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九睡得很浅。
如果在深度睡眠下他只需要睡四个小时就能完成一天所需的睡眠量,那么在睡眠很浅,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的情况下,他得睡近乎双倍的时间。
一般来说,在这样并不安全的环境下,宗九是不会困的。
所以即使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虽然像是睡着,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放任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只要那只抓着他的手有半点动向,或者是耳边有一点点动静,他都会立马睁眼。
然而并没有。
暴风雨越来越大,像是有人舀了一捧水,自天幕苍穹倾泻而下,瓢盆大雨。
青年眉眼微阖,在黑暗中沉眠,银白色的睫毛扫下一阵暗影。
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黑暗从地面悄无声息地掠起,将床铺包裹起来,将外面的雨声、风声、雷声尽数隔绝。
抓着魔术师的手指粗糙冰冷,却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沾染了对方比平常人高些的体温,变得暖和起来。
在阴影的另一边,被烧焦的脏兮兮的兔子玩偶上落下几缕深沉如黑夜的长发。
没有人说话,一夜无梦。
等到宗九再度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再度推移到了夜晚。
魔术师睁开眼,几乎是片刻后,依旧沾染着睡意的双眸登时清明。
房间里依旧很暗,昨晚死死扣着他的手早已不知所踪,连带着一直沉默地坐在高背椅上的黑豹公爵npc也不知所踪。
昨日无尽的大雨早已风停雨歇,繁星明亮。
距离狂欢节越近,白昼的时间就越短。
严格算起来的话,宗九睡觉的时间反倒是白天,醒来的时候又成了晚上。
宗九从床上坐起,一边整理身上的睡袍,一边问分系统:“现在是几点?”
【晚上十点】
【温馨提示,您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截止明天晚上九点,分系统的能量就会耗尽,十面骰将无法动用】
时间不多了。
宗九束起睡袍系带的动作一顿,大跨步朝着门外走去。
他推开门,早早地就被公爵阁下吩咐守在门外的下仆们瞬间一惊,低头行礼。
很显然,这些浣熊们看见宗九还能独立行走,脸上有那么一瞬间露出惊愕至极的表情。
身为这个超S级副本里位高权重的npc之一,黑豹公爵的残暴程度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别的不说,至少这幢府邸里的下人们是一个个心知肚明。
去年那位被公爵从拍卖会场带回来的猫,三天被关在卧室里,出来的时候遍体鳞伤,满身血痕,就差一口气了。这回下仆们私底下开了赌盘,赌今年这个小美人能够坚持几天。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才过了多久,公爵就从房间里率先离开,甚至还冷冷地吩咐它们不要进去打扰,让下仆们一个个百思不得其解。
结果现在看来,这只猫竟然看起来完好无损,什么事也没有???
“更衣室在哪里?”
宗九对观察这些动物的表情不感兴趣,而是直截了当地发问。
“在、在这边,请您跟我们来。”
因为公爵阁下吩咐了尽可能满足这只人类的一切要求,浣熊们也不敢违背命令,忙不迭地为他带路。
这么多年来,府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血统高贵,品种稀奇的猫咪,但能够得到公爵亲口吩咐的,这还真是头一个。
看着白发青年消失在更衣室的背影,下仆们这才回过头来,面面相觑。
另一旁,宗九站在一排排衣架面前,陷入了沉思。
他摊开手,手心里还躺着那一截昨晚恶魔塞给他的钥匙。
这把钥匙的外表看起来十分朴素,通体灰黑,冷扑扑的,根本看不出竟然是一把珍贵的空间转移钥匙。
分系统温馨提示【该道具无法检测出等级,应当是导师将自己部分权限附加在这片钥匙上,制作而成的专属道具】
诸葛暗说,这个副本里宗九有难逃的死劫。
既然能够让狗头军师都这么神经兮兮地紧张,甚至还不惜花费高昂的生存点数,将自己携带道具的空间转移给宗九,已经足以证明事态的严重性。
在封禁能力的超S级副本里,能携带一件B级道具意味着什么诸葛暗不可能不清楚。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先保证宗九的安全,那就意味着这个黑暗维度的副本真实难度很有可能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甚至有超过五成可能,宗九会死在这里也不一定。
可惜宗九和土御门分开了,两个人消息也不能互通,宗九现在不知道土御门那本有没有遭到危险或者是得到什么新情报,对方也一样。
既然在恶魔这里得到的信息已经全部得到,那么待在这里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白发青年随手拿起一件白色的西装,低头系上小马甲的纽扣。
他随手将领带打理好,用领带夹固定住,在西装袖口扣上蓝宝石袖扣,再将扎到衣服隔层里的头发捋出来。
至于那把钥匙?
宗九看也没多看一眼,直接把它丢到了系统背包里。
诸葛暗说的没错,解局的办法的确在no.1身上。
但要宗九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度过死劫苟活下去。因此向恶魔低头,亲手打破自己的骄傲,做一场赤/裸/裸的权色交易――
开什么玩笑。
魔术师宁可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像一只濒死的天鹅那样傲慢地死去;也不会委曲求全像条狗,放弃自己的骄傲向谁低头。
宗九最后系好皮带,抓起一件风衣,走出了更衣室。
恶魔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要离开这里。
......
另一旁的书房内,昂贵的赤金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给室内镀上一层暖光。
周围两面墙壁上都立着高高的书架,上面堆叠着密密麻麻的书籍,书脊上烫着暗金色的字迹。
如果土御门在这里,估计会惊叫出声。
因为这些书籍和马戏团所属的地下会议室里的书籍重复率极高,不少甚至还是连教团都没有的孤本,内里记载的黑魔法同宗同源,甚至还有为数不少歌颂那位邪神的赞美诗。
公爵站在书架面前,负手而立。
它的语气浑厚,隐含威严:“他说要他离开这里?”
“回禀阁下,是。”
管家站在书房门口,深深鞠躬,不敢抬头看主人的神情。
与此同时,斑马管家心里把那只不知好歹的小猫咪骂了个半死。
阁下的确是吩咐过下仆尽可能满足那只猫咪的要求,但这并不代表着放纵。
刚才管家听到下仆汇报对方想要离开庄园的时候,便忙不迭地来汇报给了公爵阁下。
一只低贱的人类,还是被阁下从拍卖会场带回来的玩/物,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斑马低垂着头,在心里恨恨地想着时,冷不丁听见面前传来一阵低沉愉悦的笑声。
公爵放下手,从书架前离开,踱步走到窗台前。
窗台周围镶着厚重的窗帘,此刻被撩起扎在一旁,露出背后透明的玻璃。
透过玻璃,操纵着傀儡的恶魔能够清楚地看到下方的模样。
白发魔术师站在庭院的草地上,一言难尽地看着那车夫喂养着马厩里正在埋头吃饲料的人类。
没有下仆胆敢靠近,车夫在没有得到庄园主人的命令时也只敢装死,偶尔抬起鞭子,让那些忍不住抬头偷看的“马匹”们老实下来。
几乎在恶魔的视线落到他身上的刹那,宗九似有所觉。
公爵站在庄园三楼的书房的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同他对视,眼眸深处赤金一片。
魔术师定定地看了他一秒,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张扬又挑衅的微笑,转身朝着庄园的门口走去。
“阁下,要不要我去派人......”
跟在背后看着这一切的管家一惊,连忙上前请示。
不管是不是拍卖的使用权,只要动物贵族拍下了人类,那人类就永远归属于这个贵族。就像旧社会时期的奴隶和奴隶主,无论死活都是附属。
一般来说,高等贵族的庄园里都会有专门的人类驯养师。这些驯养师们懂得如何让人类更好的取悦贵族,驯服人类,方方面面。
管家已经想好,等抓回这只小猫咪后该怎么样让驯养师好好调/教一番,却看到公爵不在意地挥手。
“让他去。”
恶魔紧紧地盯着那道白色的背影,语气遗憾又带着莫名的期待。
如果魔术师立马用了那把钥匙,回到练习生宿舍,迎接他的将会是恶魔为他准备好的华美牢笼。
从此,预言里的救世主自愿放弃自尊,沦为恶魔的禁/脔。宿敌之名再不复存在。
当然,恶魔会是个足够完美的情人。他会向所有人宣布魔术师是自己的所有物,接下来即便惊悚练习生接下来的决战副本再可怕,无限循环的副本再恐怖,都无法伤害所有物的一丝一毫。
魔术师会活在恶魔的庇护之下,除非后者某一天玩腻了。
可是魔术师会吗?
他那么骄傲,那么张扬肆意,不可一世,总是给恶魔带来惊喜。
越是不屈于命运,越是想要挣脱它打破它,那双眼眸才会足够耀眼,璀璨,星火熠熠。
让恶魔为之欣赏驻足的永远都是这道光芒。
“去把我的手杖送下去。”
公爵的手杖上环绕着荆棘花藤,见之如公爵亲临。
别说是给一个人类了,就算是交付给另一位贵族,也可以让整个贵族圈震三震。
管家惊愕地抬头,片刻后立马应道:“是。”
恶魔听着身后的关门声,含笑目送着青年的离去。
他永远猜不到魔术师带给他的下一步惊喜是什么,所以他永远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