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峥下马,走到林襄面前,上下打量她。
林襄梳着男子的发髻,还偷了他三哥一件新衣袍拿来穿,又肥又长,虽然一圈一圈用腰带勒合身了,看着还是像小孩充大人。
四周乱哄哄的,又下着雨,不在府里呆着跑这干嘛?瞎凑什么热闹!还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
裴峥掐指一算,便知道她准没干好事!
女扮男装的林襄瞧着裴峥打量她,装模作样一作揖,压着嗓子道:“学生见过大人。”
裴峥盯着她眼底的黑眼圈:“昨夜没睡好?”
林襄:“唔,还不错。”
……就是脖子有些落枕。
尤其抬头看向某人的时候,这么一仰,疑似嘎巴响了一声。
裴峥披着黑色斗篷,肩头被雨水打湿,还飘了几朵尚没来得及融化的小雪花,眉眼沾着雨雪之气,显得冷冰冰的,身上尚带着方才拉弓射箭的肃杀之气。
林襄扶着后脖颈走近一步,踮起脚尖给他撑伞,她这一靠近,裴峥一嘴数落的话便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
庞虎做贼心虚,他将斗笠压下悄么声躲在马车后,生怕这位都卫司大人发现他就是方才引起骚乱的罪魁祸首。
偏偏他身上沾了一身秘制的香料味,那味道是为了让包子吸引饿狗的,那狗是他从狗肉馆买下来的。
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就在这时,偏偏有两只没吃饱的狗被他身上的味道所吸引,恩将仇报,突然朝他们这个方向扑过来。
春桃“哇”一声扯着林襄就近往裴峥身后躲,嘴里惊叫着:“虎子哥,快!狗来了!”
庞虎身子一僵,想死的心都有了。
使笛子是不可能了,一使岂不露馅了,某位都卫司的大人就站在身侧。
他只好从车身后走出来,硬着头皮赤手空拳与那两只被使了“迷魂计”的狗来了个近身肉搏。
可惜,他这只“虎”空有个名头,完全没有虎的威风,只有被扑倒的份。
春桃大张着嘴,一脸诧异,虎子哥不是祖上是猎人吗?
她果断往马车上跑,大喊一声:“虎子哥,你坚持住,我给你拿笛子!”
庞虎左支右绌间还不忘分出神对春桃吼了句:“多嘴!”
春桃没料到虎子哥这般不识好人心,她撇撇嘴仍然头也不回地冲进轿内取了竹笛,而后傻眼了——
虎子哥与两只狗抱在一处正在水坑里打滚,他哪还有功夫吹笛子,这竹笛恐怕只能当打狗棒使了。
于是她当机立断用力一抛,竹笛精准地打在了庞虎后脑勺。
林襄在伞下“嘶”了一声,简直没眼看了。
庞虎一个不留神遭了自己人“暗算”,痛失先机彻底被两只狗压制了,眼瞅着他就要跨物种来个“亲密接吻”,裴峥提手甩了一马鞭,两只恶狗“嗷”一声惨叫夹着尾巴逃窜了。
庞虎狼狈地从水坑里爬起来,春桃这个帮倒忙的捏着衣襟一角,一脸的抱歉。
裴峥忽然狐疑地看向林襄,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这个地方竟会冒出那么多条恶犬。
“蛇,猫,狗……”裴峥眯起眼睛,“你好能耐啊。”
林襄没有否认,尴尬一笑:“雕虫小技,过誉过誉。”
“皇城脚下制造混乱,胆子不小!”裴峥一撩眼皮,“小公子,都卫司走一趟吧。”
林襄正要蹦跶着躲开,被裴峥一个蜻蜓点水带上了马,裴峥一扬马鞭,策马而去。
庞虎傻冒了,摸摸脑袋一脸不可置信:“姑娘真替我坐牢去了?”
春桃同样呆滞了:“说好的自己人呢?怎么就被抓走了?”
两人原地愣怔了片刻,赶忙上马去追。
一匹马疾驰而过,齐明不由分说夺过庞虎手中的马绳把他们带走,不让他们搅局。
裴峥一路带着林襄到了莲花楼,彼时莲花楼的伙计们已被无罪释放,不过酒楼没急着开业,合计着等风头过去再重新开张。
莲花楼门口挂着歇业的牌子,不过门虚掩着,林襄就见裴峥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林襄奇道:“大人,难道都卫司抓捕犯人都要给犯人吃顿上路饭吗?”
裴峥险些被“上路饭”三个字崩了牙:“看情况,对于知错就改的,好酒好肉招待,对于知错犯错的……铁铬火钳伺候。”
“啧……阎王。”
林襄吐吐舌头,很大度地回敬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带出两个清清浅浅的小酒窝。
放眼望去,偌大的莲花楼空荡荡的,连个鬼影也没有。
林襄纳闷道:“你没瞧见吗,门口挂着打烊的牌子,人家今日不开张,咱们进来这不是吃闭门羹吗?”
裴峥:“总要碰碰运气,万一是蟹黄羹呢。”
林襄:“……”
一个伙计正在帐台后猫腰翻着账本,听闻声音后从帐台后探出半颗脑袋,与林襄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林襄吓了一大跳:“有人啊?那什么,你们营业吗?”
这时,打拐角处走出一个小二,那小二看见裴峥进来后,一脸喜色地迎了上来,林襄打眼一瞧,这不是那个长了一张弥勒笑脸的跑堂小二吗。
那跑堂小二看见裴峥身旁的小公子先是愣了一下,心道:“公子不是说要宴请的是安国公府的林姑娘吗?怎么带来个小公子?”
他愣神片刻,方才瞧出端倪,上前笑眯眯对林襄一弯腰,回应道:“营业。姑娘这边请,菜马上就来。”
林襄满心纳闷,用裴峥的剑鞘戳了裴峥一下,小声问道:“他是怎么瞧出我是姑娘的?”
裴峥“唔”了一声,大尾巴狼一样径自往前走去:“约莫是叫错了吧。”
还是上次那间雅间,临着街,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
秋风飒爽,正是膏肥蟹美的时候,裴峥一直惦记着。
不大一会,伙计陆续上了菜,做了一桌蟹宴,烤灸清蒸煎炸,还有一道林襄最喜欢的“金银夹花”,今日天气寒凉,裴峥又吩咐伙计上了一道热气腾腾的什锦羹汤。
整个莲花楼只有他们两位食客,林襄望着空荡荡的大厅,打趣道:“今日莲花楼被裴公子包场了吗?”
“上次酒宴发生了小插曲,扰了兴致,今日特意赔罪,这蟹再不吃就过了时节了。”
裴峥说着给林襄倒了半盏酒:“尝尝,这是南楚的烈酒,少喝点,暖暖身子。”
“南楚的?还真没喝过。”
林襄光注意“南楚”两个字,没注意到“烈”这个字,好奇地品了一大口,结果辣了个好歹,泪眼婆娑中竟瞧见某人一盏酒眼不眨地一饮而尽。
……当真是豪迈。
林襄吃蟹很像小猫吃鱼,吃得又快啃得又干净。
吃完后,一整只空蟹壳再拼凑起来,码得整整齐齐,不大一会,桌上摆了一排“死而复生”的螃蟹,偏偏钳子还被摆成了双手合十相接的模样,像是在对它们对面而坐的裴大人彬彬有礼在作揖。
裴峥实在是不理解她这是什么爱好。
小时候,有一日他在密林中练功表现不错,师父一高兴放了他半日假,带他和齐明回莲花楼吃螃蟹,正值林襄随父出征两年后从北漠回来,有官员在莲花楼为他们一家人接风洗尘。
当年那个小姑娘长大了些,性子一如既往地跳脱,把一桌子的螃蟹壳统统拼接起来,码得整整齐齐,连同着虾壳一起,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虾兵蟹将。
裴峥扫过那一排螃蟹壳,脱口道:“你怎么同小时……”
林襄舔了一下嘴唇,抬起头听他讲下半句。
裴峥卡了一下壳,把后面那句话咽回去了:“……同孩童一般这么贪吃。”
说着,他把林襄面前的螃蟹撤走不给吃了,给她盛了碗热羹汤:“螃蟹性寒,不宜多吃,喝点汤。”
林襄瞳孔地震,眼睁睁看着裴峥把她最爱的螃蟹撤走了。
嘶,这人怎么和她娘似的,吃多少饭也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