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营地里举行了商婆婆的火化仪式。
来不及释放悲伤,姬澄澈便又辞别了唐雪落和梅之琛等人,踏上了求医之途。
仅仅四天后,他便赶到了云中山。
这四天里他不眠不休日夜兼程,避开城管要塞,如一道掠过荒野崇山的闪电,完成了不可思议的万里奔袭。
临行前,唐雪落送给他一副面具,还亲手将他乔装改扮成一个中年大汉的模样,又特意黏上一大把络腮胡子。
事实上经过前一阵子疯狂的追杀,大楚已逐渐放松了对姬澄澈的缉捕,甚至有传闻说他早已突破重围偷渡归国。
传闻当然不止这一条,更令人震撼鼓舞人心的消息还在后头——项麟和项岳为争皇储宝座手足相残,后者被前者杀死在荒山野岭尸骨无存。
皇兄被皇弟大卸八块的血腥八卦疯狂地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开来,成为人尽皆知的“秘密”。
很快,官府便出面辟谣,数百官差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敢于散播谣言的家伙,轻则杖责重则充边,一时令人噤若寒蝉。
姬澄澈听到这些事时冷冷一笑,想必只要脑瓜不太笨的人都能猜到,这背后肯定有黑手在推动,也许是殇馗的同党,也许是另有其人。
姬澄澈在云中山的山脚下停了下来。
云深不知处。
他抬头仰望面前的山峰,犹如一支碧玉画笔耸入云霄,自半山腰而上云蒸霞蔚山景已不可见。
漫山遍野翠绿色的竹子犹如碧波荡漾,一道道山涧瀑布环绕其间,较之北方雄峻巍峨的崇山峻岭,别有一番隽永雅致,一如深藏闺中的豆蔻少女。
行前项麟交代过,陌庐周遭有奇门遁甲阵保护,故而每次回返师门,皆须从山脚徒步登峰。姬澄澈相信项麟不会在这上面搞鬼,况且徒步上山亦更能表示出对鬼师的敬重与求医的诚意。
山脚下是大块大块一望无际的水田,春光明媚正是农事繁忙之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农户在犁地播种,或有几个顽童骑在牛背上嬉戏玩耍,一派与世无争的田园风景。
姬澄澈忍不住在水田旁多停留了会儿。这些日子以来他连遭生死大战,又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还得时时刻刻为汪柔续血存命,身体疲劳程度早已超出了临界点,全凭超人的意志力支撑到现在。
但他还不敢松劲儿,唯恐稍稍喘口气整个人就会趴下再也爬不起来。为山九仞,绝不能功亏一篑。
这时候田间地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几个顽童拍掌叫道:“武疯子来啦,武疯子来啦!”
姬澄澈一怔,就看到山脚的竹林里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身材魁梧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也不知此人有多久没洗澡,浑身污垢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儿,鸟窝般的乱发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腰间用一条树藤缠着,手里抓着一捧山核桃,光着两只大脚丫子边走边吃得香。
那群顽童倒也不怕这疯子,争先恐后跳下牛背朝他奔了过去,鼓掌笑道:“一个武疯子呀,飞进花丛中啊,飞呀飞呀,啪啪……”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啪啪”声,那些胆大的熊孩子便从地里抓起泥巴丢向武疯子,故意撩惹他。
武疯子也不知闪躲,身上登时被几团泥巴砸中。他似不觉疼痛,反冲着那扔中自己泥巴的顽童呵呵傻笑。
顽童往日也和这疯子玩惯了,便叫道:“武疯子,想不想吃糕团?”
武疯子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吃、要吃,宝宝要吃糕团!”
一个年纪稍大的顽童便道:“那好,你先学黄狗叫唤几声来听听!”
武疯子毫不迟疑,“汪汪汪”地狗叫起来,竟也惟妙惟肖。
顽童们大乐,掏出一个当午餐的糕团来丢给他道:“给你了!”
也是故意使坏,糕团扔偏了许多,直往泥地里掉落。
武疯子双眼发着绿光,一个虎扑追上去,张开大嘴抢在糕团落地前一口咬住。
顽童们看得兴高采烈,竞相鼓掌顿足大声叫好。
姬澄澈见状心头微动,察觉到这武疯子跳跃扑咬之间,竟有意无意显露出一身极上乘的修为,显非凡夫俗子所能为。
汪柔也被武疯子吸引,靠着姬澄澈身侧看得咯咯娇笑。
武疯子听到汪柔的笑声扭转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瞅了半天猛叫道:“花姑娘!”嘴里塞满了糕团,甩开胳膊便朝姬澄澈和汪柔冲了过来。
汪柔望见他凶神恶煞的面容,吓得惊声呼叫躲进姬澄澈的怀里。
姬澄澈见此情景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装疯也罢了,居然还要装色鬼。”
他左手搂住汪柔腰肢向旁躲闪,右手朝武疯子抓过来的胳膊上顺势一推一引道:“去罢!”
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却是出自天魔十二式中的旷世绝学。经过几番洗炼,如今姬澄澈用来已是得心应手炉火纯青。莫说一个武疯子,即便是元境强者稍不留神亦要摔个狗啃泥吃上老大的亏。
姬澄澈倒无恶意,只想给武疯子尝点苦头,免得他纠缠不清。
孰料那武疯子身躯微微一晃,竟然没有朝前跌倒,迅速扭转臂膀反抓汪柔的香肩道:“花姑娘,给我抱抱!”
姬澄澈暗吃一惊,没想到这个行事颠三倒四的武疯子功力如此深厚,自己运上了六成劲力亦掀翻他不得。
好在姬澄澈身经百战反应奇快,当下不慌不忙再次闪身退躲,武疯子的大手差之毫厘没能抓到汪柔。
饶是这样,也惹得姬澄澈好奇心起,有意探探这武疯子的来历。
他佯装恼怒道:“哪里来的疯子,敢在本公子面前撒野!”抡起左腿如铁鞭般横扫向武疯子后腰。
武疯子虽然神志不清,功夫却没打半点折扣,嗷的叫了一嗓子沉肘砸向姬澄澈的腿脚脚面。
于是两人便在水田旁的空场上你来我往打斗起来,虽说双方俱都赤手空拳,但一招一式无不雷厉风行刚猛劲爆。
那些顽童起初还觉得好玩,待瞧见武疯子和姬澄澈真格打了起来,不禁心中害怕忙不迭四散奔逃,七嘴八舌地叫嚷道:“武疯子打人啦,武疯子打人啦!”
水田里许多正在耕种劳作的农夫听见孩童们的哭叫声,急忙拎起锄头奔了过来。
姬澄澈唯恐误伤到农夫,叫道:“都别靠近,我能应付!”
说话间,他已和武疯子激斗了十余个回合。
那武疯子的招式癫狂诡异,东一鳞西一爪也看不出是哪家门派的路数,却势大力沉凶险阴狠至极。
姬澄澈沉着应对见招拆招,并未使出全力,存心要诱使武疯子使出压箱底的功夫来,好从中窥见他的来头。
尽管两人斗得旗鼓相当,但连目不识丁的农夫也能看出来,姬澄澈怀抱汪柔单手应战,无疑要比武疯子高出一筹。
武疯子却是浑然不觉,嗓子里嗷嗷呼吼如同野兽咆哮,双臂挥舞如轮越打越快,到后来千百条胳膊虚影难辨真假,好似千手菩提围着姬澄澈一通狂攻,根本不管自身的空门防守。
周围观战的农夫看得惊心动魄,大声叱喝起来。
“武疯子,快住手!”
“武疯子,你又犯病啦!”
“武疯子,你再不停下,小心叫刘老四家的大黄牛顶你**儿!”
武疯子充耳不闻,蒲扇般的大手直朝汪柔抓落,嘴里叫道:“宝宝要,宝宝要!”
姬澄澈眉头微皱,始终揣度不出武疯子的招法来历。要知道他广闻博记,于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路数无不涉猎,极少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耳听得旁边的农夫叫嚷喝斥,似乎与武疯子颇为熟稔,不禁灵机一动道:“我何不问问他们?”
计议已定,姬澄澈转守为攻,施展天魔十二式宛若水银泻地般打向武疯子的各处要害。
武疯子纵使皮糙肉厚,连捱了几下重拳亦禁不住疼得呲牙咧嘴,瘪着大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再是混不吝,此刻也已意识到自己远不是姬澄澈的对手,对方怀里那位如花似玉的花姑娘宝宝怕是抱不成了。
想到这里,武疯子颇不甘心,喉咙里嗬嗬连声猛地往姬澄澈脸上喷出一口又浓又稠的老痰道:“看宝宝的飞镖!”
果然姬澄澈直犯恶心往旁闪躲,武疯子大喜过望趁势追击,挥拳猛攻过来。
不曾想姬澄澈使的是欲擒故纵之计。武疯子铁拳甫一挥起,姬澄澈便抓到他肋下露出的破绽,右手凝捏成爪趁虚而入,扯住武疯子腰间的藤带往身前轻拽。
他用的劲儿并不大,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妙。武疯子偌大的身躯跌跌撞撞往前冲出,不知怎地那口吐出的浓痰在空中拐了个弯儿,不偏不倚正落到他的眉心。
武疯子呆了呆,姬澄澈趁机脚下使绊。武疯子终于站立不住,诺大身躯轰然跌进近旁的水田里,嘴里连吞几口泥浆。
一众农夫瞧得哈哈大笑道:“武疯子,这下吃亏吃大了吧,敢不敢接着打?”
武疯子一骨碌爬起身,瞪圆牛眼盯着姬澄澈,咧嘴道:“你欺负宝宝,坏蛋!”
姬澄澈啼笑皆非,吓唬道:“你再来,我还摔你!”
武疯子好像知道怕了,从水田爬出来往竹林里逃去,边跑边嚷嚷道:“姐,姐姐快来,有人欺负宝宝!”
姬澄澈也不拦阻,在众人哄笑声中眼瞧着武疯子一溜烟进了竹林,逃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