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你起来吧。”皇后娘娘发话道。
如此已跪了小半晌的尹德妃这才悠悠起身。结局已是明了。
“皇后娘娘,看来宫中人多事杂是该好好整整不正之风……咳咳……”张淑妃替皇后找台阶下。
“传我的吩咐,命司正从此刻起每日揽总查看,各宫各局,但凡有半处错处,一律现清白处理。听懂了吗?”皇后说话字句间皆透着威严。
座下众人忙行礼应和道:“皇后娘娘英明,我等自当遵从皇后娘娘懿旨。”
皇后面上浮现笑容,却是透着森然冷意。凤眼盯着顾燕灵,不甚在意地说了最后三个字:“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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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延福宫外停着四位帝妃娘娘的翟凤肩舆。
“臣女谢四位娘娘维护关照。”燕灵在翟凤肩舆前恭敬跪下。
“咳咳。”张淑妃弱柳似的身子,从燕灵身旁飘然而过。她望着伏在地上的燕灵,并未多言。只是朝另外三位帝妃福了福身,彼此打了招呼,便先行一步上了翟舆。
而另外三位帝妃站在顾燕灵的面前彼此对望。看似平静的气氛中好似有暗流涌动,三人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
“呵呵,”最终德妃却是笑了起来,对舒贵妃和李贤妃言之:“瞧我们这是怎么了,这又没到最后一步,平白在这较真,倒是苦了这孩子……”
“妹妹说的是。”舒贵妃应了尹德妃的话,转而对燕灵言道:“嘉禾学士快起身吧,今日倒是委屈你跪了又跪了……”
“此为礼数,算不得委屈。”燕灵回话道,此后完礼起身。
李贤妃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也不知是否她幻听,总觉得这舒贵妃的嗓音倒是和这顾燕灵有几分相似,都是轻轻浅浅的淡然。
她见着处境格外相似的舒贵妃和尹德妃,像是无意地说道:“只怕日后哪怕是身为四妃的我们下跪的次数也只会有增不减……是再也容不得人掉以轻心的了……”
“可人到底是要活下去的,贤妃妹妹哪怕是为了孝阳公主也不甘任人宰割,所以才会走这一遭吧?”尹德妃反问李贤妃道。
“我佛慈悲,但愿终究天地清明……”李贤妃言罢,也是望了一眼顾燕灵,温然言道:“孝儿一心惦着学士,亦是为人处事颇有长进,节后还望学士能继续教习孝儿,莫要负了当初对本宫承诺……”
“是。”燕灵应道。
李贤妃点点头,便也是行礼告辞。留下舒贵妃和尹德妃。
“德妃妹妹,今日我倒是想和嘉禾学士好好聊聊,早就从你口中听闻过学士之名,却是从未与其深交,不知妹妹可能行个方便?”舒贵妃望过燕灵手上的凤血镯,抬眼与尹德妃对视。
“姐姐哪里的话……”尹德妃盈盈笑道,转头对燕灵言道:“能得贵妃姐姐单独召见是你福气,定要好好珍惜。本宫也就送你到这儿了……”
“谢娘娘。”燕灵又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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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灵陪着舒贵妃在御花园中行走。
此时天寒地冻,舒贵妃无意中也是瞧见燕灵的一个丫头递给她家主子的忍冬团花纹紫铜手炉,燕灵的凤血镯轻磕在炉身上,发出一声清脆且细微的响声。
“你倒是自始至终无所惧色,怎么,你早就料到今日有此一劫吗?”舒贵妃说话清淡,但是并不生分,直问燕灵。
“今日是辅国大将军归朝之日,想必皇后娘娘可得与兄长子侄相见,得以闲话片刻家常吧……”燕灵淡而言之。
“本宫原以为,不,想必四位帝妃皆以为皇后言辞凿凿,玉如意一定在你身上,也是没想到你早已自己寻好了退路……”舒贵妃感叹道。
燕灵搭话道:“在这宫中处事自然步步惊心,若是臣女连此番觉悟都没有,恐怕也命不久矣……更不值得娘娘走这一遭了……”
“那你倒说说你看出其中多少门道?”舒贵妃一边往前走,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燕灵讲话。
燕灵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向来各司其职,各安其位。我疑惑的是一个送膳的宫婢为何又有权跑到尚衣局替我更衣的呢?其中必有蹊跷……”
“你倒是机警,看来不枉本宫今日替你辩白说话……”舒贵妃淡然言之,语气模凌两可。参不透其真正的情绪。
“娘娘何止是替臣女辩白说话……娘娘耳聪目明,处事向来斟酌损益,周全妥贴,主理的尚衣局平白多了一个宫婢这等古怪的事,娘娘说自己充耳未闻,臣女是万万不信……”
燕灵瞧着舒贵妃停下脚步,笑着打量着自己,继续说道:“否则,后宫如此之大,娘娘若非有针对,或是已经捉拿了那犯事的宫婢,又如何在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找到玉如意的所在呢?”
“你倒是看得通透……”舒贵妃望着眼前这个清丽可人的女子。想起那日周晃在自己面前谈论起她时表露的倾慕之情,自嘲一笑。自己的儿子可是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另眼相待过。
只是如此锋利决绝的女子,她绝非为情爱而生。舒贵妃仿佛瞧见了当初的自己。
“本宫与皇后不同,并不认为用血脉相绑的东西就一定牢靠,非要用姻亲为盟的关系才能长久……”舒贵妃说的真诚,“本宫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至于德妃……说实话,本宫不觉得她能用得起你……哪怕她把最宝贵的东西交托于你作为信物……”
“娘娘睿智。”燕灵的这句夸赞倒真的算是真诚。
“本宫亦无意在你与晃儿的情事上多加干涉,只要你一日愿意好好辅佐晃儿……我便一日不会对你动手……但是我终究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自己的将来……”舒贵妃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是,多谢娘娘提点。”燕灵恭敬应道。
“好自珍重。”舒贵妃言尽于此,带着自己的一众女官宫婢朝自己的云锦宫而去。
燕灵暗暗想道:面对宫闱之事,皇后权在威随,威重令行;淑妃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德妃八面玲珑,机关算尽;贤妃洁身自好,有所不为;贵妃的恬退隐忍,高瞻远瞩,倒是颇为难得。
“小姐。”等到舒贵妃走后,桃叶这才敢轻唤燕灵,抱怨道:“今日这一遭可真算飞来横祸。幸好没出什么事也算结束了……”
燕灵并没有解释,只是轻含着笑意,喃喃道:“真的结束了吗?”
主仆两人一路沿着高墙走到南门口。只见一辆马车停宫门口。
燕灵提前止住了脚步,转头对桃叶说道:“桃叶,我忘了嘱咐公主省亲假内,也自当学要勤勉,不可懈怠。今日你留在宫中歇息吧,不必随我归府了。”
“小姐,你这话对公主来说不是白话嘛?少嘱咐一句,多嘱咐一句也没差的。”桃叶笑呵呵地回答。
“还不快去!”燕灵皱眉沉声言道。
桃叶心下一惊,愣愣地点头。瞧着燕灵独自出了宫门,上了那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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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宫中,从殿后走出一位男子,而立之年,着一身武将宽袖官服,手里五指转动两只锃亮的赤色球,球身精致的描绘一双身披五彩毛纹的麒麟,一公一母在男子掌间玩转,有节奏地发出清亮碰撞响音。只是细看男子面容却是出奇的白皙,毫无血色可言。一脸体弱多病之象。却有一双天生的狐狸眼,他便是人称‘至圣鬼才’的薛家次子薛锋。
“锋儿,经此一试,你认为此女子如何?”皇后问道。
“倒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薛峰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有趣?”皇后一扬眉,反问道:“她哪里有趣了?”
薛锋倒是并未急着回答。只言道:“薛家的势力本是稳若磐石,前朝后庭便如同铜墙铁壁不可撼动……各方力量皆有薛家掌控制衡,故往来十年皆是风平浪静。可现如今偏偏有此女,横空而降,便是能无风起浪,倒也是怪哉……”
薛锋思虑至此,脑海中却突然炸现多年前的回忆,耳旁回旋嗡嗡之声。太阴太阳两穴便是生疼。他无端回忆一个身着囚服老者临死前的忿然高呼。薛锋喃喃轻语记忆中那老者的话:“薛氏窃弄威权,构害忠良,宗社有灵,当灭族不久……”
“锋儿,你胡说些什么!”皇后大惊,连忙制止道。
“她必须死!”薛锋定了定神,左手仍然转动着麒麟珠,右手半遮苍白的脸颊。露出一半脸的阴鹫之色,断然言道:“我们薛家何时信过什么阴司地狱的报应,又何时惧过什么绝魅魍魉的诡怪!纵使她就是前来索命的恶鬼又如何,我薛锋便是要和她斗一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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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灵端坐在马车里,只觉马车分外颠簸。外面赶马的车夫今日格外的粗野。
也不知马车跑了多久,这才停了下来。只听见外面响起一隔着面巾响起的粗犷男声:“小姐到了。该下马车了!”
燕灵不慌不忙轻撩车帘,只见自己置身一片荒木林中。她自顾自下了马车,杏眼一扫四周,便是数清自己周身围着七名全身黑衣的刺客。
她的嘴角却浮现一丝轻蔑的笑,言道:“知道我为何要上这马车吗?”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其中的一个黑衣人拔出寒光利刃指向燕灵。
燕灵却不搭他的话,自顾自说:“因为我不忍让我的丫头看到我满身鲜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