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地下林朔三人刚刚开始正式狩猎,天坑上面的众人已经开始享受狩猎成果了。
吃,在人类改变能量摄入方式之前,依然是这世间最硬的道理。
如果再有一个好厨子,那这份道理就会变成一种享受。
周令时,就是个好厨子。
他家里的厨艺传承,是川菜小河帮。
小河帮这套厨艺传承,以蜀中的自贡、内江地区为主,这里自古就有盐井,盐业发达,厨子们伺候得是有钱的盐商。
盐商,称得上是华夏古代最有钱的一帮子人,有钱了当然要享受,所以吃得很讲究。
小河帮的厨艺,下料疾狠、火候精妙,这个特点被周令时传承过来之后,在结合他猎人的身份阅历,尤其擅长烹制野味。
不过这一次,老厨子遇上新食材,老周懵了。
眼下地上躺着的七头奇形怪状的东西,个头倒是还好,普遍跟豹子差不多大,最大的也不超过一头老虎。
看来马逸仙之前抓幼崽还是有讲究的,没抓那种食量超大的巨兽,也只知道神农架的自然生态坏境承受不住。
可虽然个头都不算大,但东西周令时不认识。
不能怪周令时没见识,他之前在吴家学艺,毕竟不是主脉传承猎人,也就是个外姓学徒。对猛兽异种的了解,也就仅仅停留在老师傅吴天南一时兴起的口传心授上面。
吴天南跟他说得那些,都是早年间云贵高原附近出现过的东西。
而神农架的这八大金刚四大天王,种群早早就在华夏灭绝,是被马逸仙从世界其他地方抓过来的,早就超出猎门三寸家族吴家的见识了,吴天南都不知道,周令时就更不知道了。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周令时就有些把不准应该怎么做。
之前炖蛊雕的时候就吃了这个闷亏,肉老了。
于是周令时看了看面前的八位护道人,抱了抱拳:“八位前辈,这些是什么呀?”
“废话。”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看上去辈分应该跟白经略差不多的老护道人说道,“你不是厨子吗?东西交给你你看着做就是了,问这么多干嘛?”
另外一个护道人相对实诚一些,实话实说道:“我们哪儿知道这是什么呀,我们又不是猎人。”
“我们这趟虽然不知道干嘛来的,但至少狩猎大获成功,不是猎人却胜似猎人。”
“原来打猎这么容易呢,一觉醒来前面就站着一头。”
“早知道咱就不入赘了,也去另立一个猎门家族。”
“你得了吧,你先从你老婆面前站起来再说,别跪着。”
“你们俩提这个干嘛?你,厨子,赶紧做去。”
“甭管是什么东西,反正你是厨子你说了算,看着料理。”
“就是。”
“……”
看着眼前这帮子闹闹哄哄的护道人,周令时也没什么办法。
都是前辈,不能得罪。
而且也看出来了,这几位身上能耐大是不假,可是这辈子除了修行也不会干别的。
这会儿白爷不在,他们也没个准主意,问他们等于白问。
于是老周看向了自己的大师兄,魏行山。
老魏之前就不挑食,野外任务执行多了,什么都吃。
昨天一块蛊雕屁股吃下去,胃口那是更野了,这会让正盯着地上的东西咽口水呢。
察觉到自己师弟看自己,魏行山翻了翻白眼:“你问得着我吗?这七头东西搁在猎门是猛兽异种,研究会里的官方名称叫奇异生灵,要是放在古代,那就算奇珍异兽。总之统称叫什么我知道,分别叫什么,你得问苗成云。”
周令时又看向苗成云,苗大公子这会儿正在地上瘫着呢。
人是醒了,肩膀上的断肢伤口也被苗雪萍处理过,已经止血并且包扎妥当。
大剂量的止痛剂打下去,这会儿他整个人已经high了,眼神没有聚焦,脸上挂着傻笑。
一瞧苗大公子这个状态,周令时也就不难为人家了,只能自己看着办,他伸手推了一把魏行山:“帮忙,一起拾掇拾掇。”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背后天坑底,遥遥传出来一句歌声。
听不清到底唱着什么,但这声儿听着是真舒服,特别脆生。
这声线借着天坑壁,来回反射上来,飘飘荡荡,余音袅袅。
就这一嗓子传上来,周令时听愣了,心里就好像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调儿,周令时认得,这是山歌。
周令时自幼就在滇南吴家学艺,那是云贵高原的大山里面。
山区里的山民嘴里大多会唱几首故老相传的山歌,周令时自然也会。
真正在山区里面传唱的山歌,起源有两种。
一种是一群人干同一桩体力活的时候,为了保证大家伙儿发力的节奏一致,嘴里喊的号子,这种节奏比较明快。
另外一种拖着长调的,那是为了远距离传达信息。
山区里面,隔着山头人是能互相看见,可望山跑死马,真要近距离好好聊,嗓子是舒服了,腿就受罪了。
所以就得隔着山头喊。
但凡是喊,要互相听得清楚,就不能是短音节,调儿得拖长了。
否则就是平地一声雷,吓唬人好使,沟通不行。
而且光调子拖长还不行,最好还得有调门的高低区别,这样声音传到别人耳朵里,字头字尾更有辨识度,听得更清楚,原始的山歌就这么来了。
不过山民之间传达信息,大多就是问个好,然后简单地说一两句,言简意赅。
真要大段大段地互相喊,那就只有一种情况。
男女传情。
男女之间要是有点儿意思,那聊起来是没完没了的。
周令时会得那几段山歌,也是这个性质。
那会儿他二十来岁,练武之人中气十足,嘴里的词儿都是荤的,调戏不过不少山区里的妇女。
后来被吴天南偶然间听到,老猎人勃然大怒,操起家伙把周令时好一顿收拾。
打那之后,周令时就不怎么唱了。
如今老周人过四十,半生蹉跎,孑然一身。
之前跟现在师傅说好了,这趟买卖结束,带一个女人回去,跟他先处着。
所以周令时这两天心里是热乎的,脑子里就转着男女的事儿。
这会儿周令时人站在天坑顶,底下这么一个女嗓的山歌调传上来,就忽然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二十来岁,又回到滇南山区里了。
差点没把住,嘴里要开唱。
刚要开唱,周令时一下子惊醒过来,赶紧摁下了这个心思。
他想起来,目前这天坑地下,就一个女人。
苗雪萍。
那是“云贵苗”的最强猎人,也是云贵高原长大的女子,肯定会山歌。
她如今是自己师祖的二夫人,师傅林朔的姨娘。
自己这要是开腔,把那几句荤调甩下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周令时一念及此那是一身冷汗,赶紧看了看四周众人,定了定神,这才问道:“你们听见了吗?”
众人齐齐点头,其中魏行山笑道:“嘿,没瞧出来,我干娘嗓子是真不错。估计他们在下面很顺利,她老人家都唱上了。”
“可不是嘛。”周令时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冷汗,随声附和道。
“师弟你是滇南的,听得懂她在唱什么吗?”魏行山问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天坑底下的歌声依然在继续,周令时一边聊着,耳朵也没闲着。
嘴里两句话聊下来,下面的歌声也传上来一整句了,唱歌人在下面顿了顿,应该是在换气。
可她这一整句九个调下来,调周令时认识,词儿却不认识。
听不懂她在唱什么,既不是国语,也不是滇南那边的方言。
于是周令时摇了摇头,同时心里也有些奇怪。
如今在这天坑顶上,被这句歌声吸引的人不仅仅是周令时和魏行山,云家的八位护道人也听到了。
“哎呦,还别说,苗雪萍这嗓子可以啊。”
“这苗家女疯子,算起来五十岁的人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结果这嗓子,十七八啊!”
“你这不是废话嘛,当年这一辈女猎人,除了咱云家的云悦心,那就算她了。这女人除了脑子不太好,其他都行。”
“林乐山艳福不浅。人都死了还能捞一个小老婆。咱哥几个不服行吗?”
“那肯定服了,小老婆这种东西,咱想都别想了,家里的母老虎还不够伺候的嘛。”
“说得也是。”
护道人们正议论着呢,躺在地上苗大公子呵呵傻乐一声,然后一甩依然健在的右胳膊,大着舌头说道:“你们这几个棒槌,知道个屁!”
“嘿,小子叫板!”
“算了算了,人喝了药正迷糊着呢,别跟他计较。”
“就是,同为云家入赘人,相煎何太急嘛。”
“表姑父,您这句诗真不错,要说咱云家护道人为什么这么团结,就是因为有这种共情。”
“行了行了,别瞎捧了。”
“苗成云,你想说什么啊?”
“就是,我们不知道,你知道?”
苗成云这会儿也算是酒壮怂人胆,之前在几个护道人面前那是服服帖帖的,这会儿止痛药的药效一上头,他就感觉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苗雪萍,那是我堂姑,她的情况我能不知道吗?”
“那你说说呗。”
“嗐!我堂姑喜欢林乐山,那是后来的事情。??”苗成云说道,“知道她一开始在苗家,为什么嫁不出去吗?”
“还有这种事?”魏行山好奇心上来了,嘴里问道,“为什么?”
“那就是因为山隔着山,人脸看不清,她长得再漂亮都没用。
山里的男女是先得听歌声,再决定要不要见面的。
她那山歌,五音不全不说,平时饮食习惯还不好,嗓子里老卡痰。
我家老头子说了,远远听着特别恶心。
当年我堂姑但凡在山上一亮嗓子,她站着的那座山头,这十里八乡的人都得绕着走。
所以,她会个屁的山歌。”
周令时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赶紧问道:“那这么说的话,下面唱歌的,不是苗姨婆?”
“肯定不是。”苗成云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说话间,天坑下面的歌声又传上来了。
歌声入耳,动人心魄。
可现在周令时再听到这歌声,全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他看着瘫在地上神志不清的苗成云:“不是苗姨婆,那是谁啊?”
“不懂了吧?“苗成云笑了笑,上下晃着手指,一字一顿哈:“这个东西,它压根儿就不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