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脸色微变。她是知道这个顾燕灵行事向来胆大心细。却是没有想到她说话直白至此。她话一出口,自己听来却仿佛是被毒蜂狠狠蛰了一口。
德妃慎重地端详眼前这个女子。
“大胆!你可知方才是和谁说话?”一旁的尚食女官斥责道。
燕灵把德妃的谨慎看在眼里。解释道:“臣女只是想着……娘娘把臣女弃镯保人的法子称为下下策,那所提问题便不是要臣女安抚人心,而是要臣女收买人心……人心难测难得,而娘娘又不肯下血本……只想用一只镯子讨好两个人……这着实娘娘是太贪心了些……”
“你这丫头倒是精明的……”德妃用袖掩着笑意。果然,这顾燕灵再聪慧也不过是个丫头。但能想到收买人心这层,也是十分难得了。
燕灵敛声屏气,把头低得更低。
这时,德妃娘娘突然牵过燕灵的手,把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笑着地说道:“你与本宫这般投缘,也为证明本宫并非你想的那般小气……便把这镯子赐予你了……”
“谢娘娘……”燕灵跪下谢恩,伏在德妃的脚边。
只听见德妃语重心长地叙道:“这镯子本是我一位故人的,我带在身边多年。想来那时侯,我也和你一般年纪,相同的心性……只是终究错过了……但我希望你不要错过,想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方不负这青春华韶……若是你以后遇到麻烦,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力而为……”
“谢娘娘关怀。”燕灵叩首。
德妃虚扶了一把,把燕灵的手搭过,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若是在这宫中行走,有谁欺负了你去,你大可告诉你是琼华宫的人,一般人便不敢动你了……”
德妃说话也是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出她对燕灵的看重与喜爱。
燕灵从琼华宫中出来,左手抚着右手手腕上德妃所赠凤血镯。玉镯摸上去温润细腻,带着人体散发的温度,颜色如朱砂燃火,华美绝伦,令每一个初见之人,都印象深刻。
“小姐,这德妃娘娘对您可真好。”桃叶看着自家主子平白多得了一位贵人相助,心里也是欢喜。
“是吗?”燕灵的语气却是平淡。和刚刚的语气截然不同。
“当然是呀,德妃娘娘对小姐如此厚待,甚至能对小姐说这那番话,可谓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可令桃叶感动着……”桃叶搀着燕灵感慨道。
“哪些话令你感动着了?”燕灵一边瞧着前方的漫天飞雪,一边问道。
“德妃娘娘可是开导小姐,她已错过,不愿小姐重蹈覆辙,想自己所想,爱自己想爱,不负这青春华韶……这般肺腑之言,宫里还谁会讲呢,可见德妃娘娘是个性情中人……”桃叶讲这番话时,眼里闪着光华,她对这番话深信不疑,对德妃本人的欣赏有加。
“不愿此生错过,想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方不负这青春华韶……”燕灵喃喃道。
“是啊,人生在世,自该抛开世俗牵绊,好好相爱一场。否则,人生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桃叶的话前半句底气十足,后半句却是渐渐小声。
燕灵没有回应桃叶。只温柔地望着桃叶,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捏的紧紧。
“小姐,这是怎么了?”桃叶问道。
主仆两人走在狭长的甬道,燕灵转回目光,却是没有松开她的手。
燕灵像是承诺般道:“桃叶,若是你,还是青溪白晓,有了喜欢的人记得一定早些告诉我。趁我还有能力帮你们的时候,一定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小姐哪的话,小姐出嫁不需要陪嫁丫头了吗?我可是打算陪着小姐出嫁的……还打算见咱们的姑爷,还有小少爷呢……”桃叶反握住燕灵的手。
燕灵笑着,却是避开桃叶的目光,直视前方的道路。
桃叶就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家主子离自己好远,她似乎有着无法言说的苦衷,有着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使命。她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令桃叶下意识搂紧燕灵的胳膊。
*****
隔日便是冬至,昨夜风雪渐渐大起来。今早起来外面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按着天宁国的规矩官吏休假,元旦、寒食、冬至各七日;上元、夏至、中元各三日;立春、清明各一日;每月例假三日;岁共六十八日。加上省亲假,每年十二月二十日至次年正月二十日,各级官署停止办公,回家过年。共九十八日。
今日是冬至,燕灵幸而得了空闲。故起得晚些。待起身洗漱装扮结束,出了闺房,准备去用早饭。本以为只有九姨娘,没想到顾任雍也在。
顾任雍自从九姨娘怀孕搬来东院,因着忌惮孙氏报复,故有意冷落转移视线,所以也就鲜少来看望。
也是因为许久未曾亲近,两人情谊更是深浓,九姨娘怀孕肚子圆滚,起身不便。顾任雍便亲自给九姨娘盛了粥食喂她。
燕灵望着这一幕倒也有些犹豫是否该打扰他们。
“听闻九姨娘昨夜就着外头风雪渐大,自己留的老爷在房中……想必胎象也已稳固……”崔妈妈在一旁小声说道。
燕灵听完崔妈妈的话,步入堂中。
“给父亲请安。”燕灵向顾任雍行礼道。
“坐吧。”顾任雍今日心情不错的样子,却是心思都在九姨娘身上,可见其对九姨娘宠爱非常。
燕灵望了一眼九姨娘。独自开始用膳,冷观自己父亲与一个姨娘的亲热。
*****
燕灵午后在亭子里小坐。此时池中的假山冻住了流水,池面上浮着薄冰,水下的锦鲤一时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白晓在不远处的花圃里,说要折些梅花放房间里香一香。故只有燕灵捧着周晃送的忍冬团花纹紫铜手炉,默默出神。手腕上凤血镯,显得燕灵的肤色更为白皙。
不久,燕灵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娇俏丽人的身影。想必那人也是瞧见自己便从南边赶过来。
十姨娘敏儿看上去一夜没有睡好的模样,比燕灵还要憔悴。刚刚踏入亭子,她便有满腹委屈地喊道:“大小姐!”
燕灵一时倒也摸不着头脑,轻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十姨娘话未出口,已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柳叶眉微微抽动着,仿佛在说一件骇人听闻,伤天害理的事情。她说:“昨个老爷宿在了九姨娘那里……”
“这我知道。”燕灵点头,便是想听着她接来要说什么。
“昨个老爷宿在了九姨娘那里……”十姨娘却只是变了语调,重复了一遍她刚刚已经说过的话。
十姨娘见燕灵置若罔闻的神情,追问道:“老爷怎么可以宿在她那里,她怀有身孕……她……”
“父亲大概思念九姨娘了吧……”燕灵宽慰道。
“分明就是那个贱人用计迷惑了老爷过去!大小姐,你给评评理……这世间的好处怎么被她一个人占去!”十姨娘想想便是不服气,明明老爷答应会来她那儿,害她苦等一夜无果。
“自然是她有本事。自古从来不是强者胜,而是胜者强……”燕灵开解道。
十姨娘拽着燕灵的胳膊,恳求道:“大小姐可有什么法子帮帮妾身?妾身只是想在这府中占个一席之地,别无他求……”
“十姨娘,你此时可还记得我的身份?”燕灵无奈反问道。相处久了,有时候燕灵会觉得她们似乎都忘记了她只是一个未出闺门的姑娘小姐。
“我知道您是大小姐。也正是知道您身份在顾府特殊,知道您才智多谋,看事透彻。与我们这些做妾的又没有利益冲突,这才恳求大小姐……”
“路是你自己选的,像三姨娘一样不是也很好吗?”
十姨娘听此收回殷殷期盼的眼神,松开燕灵的手,厌恶地说道:“像那人一样无趣活着,青灯古佛,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个儿……靠着别人的怜悯生活,动不动明里暗里还会受那孙家人的欺负……”
想到这里,十姨娘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重新换上委屈的莺音:“哪怕是二少爷也吃过那对孙氏姐妹亏的……”
“你说什么?”燕灵抬眼追问道。
十姨娘见燕灵感兴趣这才继续说道:“也就上个月的事,您不在府里……那孙氏姐妹却说您的坏话,恰巧被二少爷听了去。二少爷口头警告那表小姐,那表小姐却是越骂越凶,甚至骂您和二少爷是来路不明的野种……二少爷气在头上,那表小姐又是出了名的蛮横,一爪子挠了二少爷脖子一下,二少爷的小厮便是动手擒住了表小姐,岂料夫人这时候来了,罚了二少爷一顿晚饭,还有礼记百篇……”
“你知道的还真是清楚啊……”燕灵听完十姨娘的话,冷冷地问道。话语里已耗尽刚刚最后一丝暖意。
“若不是我人微言轻……我……大小姐若是愿意帮我留住老爷的心……我在南苑一定也会尽力维护二少爷……”十姨娘威逼利诱道,她丝毫没有感觉这话里的荒唐。
燕灵这时却接着瞧见从南边又来两个人,身后跟着小众丫头。两人牵着手,亦不拘束。燕灵转回目光,笑对十姨娘说道:“那得让我看清姨娘你的诚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