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接过那副他自己求来的字,他心情难以捉摸透。本是想调侃对方,反倒又一次被对方调侃,算是又被她摆了一道。
这女子太过聪明,便不那么可爱的。想来那薛凤栖算是一个,这顾燕灵也是一个。
“三位殿下倒是难得一起出现……”此时过于聪明的燕灵见无论是周晃周衍,还是周元基皆是穿着尊紫大科公服,若是平素穿着未免太过慎重了些,于是问道:“是宫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三人先是互望了一眼,由离燕灵最近的周元基回答:“算是吧。父皇召见我们说……太子殿下再过不久就会从晋城视察归来……”
燕灵听得分明,周元基在言“太子殿下”四个字时偶有不该停顿的停顿。旁人不懂内情的自是奇怪,为何众皇子皆以兄弟相称,唯独要对太子尊称呢?
然而燕灵却不奇怪,只言:“该来的总得来,该面对的总得面对,该选择的也总得选择……”
原来太子在众皇子中身份尊贵,他的外祖薛国公是开国元老,手握重权,率兵守御北域万里疆界。她的母亲则是薛国公的嫡长女,更是当今的皇后,而太子自己又是皇室的嫡长子,这是何等的尊荣!
因此,在太子与皇后的眼里,舒贵妃哪怕生有一子,家族也是显赫,却是永远被自己踩在脚下,矮自己一节;尹德妃即便是先皇后的亲生妹妹又如何,嫡庶有别,照样压得她缓不过气来,更不用说只是养有一子的李贤妃和无子的张淑妃了。
众人聊到这里,荆平,荆福,荆安那边恰好同一时间接到各宫的吩咐。三个人在进亭子前打了照面,倒都是谦让有礼起来,最后还是荆福聪明,同荆安先请三殿下的小厮荆平先进,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只见三个小厮齐齐跪下,他们本就身形相似,这下更显动作统一。他们分别禀告道:
“三殿下,贵妃娘娘请您前去云锦宫中相见。”
“五殿下,德妃娘娘请您前去琼华宫中相见。”
“七殿下,贤妃娘娘请您前去凝和宫中相见。”
燕灵猜想这三位娘娘定然是刚刚碰面过,聊了什么不得了话吧。又见这三位临了要走,燕灵机灵地行礼:“恭送五殿下,七殿下,三殿下。”
*****
琼华宫中。尹德妃坐于主位上,邀蒋婕妤蒋苒品茗“不夜侯”。
周元基进来本是面无表情,但是见到蒋苒,神色也是立马转变,恭维道:“我本以为母妃宫中门可罗雀,没想到却是有贵客呢……”
蒋苒向周元基行礼:“见过五殿下。”
“蒋婕妤多礼了。”周元基回礼后,一拂袖在离蒋婕妤数米之远的对席坐了下来。
蒋苒暗暗想到,虽说五皇子风流成性,但是也不算是枉曲直凑之辈。
她又望了一眼桌上和阖白玉茶盏,自己刚刚在贵妃娘娘殿中,肚子里早就是一肚子闷气和茶水了,还让她喝,她哪里喝得下呢……
“德妃娘娘,想必您和五殿下还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臣妾就不多打扰了。”蒋苒借五皇子的由头打算告辞。
“妹妹真是善解人意,那本宫也不便多做挽留了。”尹德妃见此示意身边的宫婢相送蒋苒。
待蒋婕妤走后。
“母妃,你找我何事?”周元基问道。
尹德妃一边轻搁下茶盏,一边望着自己的儿子,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回答道:“没什么,就是知道贵妃贤妃着急着把你的三哥七弟召回宫中相见。我一时兴起呀,也就想见见你呗……怎么你们刚刚也在一起吗?”
“嗯”周元基略有迟疑地应了一句,忍不住问道:“母妃,您刚刚和几位帝妃,还有蒋婕妤都聊了些什么呢?”
“我们能聊什么啊,不过是些你们儿辈一些儿女情长的琐事罢了……”德妃不以为然地说道。
周元基不再追问了,既是儿女情长,定然也闹不起什么大事来。这时他接过宫婢奉上的“不夜侯”。薄唇浅尝,便赞道:“品此好茶,今夜便不必入眠了。”
*****
周晃从云锦宫中出来,也不曾多问多说什么,快步往永日亭走去。
果然,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伫立亭中。并且他知道她等的那个人是自己。
然而,明明那个人近在眼前,周晃却又放慢了脚步。但是一步步终究踏入亭中。
“三殿下果然知道我在这等殿下。”在周晃踏入亭中的同时,燕灵便也同时转过身来,还是不久前见过的那张清丽面容,周晃却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打量她。
他说:“你刚刚恭送之语,按长幼之序颠倒,是故意把我放在了末尾。细细回想,晚些恭送,换而言之,不就等于多些停留吗?”
“那三殿下又怎么知道臣女在此等侯呢?”
“猜的……你邀我来的地方,必须你知我知,而其他人不知……那么皇宫虽大却只有这永日亭了……”周晃分析道,“该来的已经来了,该面对的也已经面对着,我想嘉禾学士是想知道我的选择了对吗?”
“三殿下果然快人快语……”燕灵最后问道:“如今一枰相对,敌手可是赶尽杀绝一步不让者,非同等之人莫能抗之降之杀之……殿下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已向父皇请旨太子大婚,我当代为行下聘之礼。”周晃说的从容淡然。
历朝历代,从未听闻下聘之礼将有皇子亲自完成,这给予成婚双方多少体面和尊贵,然而对周晃本身而言却是等同的羞辱!
但是他却决意如此做了,这让燕灵看出了他的诚意,更让燕灵看到了他的骨子里的强大无畏,所以他敢才于下狠心倾轧尊严来换取别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早已参透了真正的为君之道。
如此燕灵的话说的也就更直白明了。
“三殿下生来本是至尊显赫,但是这世间却偏偏多出了一个周琮。资质尚不如殿下,但是出身,母族,地位却样样比殿下高了那么一点点,更是凭那些个一点点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为天宁未来的君主……所以,殿下深知论权力自己远胜不了他,那些个世族迂腐之辈,出事一定会保他那个嫡长子……所以殿下十多年来苦心经营,逐渐扩大自己的势力,朝中新锐之才已尽数归与殿下麾下,但……”燕灵面对周晃向前一步,保持了插肩之距,才轻声言说:“但树木经历十多年的生长,尚且难免有什么蛇虫鼠蚁缠身而腐蚀根基……何况这三千叵测人心呢?”
“你的意思是我的门客中有内奸?”
周晃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惊讶,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的暗桩和底牌,水至清则无鱼,他不是不清楚有人吃里扒外,但是总归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没有找到这团乱麻的线头,不会轻易出手的。
“听闻中书侍郎韩奕常在家中举办宴席,殿下不如查一查其人及其宾客吧……”
周晃皱眉,问道:“顾燕灵,你告诉我一个相府千金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殿下这重要吗?就像您是如何笼络朝政重臣、江湖奇才一样,您会一个字一个字和我说吗?不会的,对不对?”燕灵没有丝毫得益炫耀之色,就像再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周晃现在知道对待她绝对不能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否则,她不仅会伤人,更会自伤。他也是从未想过闺阁名门之中会有这样像是个亡命之徒的千金小姐。
“好,我明白了。”他似乎也在逐渐适应她的独特与惊讶。只是他刚刚松动的眉头却是又一次蹙起。
“三殿下,还有怎么了?”燕灵也是疑惑他的慎重其事,以为他还有什么要事,或是发现了什么疏漏。
却听见他说:“燕灵……比起上次你好像清瘦了些……不舒服吗?”
燕灵下意识愧对于他此时的目光,匆忙垂首,才应了句:“我没事。”
*****
周晃送燕灵致内宫门处,想必桃叶正在外宫门等自己。燕灵独自走在路的一边。
临了她却是停住脚步。却是没有见到桃叶。反而见到穿着尊紫大科公服的周衍斜靠在门边,闭目养神,悠闲惬意状。燕灵本来轻功了得,走路自然悄无声息。但是刚一走近他,他便轻睁开一只眼,轻露笑意。
“你怎么在这里?”燕灵问道。
“有人去找三哥,我便只能来找她了……”周衍玩笑归玩笑,却是正经儿地打量了一番燕灵,富有深意。
“为什么这般看我?”
“你的气色看上去可不大好啊……”
“大概这几日过于忙碌吧……”燕灵右手捂住脸,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逢人都说自己气色不好呢?
想到这里,燕灵便也想要向他道歉:“对了,那日我的五弟落水,高烧不退。宅门中恩怨向来叵测,我知道郝大夫是你的人,所以……”
“无妨,”周衍阻止道,“不仅是医馆,也不仅是在京都。但凡店中挂有与你帕子上纹样相同的物件,他们定当为你是从……只是下回可要说的明白……”
“什么?”燕灵疑问。
周衍见她没有出什么事,这才放了心。只说:“下回你见到他,自己问个明白吧,我也是怕越描越黑,还是沉默是金吧。”
只见一匹极通人性的白驹在周衍身边停下。他牵过缰绳,却也不曾想燕灵下意识伸出自己的柔荑抚摸马儿。
“小姐……”这时桃叶带着轿子已经赶上来,却发现自己主子正出神地和七殿下讲话。
“它叫什么名字?”燕灵问道。
“照夜。”周衍回答。
“这是个好名字。”燕灵说话轻柔,却是柔中带刚,拥有一种悲悯而疏离的气质。亦仿佛她自己也是通了灵的精灵。
周衍暗想,荆安管她叫燕子精也不是毫无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