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和她说一声对不起,她未必稀罕。
当初是他错了。
高高在上用傲慢和偏见对待她的人是他,现在又要惺惺作态和她说对不起的人也是他。
沈律言垂下眼皮,睫毛轻轻颤了颤,他咽下嗓子里那股又涩又苦的味道。
沈律言转而联系了他的二叔,电话接通之后,他的声音低低的,“之前颜瑶是不是请您帮了点忙,让您将三区的市政工程交给山月建筑?”
沈律言会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因为江岁宁曾经在她面前提起过。
颜瑶不擅长去拿项目,她既没有人脉,也放不下贵夫人的身份,轻易不愿去求那些在她眼中还不如她的人。
建筑公司没有项目,资金回笼的又慢,周转困难。
她开除了这些年跟着江北山打拼的属下之后,账目还是一塌糊涂。
不得不去求人找一些稳赚不赔还好回款的项目。
焦头烂额这么久,好不容易用和沈律言这点似是而非的关系,从他的二叔那里求来了点活路。
“是有这么回事,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沈律言语气淡淡:“没怎么,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您不用理。”
电话那头的男人轻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卖她这个面子,看来圈子里的传言也都不能全信。”
说完这句,他接着问:“你之前离婚我也没空仔细问你,怎么这么突然?”
沈律言现在听见离婚这两个字眼依然没有多舒服,大概就像个久伤不愈的创面,迟迟都不能愈合。
“她要离。”
这几个字就有点意味深长。
沈律言的二叔哪里听过他用这么不甘不愿的语气说话,他向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那个人,“你也没挽留?”
静默许久,沈律言说:“我挽留了的。”
他说过不同意。
他不愿意。
她执意如此,那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二叔您忙吧,我先挂了。”
*
颜瑶那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市政项目被另外一家建筑公司竞标投中。
她之前听电话里那人的语气还以为有十成的把握稳了,忽然变卦打了她的一个措手不及,她厚着脸皮打电话过去又问,谁知对方的助理只说很忙,竟是连听她的电话都不肯了。
颜瑶被这接连的打击伤的回不过神,公司的资金链一点儿都不乐观,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财务,自以为能轻松把控全局。
但是账面上的钱用的比水还快,好几个工程的尾款没结,上半年开的项目又得不断的往里面砸钱,已经开工的总不能忽然停工。
而下半年又什么赚钱的项目都没捞着,公司里的人每天都像闲着没什么事可干,但他们的工资却要一分都不能少的发过去。
颜瑶不知道那边为什么会忽然变卦,绝对没那么简单。
她这些日子,也没春风得意多久。
就被公司的事情弄得不可开交,鬓边隐隐可见几根白头发。
颜瑶万不得已下拨通了沈律言的手机号码,打了几个才打通,电话里的男声清清冷冷,像落在玉盘上的冷珠,不带任何情绪。
“江夫人,有事吗?”
颜瑶强压着心里的不安,“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帮忙,你看你和…”
后面的半句话,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掐断。
“江夫人,市政的工程你不用想了,没你们的份。”
冷冷的一句话,彻底浇灭了颜瑶最后一点希望,她的心往下沉了沉,便是如此也要问个清楚,她深呼了口气,“我…最近是哪里…得罪…”
沈律言忽然记起他母亲很早之前说过的话,母亲一直不喜欢江岁宁,哪怕知道有一份还都还不清楚的恩情在,依然没有好感。
她说颜瑶看起来就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满眼都是心机,能进能退亦是极其能忍,这样的人更要离她远一些,顺便离她的女儿也远远的。
沈律言并非看不出颜瑶的心机,但他始终觉得江岁宁是江岁宁,颜瑶是颜瑶。
未必是一脉相承。
现在看来,江岁宁的几分演技,大概就是从她妈妈身上学来的。
甚至已经入木三分。
哪怕是证据砸在面前,还能临危不惧,镇定的追问为什么。
沈律言想到颜瑶两年前做的那件事,冷冷一笑,表情都变了,变得特别的可怕,他说:“市里的其他项目你也都不用想了,沈氏会暂停所有和山月建筑的所有合作,江夫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男人果断挂了电话。
颜瑶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整个人都懵了。
她一直很有分寸,知道沈律言这人不好糊弄,所以都尽可能少出现在他面前,如无必要,不在他面前耍心眼;对岁宁,她也是再三叮嘱,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能不对他说谎就少说谎,能不演戏就少演戏。
他那双眼睛总能看穿很多。
许多时候他冷眼旁观未必是没看出来她们那点伎俩,只是懒得拆穿。
或者说是他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刻意给她们几分颜面。
可是岁宁不听她的,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露出本性,每次要做点什么坏事也都很不顺利。
颜瑶死死抓着手机,沈律言刚才说的话对她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她好不容易拿到公司的控制权,尝到了权利的甜头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她急急忙忙打电话给江岁宁,“你去求一求沈律言,他不是喜欢你吗?!”
事情紧急,颜瑶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带着点吼。
江岁宁第一次被她妈妈用这种语气给吼了,一时被震得回不了神。
委屈的泪花刹那间蓄满了眼眶。
*
晚上九点多,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尤其是总裁办公室这层楼,几乎没人准时下班。
沈总没走,其他人只能硬着头皮加班。
刘厌忽然被叫进了办公室里,他敲门之前还在反思自己最近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今天有什么差事搞砸了,好像都没有。
沈总不正常,谁都知道,谁都能看出来。
只有他自己不知道,或许说是他自己不肯承认。
“沈总,您找我。”
沈律言心不在焉嗯了声,过了会儿,他忽然间开口:“我记得你结婚了。”
刘助理额头冒汗,还是紧张,“是。结婚了也没两年。”
沈律言打量了两眼刘助理,长相老实,身高还行,薪资也还不错,做事周到细致,虽然没见过他的妻子,但是听他和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提起过,夫妻感情应该还不错。
沈律言紧接着平静的问:“你一般都是怎么和你的妻子道歉的?”
这个问题就很奇怪了。
道歉难道不就说对不起吗?!
刘助理表情尴尬:“勇敢说我错了。”
沈律言抬了抬眉头:“就这样?”
刘助理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别的,“我们一般不吵架,而且我老婆她很好哄,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一般老老实实低个头她就会原谅我。”
沈律言哦了声,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会儿,他问:“老老实实是跪搓衣板吗?”
刘助理诧异啊了声。
“还是跪键盘?”
“或者跪下来抱着她的腿哭?”
沈律言说完自己都烦躁了起来。
这些他目前都不行。
他好像忽然清醒,不知道自己在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做什么。
“算了,没事了。”
五分钟后,沈律言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离开之前看了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下班吧。”
“好的,沈总。”
沈律言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不擅长道歉的一个人。
手机短信里编辑好的对不起三个字一直没发出去,打好了又删掉。
那年她多大?二十出头,刚刚步入社会,就被算计的那么狼狈。
所以她当时和他上床,也并不是心甘情愿。
她是被迫的。
难怪第二天清晨流了那么多的眼泪,整张脸都是湿的。
沈律言闭上眼,捏着手机的长指在发抖,他深深吐了口气,把心底那种苦涩的快要发霉的情绪强压了回去,只有将不堪的过往尘封起来,才不会痛苦的连回忆起当时的细节都没有勇气。
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
北城下起了雪。
看着街边逐渐挂起来的红灯笼。
沈律言才发觉原来快过年了。
有时候下班,他明明是想要回家,却又不由自主开口,让司机掉头开往她的住处。
江稚的肚子越来越大,冬天厚厚的宽松外套都有点快要遮不住隆起的小腹。
四个多月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学会了踢她。
江稚现在时常就会在吃完饭后,下楼到小区里面走一走。
南方人总是抗拒不了大雪。
她现在走路非常小心,慢吞吞走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根雪糕,推开店门,看见站在街对面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身形修长,遥遥站在雪中。
他朝她走过来,目光在她略有些圆润的身体上停留了几许。
她现在比他上次见她又胖了一些。
走在路上小心翼翼的样子,谨慎的就像个孕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