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秋吟在荡秋千。
她是当今最受荣宠的庆安公主的女儿。刚生下来的第二天,圣上就给了她一个万清郡主的封号。
贾秋吟如今不过八岁,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了。因着驸马府鸡飞狗跳,她经常在秋千上思考人生,然后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郡主,夫人她要回宫。”琳儿过来给贾秋吟说,贾秋吟点头,说:“知道了。”
父亲贾冲卿一夜未归,今儿早上醉醺醺的回来,身边还带了一个醉春楼的姑娘。贾秋吟本以为母亲会生气,可是母亲只是看了一眼就转头进屋了,对父亲的行为视而不见。
贾秋吟起身去看自己母亲,母亲正在梳头,她看着镜子一动不动,像一个活死人。
母亲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自从曾祖母去世以后,母亲便住进了曾祖母的屋子,继承了祖母的衣钵,吃斋念佛的一日又一日。
“母亲,外面要下雨了,雨停了再走吧。”贾秋吟上前说。
母亲头也不回地说:“你要不要与我一起?”
“我就在府里等母亲回来。”贾秋吟说。
母亲难得地笑了笑,说:“行吧。不过你仔细当心你父亲今日带回来的女人。”
贾秋吟点头,说:“知道了。”
母亲的贴身嬷嬷李嬷嬷来了,她有些老了,走路慢吞吞的,她说:“那名叫善儿的姑娘已经有了四月的身孕……”
“吟儿快要有弟弟妹妹了。”母亲说。
“母亲不生气吗?”贾秋吟问母亲,她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带着东西离开了。
母亲又回宫了,舅舅在宫里若是知道父亲要纳妾,估计得要父亲的小命。
贾秋吟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心里埋怨母亲,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维持着这个家呢?从母亲生下她以后,不知为何,母亲便与父亲再无情意。
父亲总说,“她是被娇养惯了,臭脾气一大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还要拖着走,你看她那副不认命的样子!我是她丈夫,是她的天,你看她,从来没伺候过我半分!还指望我去伺候她,门都没有!太后都死了,她还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呢!?如今我身负重任,圣上还会因为她一个女人来为难我不成?”
这些话,贾秋吟耳朵都听起了茧子。
那位叫善儿的女人摇着身子过来了,她说:“你就是万清郡主了?奴家在这儿给郡主行礼了。”
“不必。”贾秋吟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善儿摸着肚子,上前说:“这儿是你的弟弟,郡主要不要摸摸?”
“不用。”贾秋吟后退两步,然后离开了。
母亲这一走,连着三个月都没回来。舅舅也没有降职责罚父亲,想来应该是母亲没有说。
善儿的肚子越来做大了,父亲有一日将贾秋吟叫来一起吃饭。贾秋吟看着桌上坐着的女人,她说:“我不与歌妓同坐。”
善儿的脸色很难看,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她说:“我就说了不同桌了,你非要这样。我的出身不好,你让我养在外面就好了,何必把我带进府里受这种下贱气……”
“人都是下贱人,还怕受下贱气?”贾秋吟嘴不饶人地说。
贾冲卿气得不行,“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不要学你娘那副做派!我迟早是要迎善儿入府的,你现在叫一声姨娘,以后这府里还有你一分地位!”
贾秋吟说:“入府?入驸马府吗?父亲,您去打眼瞧瞧,京城哪个驸马敢迎妾室入驸马府?舅舅和母亲都还在呢,你就别想着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就凭这一个歌妓,也想和母亲平起平坐,你等着舅舅责罚吧!”
贾冲卿举起手要打,贾秋吟说:“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比你的官阶都要高上两分,你打我之前可要想好了。”
贾冲卿气得喘气,善儿哭着说:“可你到底还是做女儿的,做女儿的怎么能比父亲还威风了些。冲卿在这驸马府,是受够了你们娘俩的气,在府里竟然是地位最低的,连你母亲身边的仆人都是不如的。冲卿,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呐!?”
这些话正好戳中了贾冲卿的憋屈之处,他让贾秋吟滚,贾秋吟一刻也没多留的回了自己房间。
贾秋吟打算,明日就进宫,省得看这两个人的大戏。
第二日清晨,贾秋吟走到门口,门口的小厮换了,他们看着贾秋吟不让走。
贾秋吟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早膳喝的粥,善儿在粥里放了迷药。不多时,贾秋吟在自己房间里睡沉了。
等贾秋吟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放在了马车里。自己正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手脚动不了,嘴里也塞了一块布。
不多时,马车停了,一个男人打开马车帘子,将贾秋吟像抓小鸡一样,将她丢进了一个屋子里。
屋里有好几个孩子,都和她一般大。那些孩子眼睛都哭肿了,嘴里还塞着布。
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的男孩子坐在那儿,虽然被绑着,但是嘴里没塞东西,他很镇定。
贾秋吟刚好被丢在他的脚边,她勉强坐好,然后伸头让那个男孩儿给她把嘴里的帕子咬掉。
那个男孩儿无动于衷,说了一句:“脏。”
贾秋吟有些无语,然后翻了个白眼,将脖子里的项链露出一点。那个男孩儿看了看,说:“宫中的东西?”
贾秋吟点头。
然后那个男孩儿不情不愿地给她把嘴里的帕子叼出来了。
“多谢,这是哪儿?”贾秋吟问。
那个男孩儿说:“不知道。”
“我看你有几分眼熟,你叫什么名字?”贾秋吟问。
那个男孩儿说:“晏清明。”
贾秋吟恍然大悟,说:“你是月明姑姑的孩子!”
“你认识我娘?”晏清明反问。
贾秋吟摇头,说:“你娘生你的时候就死了,我比你小,怎么会认识你娘。你我的母亲是好朋友,我们小时候见过,我母亲在我这儿提过你母亲。对了,我母亲是三公主庆安,我是贾秋吟。”
“万清郡主?”晏清明挑眉,没等贾秋吟回答,他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哪儿?”贾秋吟问。
“不知道,我们都被拐卖了。”晏清明说。
“拐卖?”贾秋吟有些难以置信,然后又想明白了,应该是善儿和父亲做下的好事。“我是被人害的,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出门没带小厮,又没带钱。”晏清明说着,然后抬头看了看窗外。
窗外好几个男人守着,跑也跑不掉。硬冲的话没准还会丢了性命。
“那怎么办?”贾秋吟说,“我去给他们说,我是万清郡主。”
晏清明冷笑,说:“既然是被人害到这儿的,他们能不知道你的身份?今晚他们就要带我们出城,出了这京城,天高皇帝远的,管你是郡主公主,只怕都是一样的下场。”
贾秋吟有些慌了,看着屋里其他小孩儿,有的不过三四岁,最大的也就晏清明了。
“那怎么办?你想个法子啊!”贾秋吟着急地说。
晏清明冷哼一声,说:“我要是有法子还在这儿等着被发卖?笑话。”
贾秋吟不理会他了,然后仔细打量了屋里的陈设。这是个破庙,佛祖上的蛛网和灰尘看着比什么都脏。
贾秋吟背对着晏清明,费力解他的绳子。晏清明说:“你别动,我先解你的。”
贾秋吟感觉晏清明仔细解着她的绳子,不多时,绳子松开了。贾秋吟又赶紧解开晏清明的绳子。
贾秋吟将脖子上的项链放在佛祖的供桌下面不起眼的位置,然后又撕了一块裙子布料。
贾秋吟相信母亲和舅舅一定会找到她的。
贾秋吟四处看了看,连个狗洞都没有。
晏清明也在努力寻找出路,找不着。
不多时外面说还送饭了。
贾秋吟和晏清明赶紧将绳子捡起来然后随便给自己饶了几圈,假装自己仍旧被捆着的样子。贾秋吟看了看那块肮脏的布,忍着干呕把帕子又塞进了嘴里。
一个妇人进来给孩子们挨个喂饭。
那个妇人喂贾秋吟的时候,说:“多吃些,去了偏远地方,可就吃不着这些东西了。”
晚上,他们将孩子们分开扔进两个铁笼子里。贾秋吟和晏清明还有几个年纪相似的孩子在一个笼子里。
那些人轮流赶路,轮流看守,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有个小姑娘在半路说自己要如厕,然后那个妇人带她去如厕的时候,小姑娘跑了。哪知道那些人很快就把她抓回来了,当着这些孩子的面把那个小姑娘的左脚生生地砍了。
贾秋吟和另外几个姑娘吓得哭喊。
那个小姑娘又被扔回笼子里,她的下肢血流不止。贾秋吟脱了外衣给她裹着,大家都怕得不行。
小姑娘第三天的时候,在路上死了。
贾秋吟抱着她喊着叫大夫,那些人只说:“娘的,又少赚几两银子。”
贾秋吟一路丢着自己的衣服布料,这很快就被头领发现了端倪。
在一间茅草屋里,首领准备抠了贾秋吟的眼睛。
为首的人说:“这么多心眼儿,把她眼睛抠了,做讨饭的丫头。”
贾秋吟听着这话有些绝望。
另一个人说:“不可,这姑娘长得水灵,若是卖进青楼可就是赚大发了。当瞎子讨饭可没有卖身赚钱。况且前两日那个断手的,已经断了气,这荒郊野岭的砍手断脚挖眼睛的,找不着大夫医治,反而亏损。”
为首的人答应了。
“让山姑子好好伺候她,也让她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为首的人说着离开了。很快来了一个女人,她手里拿着一盒粗细不一的针。
她一下一下地扎着贾秋吟的手臂和大腿,她疼得眼泪直流。
晏清明松开绳子,一脚将那个女人踹倒在地,然后拉着贾秋吟往外跑。
外面看守的人赶紧追着他们。贾秋吟和晏清明拼了命地跑,如果他们慢下来,恐怕将会在这儿丢了性命。
晏清明和贾秋吟听着他们的声音将近,贾秋吟都要哭出来了,晏清明一把拉住贾秋吟,然后抱着她从坡上滚了下去。
贾秋吟被晏清明护着,滚下去了倒也没伤着,只是晏清明受了伤,有些动不得了。
贾秋吟拖着晏清明往草丛里躲着,那些人的声音逐渐小了,他们去另一边找了。
贾秋吟拍了拍晏清明的脸,晏清明抬手将她的手丢下去,“还活着。”
贾秋吟睁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们……逃出来了!”贾秋吟说。
晏清明无语,然后翻身往上面看。
晏清明说:“现在就走,沿着北斗星的方向。”
贾秋吟点头,赶紧扶起晏清明。
他们一路走着,天很快就亮了。
“这是……”贾秋吟看着眼前的荒漠和低矮的城墙,心凉了半截。
晏清明说:“西域。”
“西域……西域……我二姨在这儿!”贾秋吟仿佛看见了希望,她扶着晏清明进城。她找到门口的守卫,说:“我是万清郡主,是你们文初将军的侄女……”
“走走走,哪儿来的叫花子!认亲戚也不看看自己是谁!”那个守卫把贾秋吟推开,贾秋吟没站稳一个趔趄栽倒在了地上,好多人围过来笑着。
晏清明过来和贾秋吟一起互相扶着往前走。
“别被那些人贩子看到了,不然我们俩就白跑了。”晏清明说。
贾秋吟突然停了一下,说:“不,就要闹大,要让他们看到。”
晏清明皱眉,说:“什么?”
贾秋吟干脆找了一家卖面食的街边贩,然后站在桌子上,喊着:“我是万清郡主!我是万清郡主!我是万清郡主!”
很多人围了过来,大家都对贾秋吟指指点点。老板出来赶她走,她说:“如果我真的是万清郡主,你赶我走可以,我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砸了你这铺子!我只用一个时辰,我回去以后,给你一百两银子!”
老板有些发怵,毕竟是生意人,他还是说:“说话算话。”
很快,巡逻的人来了,他们有很多兵。恰好为首的人是文初。
贾秋吟赶紧下桌子冲到马前,说:“二姨父!”
文初皱着眉头,看了又看,说:“秋吟?”
贾秋吟说:“是我!”
文初赶紧下马,将贾秋吟和晏清明带走了。那个老板也得了一百两银子。
晏清明和贾秋吟不顾形象的吃了面,然后洗澡换了衣服。
庆锦过来,拉着贾秋吟看了又看,“京城的人都找疯了!我的祖宗,我看看伤着哪儿了?”
贾秋吟说:“没伤着,就是晏清明伤着了。他是月明表姑姑的孩子。”
“哦哦,看着和晏协是有些相像。”庆锦将他们安顿好了,又给宫里传了信。
文初进来,说:“那伙人贩的踪迹已经查到了,不出两日,就能抓获。”
“多谢。”晏清明说。
“应尽之责。”文初抱拳说。
“你怎么就给孩子吃面啊……”庆锦埋怨文初,贾秋吟说:“没事没事,我们饿急了,什么都是山珍海味。”
“你失踪的这段时日,你娘都急死了!”庆锦拉着贾秋吟说着,又问了一下驸马府的情况,知道这些以后,庆锦长吁短叹地埋怨贾冲卿。
因着宫里催促,庆安着急见贾秋吟,所以贾秋吟决定在第三日就回去。
庆锦在贾秋吟回去的头天晚上,和贾秋吟说了一晚上的话。
贾秋吟这才原原本本地知道了母亲的事。
“庆安一直很懂事,身为嫡公主,她是最尊贵的女儿。你父亲原先没钱没势,因着接近了你四舅,所以才有进宫的机会。他算盘打得很好,就是想一飞升天,娶到最尊贵的公主。
庆安怎么会是那种姑娘,她一直与贾冲卿保持着距离。但是有一天,贾冲卿说自家祖母得了一种病,需要一样药。而那种药是邻国才有的,当时去取已经来不及了。刚好庆安那儿就有,是别国巴结我朝送来的,被庆安收着了。
于是贾冲卿就去找庆安要这种药,庆安给了。后来贾冲卿又说要当面谢她,哪知道贾冲卿进去的时候悄悄偷了庆安的贴身衣物。
贾冲卿以此来威胁庆安,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贾冲卿说是公主自己不守规矩,那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
而且庆安又是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子。她就问贾冲卿到底想要什么,贾冲卿说想娶她。
庆安就答应了。我一直都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随便,为什么这样轻贱自己。
后来我想明白了,当时朝中局势不稳,好多国家都来求亲,她本就不愿意远嫁,所以顺势就嫁给了贾冲卿。而且那时候的皇后,后来的太后,事情多,根本无暇顾及她的事,她也不愿意自己这点事去给皇后伤神。
我说她嫁给谁不好,偏偏要嫁给贾冲卿那种无赖。她说,嫁给谁都一样。后来,那贾冲卿拿捏了你母亲,还未成亲就与你母亲珠胎暗结,有了你。”
贾秋吟听着这些,心里不是滋味。
第二日启程,晏清明和她分了马车,因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
到了京城,庆安已经在城门处等了。她巴巴地望着,说:“秋吟!好孩子,是母亲的错……”
贾冲卿也在旁边,他有些手足无措,他对贾秋吟使着眼色,示意她不要胡说,贾冲卿还厚着脸皮说:“你好好的上街做什么,这下好了,被拐了吧。”
贾秋吟不理会他,对母亲说:“娘,我错了。我应该和你一起进宫的,如果我和你走了,我就不会被陷害到被人贩子带走。”
“陷害?”庆安看着贾秋吟,凝眉反问。
“是,父亲与那个歌妓合伙将我迷晕,卖到了人贩子的手里。”贾秋吟说。
贾冲卿说:“秋吟定是误会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
晏清明下车了,他作揖道:“公主明查,此番经历,甚是凶险,差点丢了郡主性命。至于贾大人有没有做,还是等去了圣上面前再说吧。”
“清明?”庆安拉着晏清明,然后说:“你怎么……”
“公主,这件事非同小可,此地议论不方便。”晏清明说。
贾冲卿说:“有什么事回驸马府说也是一样的……”
“住嘴!”庆安转头吼道。
这是贾秋吟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