北境的洪灾花颜也曾经听说过,是今年年初的事情。
原本春季多雨是好事情,有利于播种,但是今年天气异常,北方的降雨尤其的多,加之去年的暴雪就更加艰难。
北方地区向来降水不多,根本没想过会有这样的降水量,那些薄弱的泄洪设施根本支持不住如此大范围的降雨,先前春播时播下去的种子也因为连日阴雨泡烂了。
虽说今年年初,南国公府就已经送过一批物资给北境,只是……到底杯水车薪。
听说国库吃紧……花颜跟着玉泽走进宴会宫殿的时候脑海突然灵光一闪,此次世家云集,莫非公主是要……?
花颜脑海中的想法的确是事实,昭阳公主的确打算在此次生辰宴上,好好的从这些世家身上刮下一块肉来。
生辰宴紧跟在花诏会之后,这些世家先在花诏会上争奇斗艳出尽风头,就不能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再哭穷了。
花颜没去想玉泽给自己准备的衣服有什么问题,毕竟无论如何花家都是定然要捐资的,世人皆苦,无论是不是南塘百姓,花家都该尽力帮上一帮。
而昭阳公主,花颜心里不由得对这位公主多了几分好感。
世人都说公主跋扈,恃宠涉政,行事嚣张,可是对比其他的大景贵族,一国公主的名号她是真的担得起。
暮色渐浓,各个世家的子弟也都渐渐落座,花颜静静坐在女宾的席位上。
此次是正经宴会,自然遵从礼制,男女分席。
花颜抬眼望过去,玉泽正在和宸王说话。
她默默想了想自己此行所带的东西,轻轻叹了口气。花家这些年实在是不富裕,大都是靠着母亲留下的那些铺子维持着,直到文家打开南方商路,南塘百姓才富裕一些。花家也是凭借着前些年和文家的合作从中得了些许利润。故而……
花颜想起之前的刺杀,目光黯了黯。
哥哥如今推行的新法,相当于把自己和那些世家都放在火上烤,花家虽是中立,但说到底,也是世家。
而玉泽和哥哥到底是在计划什么,她如今也不太看得懂。
云心先生的变法之路当真如他们所描述的那般顺利吗?哥哥此去又真的是去推行新法了吗?这些问题压在花颜心头沉甸甸的,平日里她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因为空想也没用,她若是想要在这一局里帮到他们,只有入明雍,进朝堂。
昭阳公主看着底下衣裳华贵的公子女郎,道:“开宴吧。”
便有宫娥端着盘子上菜,菜色很多,但都是冷的,一丝热气也没有,就连宫娥奉的茶也是冷的。花颜抬眼去看昭阳公主,她坐在主位上,面上看不出喜怒,那双凤眸是一贯的冷厉。
底下的世家子也都隐隐约约明白公主是想要干什么,但是都沉默着,没人想去做那个出头的鸟。
给钱,是从自己身上割肉啊!
但总有些没脑子的人,会成为这个开局的人。
“公主殿下的生辰宴,这些个刁奴竟然敢敷衍了事!这些菜都是冷的,如何吃?!”
果真,那个引线来了。
花颜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个中年的男子,面相看着倒是不像个蠢的。但说的话实在不像是一个有脑子的人说得出来的。
“这是对公主殿下的不敬啊!”他痛心疾首道。花颜敏锐地看见他的眼神向着昭阳公主的方向瞟了一眼。
就听昭阳公主开口道:“今日是本宫的生辰宴,但是本宫却并没有心情去过这个生辰宴。年初北境洪水,直到现在各个城镇还是饿殍遍野,莫说热的饭菜,连一碗热水都喝不上。所以今日的宴会,这些菜是本宫命令她们放凉的。各位都是世家大族之人,想必难得吃这冷菜,忆苦思甜,倒是不妨一试。”
底下人大都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昭阳公主便自己拿出筷子,夹起盘子里冷透的糙米饼放进嘴里,吃完之后看着底下的人道,“这糙米饼还算能入口。”
站在公主身后的女将军也拿了一块饼吃了下去,吃完后笑着看向昭阳公主:“这已经是极好的味道了,倒是让我想起以前天枢军中的军粮来。若是那时候军中将士也能吃到如此好的军粮,个个定都会十分欢喜!”
和花颜坐的近的曹晓月惊叹道:“是沐将军!我就知道将军还有公主殿下都是和将士同甘共苦的人!果真如此!”说着她也拿起筷子夹了两人刚刚吃的糙米饼,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花颜也跟着吃了一口,糙米质地粗,做成饼子放凉之后更是坚硬,并不好入口。
花颜吃完一块之后抬眼去看玉泽,却见他和宣望钧都面不改色的吃着,一旁的曹晓月也并没有抱怨的样子。底下的一众官员世家子弟被架在半空,陆陆续续有人拿起筷子,咬了几口那糙米饼,都面色精彩。
“这糙米饼到让我想起曾经赈灾时吃过的天枢军粮,一晃都这么些年了……”季太傅追忆道。
花颜看过去,只见季太傅身边坐着的有两人,一个是昨日见过的季元生,另一个乖乖坐着的赫然是季元启。他规规矩矩坐着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花颜便多看了几眼。却正好和他的眼神对上,少年眨了下眼,她一笑,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昨夜那一段通行的路她还记得,自然也不会忘记烟火满天的时候,少年看向她说的那句“一言为定”。
“多年过去,我大景国力日渐强盛,将士们也都不必再吃这些了,这是大景之福啊。”底下立刻有官员接话,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圣明,昌隆的赞扬之语。
“公主忆苦思甜之心更是我大景百姓的福气,此番公主生辰之际,在下特地准备了精美的礼物给公主,带着治下百姓的心意,恭祝殿下!”
昭阳公主看着底下歌功颂德的官员,唇角浅浅的勾了一下,顺水推舟的让他们开始进献礼物。有人准备周全,那些珍宝许多花颜连听都不曾听过。但是她并不担心自己的礼物会被比下去,先不说此次之事本就不在礼物上,便是说礼物,那她的准备也没问题,不隆重也不失礼就是最好的了,就如同哥哥每次来京的时候所说的那样――
“不出错就好。”
等到那些长长的礼单念完之后,公主示意之下,沐英岚起身从礼官手中接过单子递给公主。昭阳公主涂着蔻丹的指尖点在那礼单上,“各位的盛情,本宫却之不恭。”她含笑扫过全场,丹唇轻启:“本宫决定,此次宴会所有的礼品全部折算成银两捐给北境赈灾,各位可有异议?”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花颜甚至听到了不远处一个官员没跪稳撞到桌子的声音。
官员所进献的礼物,往往并不一定如礼单所写的那般,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但若是按着单子所写的折算成银两,那就是实打实的银子,如今公主一一对着单子去换算,那么所得到的可能比这些“礼物”实际的价值还要高。
季太傅听完,叹道:“公主仁心,实在让老夫敬佩。”他抚着胡须,追加道:“华清季家为北境之灾捐助白银一千两,祈求我大景百姓安居,不再受灾祸之苦。”
“宸王府也捐助一千两白银。”宣望钧淡淡道。
“熙王府亦是。”玉泽道。
有了他们的表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昭阳公主的眸子淡淡扫过场下,便有官员陆陆续续的道,“那下官也……”“那我陈家也……”“我也捐……”
那认捐的单子传到花颜手里的时候,她也斟酌着自己带的银两写了个数字。虽说之前花家已经送过一回物资了,但是这些事情,花家定然是不会缺席的,哪怕是哥哥或者父亲在这里也都一样会捐的。
“首辅府也捐一千两。”低沉的声音在有些嘈杂的殿内却仍然听的清楚,似乎挥开三千风雪而来,一下子就让人想起那人的样子。
云心先生!
花颜一分心,笔下的墨水直接滴在纸上。那人还是熟悉的一身紫袍,环顾一周之后似乎是看见那捐款的单子传到此处便走到她案前停住。
花颜提着笔抬头,和他俯视的目光对上,“云……首辅大人。”她唤他。
“劳烦。”他言语听不出什么波澜,似乎只是对毫不相干的人随口吩咐。
花颜应了一声,便提笔去写,“凌……晏……如……”她每写一个字便在心中默念一个字。这就是凌晏如啊,大景的首辅,也是她的,云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