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芜给她送信作甚？

　　 云棠疑惑地拆开信，更是一头雾水。

　　 秦芜居然请她去吃饭？

　　 云棠眼底闪过深思，最后决定去赴约，带上十几个亲卫军，去往小酒馆。

　　 马车停在小酒馆门口，云棠从车厢出来，四周黑魆魆的，只有酒馆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乌鸦在夜空里“哇”“哇”的粗嘎嘶哑的叫，格外凄厉瘆人。

　　 酒馆的门开了，秦芜婀娜多姿地走出来，昏黄的灯火映照在她的身上，雪肤玉貌，美得令人心惊。

　　 “这荒郊野岭的，我还以为是从哪个山头出来勾我魂魄的妖精，原来是酒娘啊。”云棠红唇微勾：“越看你，越觉得很合心意。”

　　 秦芜撩拨人向来无往不利，但是面对云棠调戏她的话，心底竟泛起一股羞涩，红了面颊。

　　 “酒娘瞧着贵人也很合眼缘，很喜欢。”秦芜请云棠入内：“我猜你差不多这个时辰到，饭菜正巧刚刚做好。”

　　 “劳你费心了。”

　　 云棠跟在秦芜身后走进后院，进了一间小屋，并不是在酒馆大堂吃。

　　 她打量一下屋子，布帘子将屋子分隔两半，外室临窗一张土炕，炕上摆放着软枕、炕桌、小书架，一只针线篓子。

　　 屋子中间一张四方桌子，四条长凳，桌上摆放着手工做的桃花枝，为这昏暗的屋子增添一抹明丽的亮色。

　　 内室则是供她睡觉的地方了。

　　 屋子布置的很简陋，整洁雅致，透着一丝小情调。

　　 云棠闻着屋子里清新雅淡的熏香，便知秦芜是一个生活得很精致的女子。

　　 “我一个人闲来无事，做点事情日子过得更充实。你能来我这儿赴约，我很高兴。”秦芜笑容清浅，语气多了几分真诚：“我这儿很久没有来客人了。”

　　 云棠听懂她的话，她指不是酒馆的客人，而是她的客人。

　　 “来，你快坐。”秦芜端着小巧的瓷碗为云棠盛一碗汤：“快些吃饭，菜冷了便不好吃。这都亥时了，你该饿坏了。”

　　 云棠在桌旁坐下，看清桌子上的四道菜，一道甜品，一道糕点。

　　 素烧鹅、素八宝鸭、人参笋、素鸡肉圆子、玉带糕、杏酪。

　　 云棠鼻子蓦然一酸，这几道菜全都是她爱吃的，每年生辰的时候，燕王妃会亲自下厨，不会假手厨娘。

　　 去年生辰的时候，只是与云朝吃了一碗长寿面。

　　 谁知道秦芜会为她准备，甚至特别有心的以素作荤。

　　 不等她问出心底的疑惑，秦芜率先开口解释：“当年若不是燕王，我早就沦落风尘。哪里能像现在这般自在？我开这间小酒馆之后，燕王有时请将领来吃酒，嘴里说得最多的便是你。我从燕王那儿得知，你每次生辰都要吃这几道菜，今日正好是你的生辰，我便擅作主张，请你来小酒馆，为你做了这一桌。”

　　 云棠听她说得滴水不漏，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你有心了。”

　　 她拿起筷子夹一块素烧鹅。

　　 素烧鹅是豆腐皮包裹着煮烂的山药，用酱油、糖煮烧得颜色红亮，口感并不算好，比起秦芜中午的手艺差了一大截。

　　 云棠问道：“这是你新学做的菜？”

　　 秦芜一怔，下意识道：“不好吃吗？”

　　 云棠微微摇头，示意她一起吃。

　　 “我吃过了。”秦芜看云棠表情有了变化，找了一个借口：“我喜欢吃肉，素菜太寡淡了，吃着没胃口。咱们分开吃，我不用迁就你吃素菜，你也不用馋我的肉菜。”

　　 云棠：“……”我谢谢你哦。

　　 嘴里的素烧鹅瞬间不香了，除了酱油味，啥也吃不出来。

　　 秦芜大约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将杏酪推到云棠面前：“每一道菜的分量不多，只够你一个人吃。”

　　 云棠沉默地吃完桌子上的菜，点心也不多，只有两块，卖相不够精致，胜在小块。

　　 秦芜见盘子里的食物一点都不剩，眉眼间染上一抹温柔：“你觉得如何？”

　　 云棠蹙眉：“说实话吗？”

　　 秦芜美目瞥了一眼内室，忍俊不禁道：“自然。”

　　 云棠如实回答：“这是我吃过最难吃的饭菜。”

　　 秦芜一怔，下意识地又看了内室一眼，唇边笑意敛去。

　　 “不过，这是我吃过最用心的一顿饭。”云棠目不转睛地注视秦芜，并未错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云棠余光瞥了一眼内室的方向，绝美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眼中似有水光闪动：“我可以记很久，一辈子那么久。”

　　 云棠忽然俯身抱住秦芜，在她耳边说道：“谢谢你，这大概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秦芜听到她的鼻音，心中一惊：“你……”

　　 “我没事，你太令我感动。”云棠手指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笑声中带着一点哽咽：“父王和母妃、哥哥不在之后，没有人再用心为我准备生辰惊喜。我原来以为今日也是平淡普通的一个生辰，结果却收获到意外的惊喜。”

　　 秦芜看着云棠极力维持的笑容，心中涌出百般滋味。

　　 云棠整理好情绪，缓缓起身。

　　 秦芜紧张地问：“你要走了吗？”

　　 “我刚刚吃得好饱，现在回去的话，马车颠簸得我会吐出来，先在你这儿休息一下。”云棠说话间，朝布帘子走去。

　　 秦芜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正要张嘴喊住她。

　　 云棠却是在布帘子旁的一张芦席坐下，歪靠在书架上，顺手抽出一本列国志翻开，书页上有批注，字迹遒劲有力，锋芒外露，却还透着一丝洒脱。

　　 这是哥哥的字。

　　 云棠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心底所有的不确定，在这一刻变得笃定无比。

　　 “我今日与刺史去矿山，回府之后又见了燕州的富商，从他们这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身上薅了五万两白银，可累死我了。”云棠将书反扣在胸口，打一个哈欠：“我先睡一会，待会再走。”

　　 秦芜心中微微一动，知道云峥是愿意听云棠多说几句话，拿着一块薄被盖在她的身上：“刺史之前多有针对王府，您这是与虎谋皮。”

　　 “刺史自己将把柄送到我的手里，他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云棠合上眼睛，困倦道：“燕州太贫瘠荒凉，我如今联合燕州的富商大量造农具，暂时减免一年税收，鼓励百姓农耕。我们都在努力，每一个人都很努力，总有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秦芜沉默不语，只是给云棠掖好被角。

　　 云棠躺在外侧，呼吸平缓，似乎睡着了。

　　 秦芜缓缓在她身侧落座，眸光望向布帘子上，似乎想要透过布帘子看到内室的情况。

　　 内室里，黑暗笼罩住靠在床头的身影。

　　 云峥坐在阴影里，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布帘上那道斜倚着的模糊身影。

　　 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云峥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也成长了。不再是娇纵任性，藏在父母、哥哥羽翼下的女孩儿。

　　 凤凰要浴火方能重生，而她又经历哪些磨难，方才蜕变了？

　　 云峥沉黑的眼眸渐渐通红，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压下心底翻涌起伏的情绪，方才不至于失去理智冲出去仔细看她一眼。

　　 “咚！咚！咚！”

　　 军营里的打更声，远远地传到小酒馆。

　　 云棠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毫无睡意，她掀开身上的被子，惊动一旁打瞌睡的秦芜。

　　 “郡主。”秦芜瞧见云棠起身，正在整理身上的衣裙：“您要走了吗？已经三更天，外头更深露重，不妨在这儿过夜？”

　　 “不了，我明日还有要事处理。”云棠走到门口，拉开门的一刹那，回头望了一眼内室，头也不回地走入溶溶夜色中。

　　 秦芜望着云棠落寞的背影，又看向内室地方向，心中轻叹一声，亲自送云棠出去。

　　 “砰”的一声，门板被关上。

　　 屋子里恢复沉寂，云峥方才如梦惊醒，微微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扯得胸口一阵疼痛。

　　 秦芜回到屋子，只见他捂着胸口，深邃的眼眸毫无焦距地望着布帘子，忍不住开口：“郡主应该是猜到你了，她刻意说那些话给你听，好让你放心，不必担忧她，也是让你不必有太多顾忌，燕州城在她的掌控中。

　　 她特地留在子时，过完生辰的最后一刻。大抵是多陪陪你，也可能是等你出去见见她。

　　 少将军，我方才看到郡主的背影，太落寞了，令人心疼。”

　　 “如今王府只有她一个人能顶事，原来是在我们身边撒娇卖痴的娇儿，现在需要支撑起门户，谈何容易？”云峥缓缓闭上眼睛，遮掩住眸底的痛苦之色：“朝儿是个痴儿，她是一个弱女子，两年后便要嫁给长安侯，燕州任她折腾，皇上都不会管她。一旦我露面，若是叫藏在燕州的暗桩觉察到，燕王府哪还有如今这份自由？我不能为她分担，至少不能成为她的累赘。”

　　 “少将军……”

　　 “她失落一些才好，今日白天才来过小酒馆，晚上又再来，这个时辰才回去，有心人看见了，难免会多想，说不定还要连累你。”云峥不确定云棠说的是真是假，就怕她猜出是他，为了安他的心，刻意往好的说：“我得再调查一下，确保她的安危。”

　　 秦芜“嗯”了一声：“我过几日以给她送酒的名义，去一趟燕王府，替你看一看朝儿。”

　　 云峥缄默不语，云棠说了许多，唯独没有说云朝。

　　 他似乎能看穿她的小心思，他若是担心朝儿，便亲自去见朝儿，别再藏在暗处偷偷的看。

　　 这一点又显露出她小女孩儿的小性子，隐晦的告诉他，她的不满。

　　 秦芜状似不经意地说：“郡主一点都不像你们说的不稳重，她现在懂得尊重你们。明知进来便能见到你，但是你不愿见她，她便不违背你的意愿。”

　　 偏是这一份懂事，越叫云峥难受：“我这副模样也不便见她，她见了会伤心。”

　　 秦芜看着他瘦削的脸，眼窝深陷，颧骨分明，憔悴颓唐。她的目光往下移，他左腿折了，现在还没有养好。为云棠做的那一桌饭菜，全靠他一只脚支撑，单凭那一份过人的毅力，方才坚持下来。

　　 饭菜做好之后，他的脸色煞白，满头的冷汗。

　　 “那便再养一养，等你的伤好全了，消息调查得差不多，该不该见郡主，你心里也有个数。”秦芜是女子，心思要细腻一些：“你别叫郡主等太久，等久了，心冷。她宁可你站在身边，兄妹俩一块面对困难，也不愿意明明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不能见面。”

　　 云峥周身的气息愈发的冷寂，紧咬住腮帮子，一瘸一拐地走向书案，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秦芜，为他联系暗桩。

　　 *

　　 云棠坐在马车上，双手搓一搓脸，丧气地趴在圆儿为她准备的软枕上。

　　 今晚惊喜与难过交织。

　　 惊喜的是猜到哥哥还活着，并且为她做了一桌子爱吃的菜。

　　 难过的是哥哥不愿意出来见她。

　　 希望哥哥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别再为了各种顾虑，然后藏起来不见他们。

　　 若非顾虑秦芜在场，她有那么一瞬间涌出冲动，想要闯进内室，去见一见那个胆小鬼。然后告诉他，她都炸死了曹弼，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狗皇帝知道了又如何？

　　 大不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全都炸翻在燕州城外，从此之后，他们做燕州的土皇帝。

　　 回到燕王府，云棠觉都不睡，钻进书房去研究连弩炮，等研究出来了，云峥还不来见她，她就把云峥绑在连弩炮炸飞算了。

　　 第二日一早，云棠派魏延给了刺史一张名单，煤炭卖给名单上的人，之后便去了青峰山的兵器坊，与几个精通机关术的师傅，一块研究连弩，将普通的连弩改良成连弩炮，弩箭上带着火药弹一块发射出去，这样可以增加射程，而且威力大很多。

　　 这个时代有弩车，因此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运用上火药弹。

　　 机关术的师傅最喜欢挑战，与云棠废寝忘食的在兵器坊待了大半个月，眼见有了一点眉目，几个人激动不已，正准备闭关，加快进度。

　　 这个时候，罗忠来了，神色凝重地对云棠说道：“郡主，新上任的将军和节度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