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洪生一边在做着心前区听诊，一边吐槽时，舒啸山的额头深深皱成多条黑线，一边继续着拉钩操作帮忙，一边说着：

　　 “林主任，真不好意思。是我没把方闲教好规矩，就擅自把他带进了手术室，给您添麻烦了。”

　　 心血管外科的周主任等人则都是内心暗自可怜着舒啸山和林洪生两人，一个人被实习生烦着要去做根本就没必要的废操作，另一个人还要为实习生的多嘴而道歉。

　　 但也没多说什么，方闲就是个实习生，除了聒噪了点，烦了点，但没犯错，也没有不守规矩地去擅自搞个什么心包穿刺的操作，反而因为方闲这么强烈和认真的求知欲，会让他们在内心深处为方闲留下一丝好感。

　　 然后舒啸山正说着，其他人正想着的时候，林洪生突然脸色大变地说了那两句话。

　　 正觉得自己可以看好戏的巡回护士根本没反应过来，当时似乎听到林洪生要她拿东西，可她心思全想到别处去了，因此没听清：“啊？林医生，你说什么？”

　　 “去推床旁彩超机！”

　　 “穿刺包，快点！”林洪生狠狠地瞪了巡回一眼，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这个病人是什么病人，我刚刚说话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觉得我是和你闹着玩的吗？

　　 患者的血运高压已经接近七十，这还是在去甲肾持续泵入的情况下，这绝对有心包积液压塞心肌无法完全扩张而导致回心血量不足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贡献。

　　 心脏的回血都不够，哪来的血从心脏系统射出去，四周的循环血量怎么会足够？

　　 林洪生顿时就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之前全都被病人的外伤性出血打眼了，如果再让病人这么继续躺一会儿，止血即便止住了又能如何？

　　 心包积液，特别是大量心包积液并外伤的时候，心源性休克是最无情的武器，毫不客气地收走病人的生命，病人家属若不追究则罢，一旦追究，尸检过程中心包积液绝对能被发现。

　　 这是急诊，虽不至于让林洪生等人负太多责任，但方闲的请求和提示，一定会让众人终身难忘和带有遗憾。

　　 手术台上的人差不多在听到林洪生的怒吼声时，大多都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然后神色各异地看了林洪生一眼。

　　 林洪生看巡回护士还在那里发着愣：“我去推彩超机，你去拿清创包。节省点时间。”

　　 说完匆匆跑出去了。

　　 巡回护士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冲出手术室去拿穿刺包。

　　 完全没想过，一个实习生的聒噪，竟然会让林洪生如此的大惊失色。

　　 方闲在手术室门口，听到手术室里的话后，就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暗道还好还好。

　　 旁边的薛勤则是依旧对他‘大骂不已’：‘就从来没看到你这么瓜怂的医生，我让你去做的事情，你都还要犹豫，也不知道你犹豫个什么，这么好的表现机会，白白浪费了。’

　　 方闲回瞪了薛勤一眼，心里回说：‘薛老师，恐怕你忘记了一件事情，现在的医疗制度是存在定点执业和执业资格的说法的吧？虽然你可能是在哪里都能够不受定点执业的限制，可现在你不是真实身份啊。’

　　 ‘你不是上级医师，没有在我们医院的执业权限，别人根本听不到你的话，你对我的吩咐和授权，那是根本不顶用的。’

　　 ‘我如果真按照你的吩咐，上去操作了，那我的事情才大了，那不是表现。那叫作死，现在这样的情况，是最好的结果了。’

　　 薛勤冷哼一声，虽然还是表现出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但也没反驳方闲所讲的事情就是事实。

　　 规矩，就是对医生和病人的一种保护。

　　 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下，但凡是手术室的任何一个上级医师，对方闲选择了信任，方闲会毫不犹豫地去用台上的穿刺针戳进心包里去，但没有的情况下，方闲有绝对的理由被怀疑成谋杀！

　　 医生，这个职业，是唯一一个被合法认可在人身上进行有创操作的职业，权利法定，但也是这个职业的属性。方闲目前没有医师资格证，除非授权，否则的话，真较真起来，那就是故意伤害罪！

　　 一辈子就都毁了！

　　 方闲正庆幸的时候，林洪生跑出来也看到了他正在朝远离手术室的方向慢慢地走，林洪生没看到方闲的神色，就是背影稍稍有点落寞。

　　 林洪生的速度很快，跑过方闲时直接拍了他一下，然后道：“你跟着我走！快点儿。”

　　 方闲没想过林洪生会跑出来还拍他一下，愣了片刻，就这么会儿工夫林洪生已经跑到了1间手术室转角去了。手术室里有床旁彩超机，但是不在手术间里面，在仪器间。

　　 方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薛勤淡淡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以为我坑了你吗？赶快跟上啊，这是你多好的机会啊？’

　　 方闲这才匆匆跑过去，迎头就遇到了林洪生从仪器室里推了床旁彩超机往回跑，方闲赶紧接过扶手位，说：“林老师，我来帮您吧。”

　　 林洪生听完，就马上道：“好，你推回手术间，我去拿个大一号的注射器，等穿刺包上来，我觉得都可能都来不及了！”

　　 “你先到手术室等我。”说完，他又化身成一个灵活的胖子，跑进了另外一个堆放耗材的隔间，快速地在堆放耗材的架子中间穿梭着。

　　 方闲马上把彩超机推到了手术间，然后横立到了手术台的床旁。

　　 看到方闲推着彩超机进来，正在做普外科手术的几个人并没有觉得很意外，而且其中两个助手还稍微挪了挪屁股，把心脏所在的位置，让给了方闲。

　　 然后转头在方闲的上下打量个不停，眼神中充满着好奇、

　　 之前方闲的固执和再固执，明显就是刻意去引导林洪生做心脏听诊的，这证明方闲可能提前就猜到了什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猜测的。那么这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就真有点儿东西啊。

　　 情商够，做事果断，懂得权衡利弊，即便是在林洪生和舒啸山两个人的大骂下，仍然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想法。这绝对是一个高智商和高情商的小家伙，比起前几天听到的那个很虎的实习生，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这也让他们的心里对实习生又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是不是觉得，不该就一棍子把所有实习生都打死……

　　 舒啸山看到方闲回来了，心里稍微思考了一下，便用颇为平静地语气问：“小方，想上台还是看林老师做心包穿刺？”

　　 之前其实舒啸山很想方闲直接进手术室里来，让他上台的，可方闲真听他吩咐转身走了，他也不可能中途下台去叫个实习生回来上台而置手术不管，所以本想等手术结束后，再给方闲道个歉的。

　　 方闲做出了符合他身份的最正确的选择，是自己和林洪生的误会，让他遭遇到了不该的讽刺和大骂。

　　 道歉是应该的，但那是在术后，现在，他想把方闲搞到手术台上来。

　　 方闲当然猛点头啊，说：“舒老师我可以上台吗？”

　　 方闲来实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准备骨科的研究生面试，遇到了这个病人有心包积液，那是阴差阳错，而且他没地方可以去。所以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提醒，虽然达到了心理预期，让病人有很大可能转危为安。

　　 可方闲并不会因此就过多的沾沾自喜，这点事可能会让他获得本院很多人的信任，但仍然对他的复试没有太多的帮助，方闲也不会忘记来临床混实习的初衷。

　　 “去洗手！”舒啸山只是简短地回了三个字。

　　 方闲立刻屁颠屁颠跑出手术室洗手了。

　　 林洪生回来时，发现方闲正在穿无菌手术衣，还有一个实习护士在帮他穿衣服，他也没多说，更没多想。

　　 林洪生之所以把方闲叫回来，也不是真为了多教给方闲一台心包穿刺术，而是为了内心的愧疚，让他有个台阶下能回到手术室而已。

　　 他只是对方闲丢过去一个眯起来的笑眼，接着便开始很快地进行彩超监测下心包穿刺术了，一下子通过注射器抽出来了一大注射器管的暗红色血液。

　　 随着心包积液的减少，心脏的回血功能与泵血功能恢复，血压也在开始缓慢地上升了起来。

　　 高压从71到73！

　　 然后很快就跳到了77，直到105mmHg，便稳定了下来。

　　 一边输血，一边仍然还有隐匿性的出血，似乎也能够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似的。

　　 林洪生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抿着嘴对舒啸山等人说：“周主任，舒主任，暂时血压已经稳定住了，你们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了。”

　　 “还多亏了小方，不然就差点打了眼了。”

　　 “打眼都还好说，手术最后能不能成功，才是最重要的啊。”林洪生感慨着说。

　　 手术台上的几个人都是对方闲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现在这台手术即便血压稳定住了，也不是什么小儿科的手术，大家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和你瞎扯？

　　 要说话，要夸人，那也要到手术结束后，再说！

　　 舒啸山到台上，暂时也就是为心血管外科的周主任拉钩的，方闲作为舒啸山的实习生，上台后也自然地接过了拉钩的位置，把舒啸山的一只手解放了出来。

　　 不过，在方闲上台后，舒啸山就问方闲：“这些解剖结构，都认得不？”

　　 方闲认真地看了几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现在周志德正在做的是股动脉鞘的细致解剖，方闲是真的认识这些解剖结构。

　　 周志德本来也明白舒啸山的意思是想多给方闲讲解一下解剖结构，来进行教学的，可方闲竟然说自己都认识，让舒啸山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他是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气地问：“这个动脉叫什么？”

　　 方闲几乎没有思考太久，便说：“旋髂浅动脉，起自股动脉的。”

　　 “还真认识。”周志德就看了舒啸山一眼：“一般人在书上认得，或者就直接说成了腹壁浅动脉的。舒主任，我说你怎么会把这个实习生带到手术室里来呢。”

　　 舒啸山看了方闲一眼，也觉得方闲的基本功还不错，也蛮给他长脸地，说：“小方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讲过的啊，小方是个很优秀的实习医生。”

　　 听了这话，神经外科正好完成了开窗减压的操作，哒哒哒地把磨钻给放下后，对舒啸山说：“我觉得可不止优秀两个字可形容的哦，能发现让林主任打眼的心包积液，只用优秀两个字，少了。”

　　 “至少也是特别优秀！”

　　 舒啸山嘿嘿一笑，也没多卖弄，而林洪生那边仍然在仔细地完成着心包穿刺的后续收尾工作，也没搭话。

　　 “股动脉分离出来了，出血点也找到了。”周志德突然话题一转地对舒啸山说。

　　 周志德说话的同时，股动脉里的大量血液立刻通过了被剥开的动脉外膜间隙，往外汩汩冒了出来。而且因为扩开的空间越来越大，汩汩的涌血很快就越冒越高，很有一种马上就要喷射而出的趋势！

　　 见到此景，周志德当即脸色大变道：“舒主任，帮个忙，这个病人的动脉出血点不止一个！”

　　 “血管钳！”

　　 “夹住！”

　　 “负压吸引器！”

　　 周志德正快速地喊话时，舒啸山就马上转身去拿洗手护士快速递过来的大号血管钳。

　　 此刻是股动脉大出血，必须要先把股动脉近端给夹闭，才能够最大可能地减少出血。

　　 方闲的左手立刻用拇指和中指作捏状，摁进到了伤口里面。然后精准地按住了股动脉的近心端！

　　 有喷射架势的出血当时由外冒变成了戛然而止，血水浸泡满了整个手术视野！就只剩下方闲的手，被血水浸泡着，一动不动。

　　 舒啸山和周志德两个人都是同时看了方闲一眼！

　　 然后对望了一眼。

　　 周志德用眼神问舒啸山：如此精准的按压止血！这是你所谓的实习生？

　　 舒啸山用眼神问周志德：这按压止血，你们心血管外科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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