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像是有谁的一声悱恻低吟唤醒了黎明。
姬澄澈悠悠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睛望见大灾之后的山腹。
他的头一阵阵晕眩,疼得好似有把锯子要割裂开来,脑海里混混沌沌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想不清。
懵懵懂懂之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前胸趴着一位少女,手感润滑竟似……没有穿衣服。
姬澄澈不由大吃一惊,低头凝目仔细观瞧那依然昏睡的少女,禁不住愕然脱口道:“汪柔!”
不错,正是汪柔!
不对,她怎么会在这里?
姬澄澈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就像有一锅煮沸的粥,咕嘟咕嘟各种问题冒个不停。
更不可思议的是,瞧汪柔人事不醒好似被暴风骤雨摧折过的花朵,自己很可能对她做了什么可怕的事,而她,竟无力抵挡。
一念至此,姬澄澈惊得险些跳将起来。
脑海轰然之间,昏迷前的诸般景象如碎片般炸响,在眼前纷沓而来!
他抱着不着寸缕的汪柔一下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兀自觉得好似还置身在梦境里。
顾不得殇馗的事,也顾不得轩辕桐去了哪里,他大声呼喊道:“汪柔,汪柔!”
汪柔伏在他的胸前没有半点应答,面色雪白疲惫憔悴。
姬澄澈隐隐约约预感情势不妙,他的掌心吐出一道罡气,渡入汪柔的体内。
顿时,心头如遭五雷轰顶。
汪柔的体内精血枯竭气息奄奄,几乎感应不到活人的生机。
姬澄澈犹不甘心,又凝聚神识探入她的小乾坤。
良久良久之后,他呆呆地抱着怀里的玉人,仰天发出一记石破天惊的怒吼道:“汪柔——”
山腹里隆隆轰鸣,一块块碎石如雨落下,吼声彷如炸雷一样在滚滚回荡。
然而无论如何,汪柔依旧没有醒来。
姬澄澈的心渐渐沉沦到了谷底,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会生生欺辱了汪柔?
无意之中,他的目光扫到身旁的岩壁上,有两行纤秀挺拔的小字,应是汪柔清醒时用手指划出。
“此生无悔,勿以为念;若有明日,彼岸花开。”
她……无悔!姬澄澈瞪大了双眼,胸口被万钧大锤狠狠砸中,痛得透不过气来。
“若有明日,彼岸花开……”
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遗言么?
不,不!不要!!
姬澄澈如同疯了一样晃动汪柔的娇躯,叫道:“你醒醒,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这一次,汪柔没有再听他的。
她好像沉醉在甜蜜睡梦中不肯醒来,灵魂飘离了这个命运多舛的世界。
近在怀中,远似天人。
姬澄澈摇着摇着,仿佛赌气般哽咽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又哪里值得你付出偌多?”
语未毕,泪已流。
声未噎,气已短。
往事历历在目,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了姬澄澈的脑海里,仿似昨日。
云门关外,他匹马入关回返故土,恍惚里有一位蒙面黑衣少女俏立在关外的小土坡上,乍见自己笑靥如花道:“主人,我终于等到您了。”
泪水模糊了影像,却抹杀不去一段段过往的记忆。
直至前一刻,他还在有意无意地忽视着这一切,忽视着她的存在。
此际伊人行将远离,他方才豁然省悟到,原来一切的忽视只因她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早已悄悄地深植于自己的心底!
十年雪落,彼岸花开。
他的耳畔无端地响起唐虞的箴言,心头又是狠狠的一恸。
但这痛,如何解如何消,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如果能够唤醒她,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就像她为他付出的那样,哪怕是用命交换!
想到这里,姬澄澈的脑海里遽然闪过一道灵光。
——如果汪柔是为救他而耗尽精血,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反哺回去?
姬澄澈顿感精神一振,原本昏沉沉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清醒灵活起来,迅速转动道:“她是因为油尽灯枯而生机灭绝,却并非真的十死无生。只要补救及时,一定能够起死回生!”
登时他的心里亮起了希望的光亮,一边寻思施救之法,一边运转小乾坤催动真气。
这时候姬澄澈才惊愕的发现,自己的功力居然再次暴涨,修为直破海阔天空之境。
然而他的心头并无半分的欢喜,反而是满腔酸楚。
这都是汪柔以命换的。
他宁愿舍弃这修为,只要她醒来,只要她安好如初。
体内的精血在神功九转的催发之下迅即沸腾起来,游走于经脉之间,凝练汇聚成丝丝缕缕的气血精华。
他的体内汇集着诸如七珍十宝金丹酒、太液菁华、万年玄霜圣龙精气、圣泽银焰、本初元婴胎息等等仙丹灵气。
常人能得其一便能纵横天下长生不老,而他却一股脑地全部囊括。此刻,只希望用得上吧。
他的左掌轻按在了汪柔的后背上,聚精会神地流转气血精华,小心翼翼地渡入到她的体内。
这事说来容易,当真行来却极其凶险,不仅要求施法者必须修为超绝,更要有坚定不移的心性。
姬澄澈曾熟读《十万巫典》,对“凝精炼血”有过浓厚的兴趣。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运用到实战中,他哪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珍奇的精血一点一滴地融入汪柔的经脉里,直胜过世间的任何琼浆玉液天材地宝,宛若一场甘霖普降在干枯的冻土上,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可是过了老半晌,汪柔的体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姬澄澈的心越绷越紧,唯恐自己的推测出现了误差,唯恐她真的不能醒来。
他慢慢地加大精血输送力度,但毕竟不敢用力过甚,以免汪柔羸弱的身体承受不住。
他不晓得还需要多少精血的注入才能救醒她,但他不在乎,只担心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会无情地幻灭。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许上苍终于也教他和她深深地感动。
汪柔的娇躯终于渐渐地有了一丝热度,原先微弱到几近寂灭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重新产生驿动。
尽管这变化微乎其微,而汪柔也远远谈不上脱离了生命危险,却足以令姬澄澈欣喜欲狂。
这一下他信心大增,轻声道:“相信我,我一定能将你救活!”
时间如沙漏不断地流逝,也就是姬澄澈,换做旁人这般毫不间歇地凝精炼血,早已经支撑不住。
饶是这般,他也察觉到自己正越来越吃力。
忽然,他发觉汪柔修长黝黑的睫毛好像动了动。
起初,姬澄澈以为是幻觉,但不久之后便看到她的睫毛又是微微一颤。
“汪柔!”姬澄澈惊喜地唤道,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仿佛是听到了姬澄澈的呼唤,又过了片刻汪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就好。”姬澄澈柔声安慰道,却不敢停止向她体内输送气血精华。
汪柔迷茫地望着姬澄澈,似乎尚未完全从昏睡中醒来。
姬澄澈抬手摄过丢弃在一边的衣裳,紧裹在汪柔的身上。
汪柔的眼神由茫然而错愕,直至变得惊惧戒备,双手下意识地裹紧衣裳,打量着姬澄澈道:“你是谁?”
姬澄澈怔了怔,没等他开口答话,汪柔猛地从他怀里挣脱而出,像只受惊的小兽般逃了开去,叫道:“不要碰我!爹爹,爹爹你在哪里?”语音惶急而惊恐。
姬澄澈急忙弹指燃起一簇光焰,照亮自己的脸庞道:“汪柔,是我!”
汪柔恍若未闻,双手死死抱紧衣裳,赤着双足一边往后退一边左顾右盼,叫道:“这是什么地方,爹爹你快来啊,我害怕!”
话音未落,她体内的气血不足,娇躯晃了晃便往后倒。
姬澄澈吃了惊,赶忙欺近上前,探臂搂住汪柔的腰肢,将自己的气血精华继续渡入她的体内。
汪柔非但不领情,反而尖声惊叫挣扎着屈指抓向姬澄澈。
姬澄澈的双臂如铁箍般锁住汪柔,又是惊讶又是焦急道:“醒一醒,我是澄澈!”
汪柔哪管他是澄澈还是清澈,双臂受困便拼命地踢踹双脚,不多久又昏死过去。
姬澄澈头疼不已,好容易汪柔苏醒过来,但竟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一般,又哭又闹像个幼齿小孩。
“小孩?!”
——失忆。
一念至此,姬澄澈的心突然一阵紧揪,意识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唯有如此,汪柔醒来后才会变得大异以往。
好在失忆不是绝症,许多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后,也会自然而然地慢慢恢复。
所以,为今之计是尽量不要刺激汪柔,让她静心养伤逐步痊愈。
想定了主意,姬澄澈整理衣冠平复心绪,左手环抱汪柔不断输送气血精华,右手从岩石里拔出胎元神刀。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坍塌的山腹面貌全非,已找不到出去的道路。想要离开这里,只能凭借手中的胎元神刀硬生生打通一条出路。
他低头,目光又一次看到了汪柔昏迷前印刻在山岩上的留言:“此生无悔,勿以为念;若有明日,彼岸花开。”
他的胸口被一团火热的气流堵得厉害,凝望着汪柔酣睡中的绝美容颜,轻声道:“不用等到明天,此生我定护你不受伤害。外面的天该是大亮了,我这就带你去看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