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诡异(2)
嫦是个小心眼的,虽然鸣给自己带了不少好吃的,可她还对当初的事情耿耿于怀,于是在采药过程中不时使点小坏,比如故意隐瞒草药附近有个马蜂窝,让鸣被愤怒的马蜂追着跑,然后暗地里看着被蛰的鸣低声嬉笑。老实人民当然不会多想。但看着被马蜂蜇后面目全非的鸣,婵高兴的心情顿时就如云烟般消散了,“真丑,哼!这下我们两清啦!”婵在心里想。
采药的过程并不顺利,更多时候是状况百出,两人曾误入老虎的领地而遭到老虎袭击,鸣不得以用泥巴糊满两人全身遮盖气味以逃过追杀,嫦对此非常不满;或中途突降大雨,两人蜷缩在山洞里等了一天一无所获;有时地形太过险峻,以致于不得不放弃近在眼前的药草。
但在洞中聆听雨声滴答的时候,在山顶看云烟骤起的时候,在湖边看飞鸟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的时候……,只因身旁多了个他,往日这些嫦已看腻的风景忽的生出许多趣味来。鸣说山的外面有更险峻的山,有一望无际的湖泊,有绵延万里的金色沙海,有茫茫一片的雪原……,希望有一天能跟嫦一起去看。嫦只是笑不做回答,她离不开这里。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就在嫦以为这样的日子能恒久下去的时候,意外不期而遇。
当看到鸣倒在一片血泊中,凶手举起手中的刀刃的时候,嫦失去了理智。她化出原形,朝着那人的脖颈狠狠咬了一口,凶徒瞬间化为一滩血水,渗入地下,连惨叫都没有发出。顷刻间,草木枯萎,泥土焦裂,大片绿色区域如同蒸发的水滴一样消失不见。
鸣没有死,震惊地看着嫦。
“我是妖。”嫦内心忐忑却语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早知道了。”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嫦楞在原地,情感在内心中炸裂,冲击着四肢百骸,脑袋晕乎乎地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等她记起还有个伤员的时候,急忙施了个止血的法术,然后咻地消失不见,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鸣。然后又咻地出现,拖着鸣进了山洞。
待能勉强行动时,鸣来到那片焦裂的土地。嫦知道鸣在想什么,这片突然干焦的土地过于诡异,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这世上不止有妖,还有除妖的人,比如道士,出于私情也好利益也罢,他们会很乐意取下自己的人头。
“你想怎么做?”
“烧掉这片地方。”
“没用的,这只能瞒过一时,这片土地已经长不出植物了。”
“我看见了,血水渗入了土地,我猜测是血水把土地污染了。”
“那你打算?”
“换掉这片地的土!”
于是,鸣开始了这项浩大的工程,方圆一里,得向下深挖两米才能见着未被污染的土地,其间满是坚硬的山石,移土工作旷日持久地进行着。
这天,村里来了个走方医,背着个大箱箧,尽管年轻医术却颇为老道,最关键的是给人看病只收药材的钱,若是去别处买药他还给你药方。医术高超却无半点架子,待人和善,在村里住了几天,粗茶淡饭也吃得,闲暇时还下地帮人干活,一来二去,村里人都很喜欢他。
鸣一边在挥汗如雨地挖着土,一边给嫦讲着村里难得的新鲜事,嫦就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不时施个法术让土变得软些。经过近一年的努力,被污染的土地已移除一半了,期间也有村民发现了这里,鸣对此的解释是自己想在此开拓一片可以耕种的土地,村民虽然对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感到奇怪,但也没起太多疑心。
正惬意地听着鸣讲话的嫦突然脸色一变,蛇类竖状的瞳孔中渗出森然敌意,她感受到了杀意。她死死地盯住一处草木旺盛的地方,年轻游医的身影缓缓走出,不,他穿着道袍,他是道士!
“敛息术练得不错,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嫦冷冷地发问。往日只要发现周边有人嫦就会隐去身形以免被发现,没想到这次被摸得这么近。
“数天前,我在城中看到鸣,发现他身上缠绕着浓重的妖气,为消除警惕,我扮成游医跟着他来到村里,今天又跟着他找到了你。”
“你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杀我吧。”
“当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妖。”
“疯子!”
眼见两人就将厮杀起来,一旁的鸣却是挡在了嫦的身前,“道长,我与嫦相处良久,从未见她害人,相反她还帮了我许多,她唯一杀害的仅是想取我姓命的歹人。恳请道长就此离去,不要错杀好妖。”
“好妖?我跟你一般大时也认为世上有好妖,我也救助过一只受伤的妖,但那畜生伤好之后循着我的气味来到了我的村里,屠净了村民还有我的家人。我侥幸逃过一劫,从此发下血誓要荡净世间妖魔。我拼死学得了杀妖的本事,将那畜生碎尸万段。可这还不够,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满地的鲜血,听到我家人死前的惨叫,这份恨要更多妖的命来填!死掉的妖才是好妖!”道士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已然被仇恨支配了心灵。
道士清喝一声提剑冲来,嫦只能将鸣移走,转身对敌。毫无法术的鸣在这战场上起不了任何作用,两人法术碰撞发出的一道罡风都足以让他丧命。
一人一妖腾移挪闪,速度快得肉眼只能看见两团模糊的残影,脚下坚硬无比的山石变得如同豆腐般脆弱,随着两人的掠过,迅速被碾压成齑粉,被高速摩擦的空气将这里化为灼热的地狱,一切生命的禁区。黄沙滚滚,声势浩大,犹如天地初开,惊雷乍响。
“不对劲,我明明击中了她,为何损伤如此微小?”越打道士越是吃惊,自己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而灵力已所剩不多。反观对面,吃了自己好几个法术却无事发生。见势不对的道士一转攻势,开始防守。
慢慢地他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对面的攻击很奇怪,既不精准也无效率,明明是进攻的大好机会所做的也是极其有限的攻击,就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我知道了!是山,她在刻意回避自己的法术以免打到这座山!这座山是她的本体或是她的根源。”
道士迅速凝聚自己灵力,他要将所有的灵力融入最后一击中,将山劈开。惊人的气势冲天而起,雷蛇般的闪电缠绕在剑上。
天地一暗,惊天的轰鸣,道士挥出最后一剑,山,裂开了。
“不要!”嫦知道自己挡不住这一击,最后的时刻,她在想,山崩之下,村民岂能存活。她用了最后一个法术,将村子挪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烟尘散去,道士神色萎靡,他的剑前躺着一个人影,正是嫦。此刻嫦身形虚幻,仿佛风中残烛,一块石头在她旁边闪烁,发出微弱的光。
“这便是你的本体吧!结束了。”寒光一闪,“噗!”的一声,却刺进了扑过来的鸣的胸膛。长剑透体,鸣两手抓着剑,血从剑尖滴落,砸在那块发光的石头上。
“不!”嫦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冲向道士。
道士惊呼一声“不好!”,对峙关头因为始料不及的变故疏忽了防备,这将是致命的。道士没有死,嫦只是将他推开。
长剑离体,鲜血喷涌而出,流逝的还有鸣的生命。嫦伸手按住伤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红色!满目的红色!它强烈而又灼热,却在这个酷暑里冻伤了嫦的心。
“道士,妖…,会杀人,人也会…,杀人,你跟你…,要杀的妖…,有什么区别。”鸣断断续续说出的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像雷电一样击中了道士。
“不!不是!…,我是人!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跟妖一样!我不是故意的!……,这不对!你起来啊!说不对啊!”道士咆哮着嘶吼着,而鸣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他死了。嫦伏在鸣身上,也跟死了一样。
“你起来啊!妖怪!来啊!来杀我啊!起来跟我打啊!”荒野之上,只有他崩溃的咆哮声在回荡。
突然,一个邪恶的念头从他心头升起,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被我的剑杀死的人会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都做不到。”嫦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过还有补救的方法,呵呵呵…”,道士哆嗦着说出下一句,“那就是你的内丹。”内丹对妖来说何其重要,交出自己的内丹相当于交出自己的性命。他要证明人和妖是不一样的,人能为妖而死,妖却做不到这点。他要杀了她。
没有一丝犹豫,素手贯穿胸膛,嫦掏出一颗血淋淋的珠子,递到他面前,那是她的内丹。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你是妖,一个妖,为什么要为人类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妖就要杀了我全家?”道士痛哭流涕。其实答案早已明了,妖会杀人,人也会杀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和妖本质是一样的。
道士没有骗她,她的内丹的确可以保住鸣的魂魄,让他可以转世投胎,但要她付出全部的修为,重新化成一颗石头。在鸣的魂魄裹挟嫦的内丹破空而去的时候,嫦的本体破碎开来,从中滚出一颗五花石,道士伸手去捡,那石头却滴溜溜地滚下了山崖。
这颗石子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河底,看着鱼儿空游嬉戏,看着日月交错斗转星移,等着那个人来带她去看外面险峻的山、一望无际的湖泊、绵延万里的金色沙海、茫茫一片的雪原……。
老道士把故事讲完,小道士举起手中的石头问:“那颗掉下山崖的石头和这颗一样吗?”
“一样的。”老道士回答。
石头躺在道童手心,发出微弱的光。
至此,往日晦暗,今日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