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除夕。
乔初熏早就酿好了屠苏酒,鸡鸭鱼肉各样蔬果也囤积不少。此时,厨房里能用的锅子几乎都盛的满满登登,一多半在火上坐着,还有少数几只在一旁案上等着排队。
玫瑰香芋扣肉,八宝鸭,什锦太平蒸,山珍暖锅……除了各样大伙平时爱吃的菜,还有满满一屉的蒸年糕,饺子更是从头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一定让大家伙吃个够。
两人从过了晌午一直忙到天黑,几乎连闲话都顾不上说。乔初熏正拿着筷子拌一道凉菜,就听身后小桃儿“呀”了一声,接着啪嗒啪嗒跑到跟前:“初熏姐姐,你看这是不是玉啊?”
乔初熏转脸一瞅,就见小桃儿手心里正当当放着一块玉石,绛紫色泽,笙管形状,与月前在大街上见到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好像略微长了一点。乔初熏忙放下筷子,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将玉石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打哪来的?”
小桃儿朝门口努努嘴:“就那个菜篮子里呀,刚刚我去拿葱,初熏姐姐不是说要切葱花么!”
乔初熏蹙起眉心,快步走到门口,将整个菜篮子里的东西都倒在案上。没有……除了这块玉石,再没有其他异常的东西。这篮子菜,不还是头天傍晚去集市的时候拿着的,今天清早出去时,带的并不是这只……
乔初熏想着心思,面色愈加凝重。那天在店子里吃面时,听景逸和伊青宇间的谈话,似乎这块玉石和七笙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时伊青宇还说,不让景逸瞒着,说最好知会“那边”一声。也就是说,那块玉石是非常重要的证物。可如今,不知怎的又冒出来一块,看样子跟先前那块是一起的,乔初熏踅摸着,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乔小姐!”门口传来小绿的喊声,乔初熏吓了一跳,匆忙将东西塞进袖口。
“乔小姐,公子让我过来看看,需不需要端东西呐?”小绿刚走到门口,笑着朝小桃儿点点头,又看向乔初熏,后面还跟着小炉和小蚁。
乔初熏应了一声,转身到炉火边,指挥着几人将锅子端下来。里面有几样吃食早就盛好盘了,垫上块布直接端走就可以。正好年糕也蒸好了,小桃儿在一旁帮着夹年糕,几名影卫乐呵呵往外端碗碟。
伊青宇和楚茴下午那会儿就过来了,跟景逸下了会儿围棋,又品着茶天南海北的好一阵侃。这时也一起坐到偏厅,等着吃晚饭。
菜陆续端上来,乔初熏将屠苏酒在炉上温过,才让小晚端走。最后将几只糯米南瓜盅盛进托盘,走在了最后面。
药堂的事一早按照景逸说的做了。不单普通百姓,几家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也不干了,带着家丁到那药堂门口嚷嚷。孟庄主更是直接叫上护院在街对过的茶楼候了三天,见着药堂门口出来人就追着打。最后,那个先前请人跟伊青宇施压,势要重开药堂的当家人一直没冒头,眼看着又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忙上过年的诸多事宜,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伊青宇虽然仍觉不痛快,但到底没让对方得逞,心里也就没先前那么憋屈,又恢复了之前笑脸,见着谁都要逗上两句。偏这人还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也不会武,气的一群影卫牙根痒痒,也不好动手揍人。
所有人面前的酒盏都斟满酒,大家伙一齐举杯,景逸也没多废话,只道了两句吉祥话,就示意大家干杯,随便吃随便闹。一群大小伙子一阵狼嚎,欢声雷动,举筷大举进攻桌上饭食。
糯米南瓜盅绵软甜糯,内里馅料有荤有素,无一不带着淡淡南瓜清甜以及糯米的香醇味道。每个人上去夹了一筷子,不一会儿几只南瓜盅就连渣都不剩。
需要趁热吃的甜品吃完,接着大家伙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风卷残云的同时还不忘彼此调侃,转移另一方注意,趁机多夹几块往嘴里塞。平常往外面一站都英武不凡有模有样的,这会儿简直比七八岁孩子都强不了多少。抢不过了还跟景逸以及乔初熏告状。
“啊!公子,小泥抢我的鱼!”某人直接把盘子端起来了。
“主子你看小绿,我都夹到碗里他还抢!”捧着碗转身一脸委屈。
“主子救命,小晚抢我的碗――”一脚踹过去!
“乔小姐,是不是只有两只八宝鸭啊?”咬着筷子可怜兮兮。
“过门都是客,伊大人还是回那边吃吧,呵呵呵……”端起碗走。
“那边桌上的扣肉都没了……唔,好吃!”跟着碗边走边夹。
“残羹剩汤,还是我来打扫吧。”继续皮笑肉不笑的瞪视。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某位大人脸皮超厚,直接把自己碗里的剩饭都倒进盛扣肉碗里。
景逸啜了口酒液,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乔初熏碗里:“累了?”
乔初熏牵起唇角笑了笑:“嗯,有点。”
景逸眯起眸子看她,放下筷子探手过去。怎么一副恹恹的模样,大过年的,别是累病了!
乔初熏还是不习惯他动不动的亲昵举止,忙偏过头躲开,筷子扒着碗里的饭:“没事的。歇会儿就好。”
景逸没摸着额头,便顺势抚了抚她鬓角发丝:“我让高翎买了不少烟火,待会儿放给你看?”
乔初熏乖巧点了点头,弯起唇角:“好。谢谢公子。”
景逸蹙了蹙眉尖,稍有不悦。什么时候这丫头能不这么跟他客气?他不想从她口中听到这般生疏客套的致谢,只要能看着他的眼笑一笑,或者任他拉着手亲亲脸颊,他心里不知会有多高兴!
乔初熏一直惦记着七笙教的事,袖中那方小小玉石,仿佛有千斤重量,总觉得手臂被牵扯的不断下沉,心里也总惴惴难安。这事肯定要跟景逸说,但不是现在,总要过了这两天。本来过新年么,大家就应该开开心心的,若是因这事搅了兴致……乔初熏一想到景逸攥着玉石蹙眉沉思的情形,就没来由的觉得心里难受。这人从前因为七笙教的事吃了那么多苦,真不该再为这事烦心,连个年都过不消停。
景逸在一旁看着这人侧脸,半晌没有动筷。将酒盏里最后一口酒饮尽,忽然拉上她搁在桌下的手。
乔初熏也没心思好好吃饭,拿着筷子拨着米粒,半天都没吃上一口。这会儿乍然被景逸拉住手,再加上正想着心事,被吓得一惊,手里竹筷“啪嗒”一声就掉在桌上。好在周围人闹得正欢,没人注意到这边动静。只有楚茴,一边听着身边小桃儿细声细气讲着话,一边吃着饭菜,抬首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转开视线。
景逸拉着小手示意她转过来,低声问:“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许瞒着。”
乔初熏咬着唇,看了景逸一眼,又飞快撇过脸,另一手紧紧攥着袖口绣边儿:“我……公子容我两天。”等过了这两天,她一定一五一十告诉景逸。
景逸一听这话,攥着人的手掌更收紧些,倾身过去贴近她耳畔:“现在就说。”
乔初熏感觉到这人与自己离的很近,也不敢转脸,只低着头,嗓音微颤:“公子……”
景逸语调微凉,淡声威胁:“不说我就亲了。”
乔初熏吓得忙往旁边躲,瞠目看他,他怎么能这样!一对上景逸目光,才看清他眸中笑意,还有那微抬的眉,勾起的唇角,这人刚才根本就是成心吓唬自己。
景逸唇边笑意更深,攥着她的手道:“好好吃饭。待会儿看完烟火跟我讲。”
乔初熏执拗着想挨过三日,被景逸这么一说可是硬生生提前到今晚,忙拨浪鼓似的摇头:“今晚不行。”
也不知怎的,屋子里忽然静下来,乔初熏这句柔柔的“今晚不行”在偌大屋子里就显得格外清晰。众人一阵静默,紧接着就一阵敲着酒盏欢呼起哄,伊青宇端着酒盏晃晃悠悠走到桌前,指着景逸笑道:“小侯爷……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这三媒六聘还没请,乔小姐这样的美人,可不能如此薄待……”
乔初熏当即就羞红了脸,甩着景逸的手让他松开。都怪他,若不是他非逼着自己说,她也不至于讲出那么一句惹人遐思的话。这下可好,原本大伙平时对她的态度就好像半个主子,这么一闹,往后这些人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景逸眸色冷凝瞪着伊青宇,结果这厮依旧一脸坦荡笑嘻嘻看着两人,完全没有半点说错话的觉悟。景逸看了高翎一眼,微一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把人架走。顺便收拾出一间客房,这家伙明显已经喝高了。
高翎起身将人扶到另一张桌子,顺便不断跟其余众人使眼色,都不说话傻愣着干嘛,乔小姐待会儿要是哭了,还不有你们好看!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噢”了一声,又赶紧恢复之前的吵吵嚷嚷,继续说笑着抢菜斟酒。
到了子时,景逸拉着乔初熏站在门口,稍远处一群影卫或蹲或站,忙活着点烟火。最后一切都准备妥当,大家都站到一边,留下高翎负责点信。
高翎手里拿一只细长竹竿,手臂一挥,将一溜圈烟火点燃,接着倒退着用轻功往回撤。就听“嘭”的一声,接着头顶就炸开一个朱红色的亮圈,仿佛水中觳皱,悠悠荡荡的铺散开来,接着冰蓝,翠绿,鹅黄,桃粉,五彩缤纷的烟花次第绽开,在漆黑夜空中显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第一拨放完,高翎又上前将第二堆都点上,空中不断绽开色彩曼妙的花,如同幼时尝到的五颜六色的糖果,总能给人带来一瞬的甜蜜与欣喜。众人都仰颈望着,头顶炸开的明灿光影映照在脸上,忽明忽暗,仿佛梦境。
烟火即将放完的时候,景逸便拉着人进到屋子。从与温泉连通的小门出去,拉下头顶小棚上的幕帘,漆黑夜空顿时被阻断在外面。借着身后屋子里的灯光,可以看清面前那泓浅碧色的池水,冒着氤氲白雾,暖暖的熏人面颊。
池边铺着一层厚实毛毯,丁香紫的色泽,手感绵密,光看着就觉得温暖。景逸将两边灯盏点着,两人身处的幽闭空间顿时亮堂许多。拉着乔初熏在池边坐下,微笑着问道:“暖和么?”
乔初熏点点头,可能是挨着温泉的缘故,感觉非常温暖,空气也湿润润的,很是舒适。撩起裙角往后坐一些,生怕自己的衣裳沾到泉水,这里平常是景逸沐浴的地方,要是弄脏了池水就不好了。
景逸却满不在乎的抱着她往前坐了坐,伸手去脱她的鞋子。乔初熏吓了一跳,小腿被人托在掌中,也不能乱踢,只抬手推景逸的肩:“公子!”
景逸纹丝不动端坐在内,很快就连鞋带袜褪了下来,将她裙子往上撩起一些,扶着乔初熏小腿放入池中,接着又去脱另一只脚。
脚尖沾到温热细滑的泉水,乔初熏先是一缩,接着便撑着手上身后仰想往后躲:“公子不要……会弄脏水的。”
景逸这会儿已经将两只小脚都剥了个干净,索性握着她脚踝放入池水:“不会。这池水是流动的,而且,你的脚也不脏。”脚丫子白白嫩嫩的,指甲粉粉如同贝壳,光看着都想亲一口。
乔初熏两手捉着裙子,脸早就烧的通红:“公子……”
景逸摁着她的脚在里面泡了一会儿,半倾身向前,握了握嫩如春笋的脚尖:“会疼么?”从晌午一直站到刚刚,忙着给大家伙做饭,脚应该很酸了吧。
乔初熏这才明白过来景逸的用意,登时心坎一甜,声音也软下几分:“谢谢公子……”
景逸又握着小脚摁了摁脚心,动作轻柔的按摩半晌才松开,挪到一边拿过香胰净了净手,用布巾擦干,才坐回乔初熏身边。
乔初熏轻咬下唇乖乖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景逸按揉的力道刚好,虽然心里羞的不行,可确实很舒服,连带僵硬的小腿都舒缓许多。脸颊微红的半垂着颈,乔初熏轻声道了句:“有劳公子。”
景逸被她左一句右一句谢的烦躁,凑到她颊畔偷个吻,道:“如果真要谢,我宁愿这样。”
乔初熏脸上更烧,连带耳朵都红通通一片。偏过头瞥了景逸一眼,见他面色微冷看着前方,鼓起勇气半闭着眸子缓缓凑过去,轻啄一下又飞快退回来。头都快垂到胸口,眼睫也微微湿着,再也不敢看旁边一眼。
景逸一愣,半天没回过神。待反应过来,就见乔初熏不知何时已经穿好鞋袜低头站在一旁,小声道:“很晚了,公子好眠。”说完不待景逸开口便提着裙子一溜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