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初熏睁大眼看着那门口那陌生男子衣袖一甩迈过门槛,昂着头目不斜视直接往内室走去。待到了屏风边上方才停下脚步,嗓音也比方才显得柔和许多:“孟庄主方才可是差人去寻我了?夫人先下感觉如何?”
孟庄主先前也隐约听到外室躁动,此时见一直在等的大夫来了,忙好言将人请入内室,又叫了管家跟在一边仔细记下大夫说的。擦着额头走回外室,见门口有下人正在清扫碎落一地的瓷片,又闻到飘散在空中的淡淡药味儿,孟庄主很快就明白过来前因后果,一时间面上也颇为尴尬。
景逸脸色僵冷,眉间隐隐透出愠怒神色,直接起身跟人微一颔首,拉着乔初熏就往外走去。
伊青宇夹在中间也挺为难,心里知道这人拦不得,可要一声不吭就任两人这样走了,孟庄主那儿又委实下不来台,忙起身站到门口跟孟庄主使眼色:“老孟啊,你之前不还说要请我们过去湖那边的梅园赏梅么!现在大夫也来了,那个……”
“啊!对对对,景公子大老远来一趟,瞧我这记性!这梅林可真是要好好逛逛。”孟庄主也快步走到几人跟前,满脸堆笑好言劝道:“今天因为内子身子不适,都没招待好几位,我这东主实在做的不合格,还望景公子和姑娘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啊!”
景逸面色冷凝依旧,只是开口时语气也缓了一缓:“孟夫人有恙在身,我们也不好再多叨扰。不过庄主那梅园风景确实一绝,”伊青宇和孟庄主均点头附和,景逸侧眸看了乔初熏一眼,口吻渐趋平淡,“我记得从前伊大人跟我提过,从那边梅林也能回城里的,不知孟庄主可否方便借与快马一匹,我们从那边赏过梅花,便先行回城。改日再来拜会,一同赏梅吃酒。”
孟庄主闻言略感踟蹰,忙看向一旁伊青宇,见他点头示意无妨,心里也松了口气,笑着朝景逸揖了揖手:“这是自然。实在抱歉今日未能让公子尽兴而返。”说着抬手招呼人到马厩去牵一匹马过来,同时絮絮说着客套话。
景逸系上大氅,从一旁下人手中接过添好炭末的暖手炉,试了试温度,才递到乔初熏手中。又将事先跟孟庄主讨来的竹篮挂在马匹一侧,先扶着乔初熏坐上马鞍,接着跟伊青宇以及孟庄主拱手告辞,飞身上马,手一勒缰绳,用大氅将身前人儿裹在怀里,腿一夹马肚子,马就哒哒行起来,直接朝孟庄主指点过的路途奔去。
乔初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骑马,怀里抱着暖炉,两只手有些无措的紧紧交握身前,只觉身下略微有些颠簸。后背靠在景逸胸膛,整个人被人环抱怀中,罩在厚实宽大的雪色披风下,只露出一张小脸儿在外面。冷冽的风吹拂过脸颊,带起几绺儿碎发,刮着脸颊轻轻拂动。
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同时头顶传来景逸慵懒声线,不似之前与人交谈时那般冷淡,反而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这么坐着会不舒服么?”
乔初熏只坐了一会儿,尚且没什么感觉,也不太明白景逸具体指的是哪里不舒服,便仰起脸看他:“不这么坐还能怎么坐?”
景逸挑起嘴角微微一笑,低头看着她,两手松开缰绳,环过人腰身的手臂将人直接抱起,不待乔初熏惊呼出声,就帮她换个坐姿,改成两腿并拢侧坐在马鞍。嗓音略低,笑着解释道:“这样不会磨腿。”
他从前也没带过女子骑马,因此初时想的并不周全。待搂着人行了一段路,才想到这人全身肌肤都那么娇嫩,衣裙也不是多厚实,若是如此姿势一路行回城里,怕是大腿内侧会磨的红肿,所以才有此一问。结果看到乔初熏双目大睁傻乎乎看着自己的样子,心里也暗自好笑,索性直接以行动代替言语解释。
乔初熏因为姿势突然改变,由之前的跨骑改为侧坐,心中不安更甚,直觉一不小心就要摔下马去。也顾不得景逸又说了什么逗弄自己的话,双手紧紧攥着景逸衣襟,再不敢如之前那般观赏路上风景,半闭着眸子靠在人胸膛,一动也不敢乱动。
景逸见这人一副受惊小兔子的模样,不禁又起了坏心眼。环在人身前的一只手臂略松,探到身后去拽被风吹起的大氅,其实另一条手臂还牢牢掌锢在她腰后,绝对不可能让她摔下去的。
果然,乔初熏被这人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吓得喉咙一噎,登时整个人都偎进景逸怀里,原本攥着人衣襟的手颤颤向上,改为搂着脖颈。
景逸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谁知小丫头恁地不禁吓唬,突然伸起手臂改成紧搂着自己脖子的姿势,整个娇软身子就等于没有任何阻隔的靠在自己身上,那两团绵软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且随着马匹颠簸不时轻轻揉蹭……景逸眸色微黯,拽过大氅将人裹紧,一边低声安抚:“别怕……”
乔初熏哪能不怕,每次颠簸都觉得自己身子往一边倒去,生怕景逸一个没拽住就把自己丢下马。这会儿几乎整个人都被裹在大氅里,眼前光线更暗,身子依偎着面前温暖胸膛,鼻端渐渐嗅到一抹淡淡药香,是自己从前缝给他的那个香囊……
乔初熏轻轻咬着下唇,渐渐也琢磨过滋味来,原本环着人脖颈的手徐徐下滑,面颊微微烫着,想与人拉开些距离,又能保证自己不会一不小心被摔下马。
景逸觉察怀里人的小心思,不禁勾了勾唇角:“就快到了。”
身下马匹行进的速度渐渐缓下来,最后罩在自己头顶周身的大氅被人解开。乔初熏坐直身子,原本想彻底松开手,可往下一看那个高度顿觉一阵晕眩,只得咬着唇委委屈屈拉着人衣襟,心道这下姑娘家的矜持颜面真被自己丢的一点不剩了……
景逸低下头凑得近些,唇角噙笑:“怎么不抬眼?不喜欢这儿么?”
心里一直记着答应她到这里摘梅花的许诺,恰好日前伊青宇找到他,说孟庄主想请他过去饮酒赏梅,景逸索性顺水推舟答允下来,并申明要带一人一同赴约。尽管到地方之后,因为那两人对乔初熏意味不明的打量而心中不快,但毕竟原就怀着这个心思来的,总要尽量达成才不枉走这一遭。
乔初熏缓缓抬起头,就见两人正置身一片如云似雪的白色梅园,遥遥望去真如一片蕴藉花香的海。串串白梅逶迤交叠,在金色暮光的照耀下,白皙剔透的花瓣闪着莹润的光,仿佛玉石雕琢一般精致。
景逸借着乔初熏四下张望的功夫轻轻催动马匹,慢慢溜达着。静谧梅海中,哒哒的马蹄声格外清亮,周遭弥漫着清幽花香,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片又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如同不沾半点凡俗的仙境。而两人只是恰巧遭逢美景的路人,有幸得以一窥仙境秘门。
景逸见这人眼睫轻眨,唇瓣微张,一手扶着自己胸膛,另一手不自觉的拽着自己另一边手臂,四处张望,小脸儿上洋溢着从未见过的欣喜与欢愉,不禁心头一软,胸口涌起一阵鲜少感受过的暖意。
不过是一片梅林罢了,就把她高兴成这样。若是见到莽莽草原苍茫大海,不知这人又会流露出什么表情?景逸一边想着,抱着人跃下马,待她站稳,便牵起她一只手,另一手牵着缰绳,微微笑道:“不摘梅花了?”
乔初熏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接过景逸递过来的竹篮,走到最近的一棵梅树下,刚踮起脚弯下一根枝桠,就觉手上重量一轻,景逸已经帮她扶住树枝。漆黑眼瞳在夕阳映照下闪着金色流光,嫣色的唇弯出一抹浅笑,示意她快些摘。
乔初熏只觉先时那些迷茫,不快,委屈,惊惧,此时都融化在这人浅浅一笑间。唇边漾起一朵浅笑,乔初熏看了他一眼,动作轻快的飞快摘取梅花。
两人如此慢慢行着,碰到开得好的梅树就停下来,摘一些初绽的梅蕊。身后两道并在一块儿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仿佛能这样一直绵延到海角天边去。
乔初熏见篮子已经盛的半满,天色也着实不早了,便拉着景逸袖口温声道:“这些足够了,咱们回家罢。”
景逸伸手将篮子接过来,看了一眼便罩上那层蓝色棉布,重新挂在马鞍一侧。格外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语调淡淡的,却似乎有些别扭:“晚上不回去吃。”
乔初熏有些讶异,看着景逸侧脸:“那公子想去哪?”
景逸也没答话,直接抱着人上马。依旧是让她侧坐着靠在自己怀里,催动马匹往城门方向行去。
一路行至城南一处饭庄外面,将马匹交予店家,又拉着人直接上到二层一处雅座。
乔初熏见这家饭庄并不大,内里装饰倒格外精致素雅,且适逢用晚饭的时辰,不像一般饭庄那般嘈杂。心里仍惦记家里那些人的伙食,却也掩饰不住对这里的喜欢。或者可以说,打从离了那孟氏庄园,一路由景逸陪着骑马赏梅,摘花散步,心情就渐渐明朗起来,仿佛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惬意欢欣,在这一半天里揣了满心满怀。
乔初熏抱着暖手炉坐在椅上,虽仍然习惯性的微低着头,唇角却难以抑制的微微弯着,原本就清澈的眼儿微微有些湿,仿佛浸着露水的梨花,让人禁不住想撷一个吻。
景逸跟过来的小二点了几道特色小菜,两碗粥水,帮两人倒了两碗热茶。一直默默注意着对面人的神态动作,见她似乎挺喜欢这里,之前在山庄里那抹胆怯与不安也消散干净,不禁眸色转暖,跟着流泻出浅浅笑意。
之所以不想那么早回去,就是想多一会儿两人共处的时光。景逸从前些日子就逐渐发现,小丫头看着温润柔顺好欺负的脾性,骨子里却真有一股子倔劲儿。只是心性柔软又能忍让,一般不触碰到她那条界限,便很难看到她豁出去一切跟人硬碰硬的一面。可心里到底提防着,虽不轻易跟人透露心事,却着实有一番自己的计较。
之前在山庄,因为那两人的古怪举止而暂时靠近自己,并不代表着真心喜欢与自己亲近。景逸渐渐摸透这人性子,知道她只要一回到府里,肯定又会立时与他划清界限,主子下人那一套往出一搬,若再逼的紧点,一个弄不好便又是那日在街上的僵持情形。因此便找了一家之前伊青宇念叨过的环境清静的馆子,想延长先时温存。
不一会儿,饭食就上来了。景逸点的几道都是口味清淡的素菜,粥则是添了百合与莲子同煮的,百合醇甜,莲子软糯,粥熬至细滑微稠,口味清新温润。中午时那一桌子菜虽然丰盛美味,却显然太过油腻旺火,因此景逸点的粥食可以说很好的平衡了晌午时那一餐饭。乔初熏慢慢吃着,就禁不住的唇角更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