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
姬澄澈九岁了,人长高长壮不少。他的武道境界依然停留在煮海炼石之境,但灵海内积聚的冰岩与日俱增已经超过了千丈方圆,随时都有可能气机触发向更高境界发起冲击。
如此醇厚的罡气,事实上已超过很多山海无量境的强者,甚至是一些已参悟了蹈海扬波之境的高手。
但姬澄澈不打算立刻突破,他的目标是要将小乾坤中冰岩的面积在目前的基础上再扩展一倍。
所以每次察觉到灵海波动隐隐有突破征兆时,他就立刻停止修炼,一边小心调理平复一边转修巫道。
如此他的识天在一年间又有精进,顺利晋升霞海境,灵识覆盖的范围随之倍增,达到了方圆十丈。
同时,他终于不用再跟随林婶婶学绣夜火图腾了,转而开始学习刻印图章。
只是大先生送给他的那把刻刀实在有些夸张,简单地说在姬澄澈看来,那完全不是用来刻章的,而应该拿去……杀猪。
于是每天傍晚,他都不得不握着这样一把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刻刀”,在一方小小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地学习篆刻。
大先生说了,一枚印章换半天假期,童叟无欺随时可以兑现。并且,印章的内容也非常简单,就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八字师训。
为了假期,为了可以在热被窝里多躺一会儿,姬澄澈唯有咬着牙不停地挥刀练刻字功……
去年冬天,林隐也突破了鸿蒙初分之境,却还在一成不变地修炼拔剑动作。只是在劈击之外,增加了一式简单的挑刺。
对他的剑术姬澄澈提不起丝毫兴趣,有空的时候他更喜欢带着唐雪落一起骑上玄霜遨游冰原。
饶是不能去得太远,他们仍是到了许多地方,饱览了冰河的壮阔、极光的绚烂、雪峰的圣洁、林谷的静幽,甚至还陪着玄霜与一群凶恶的白头大鸟在云霄上搏斗过。
开心的时候,唐雪落会跳上一段巫族的灵舞,或者唱上一曲楚地的歌谣。姬澄澈也会说起他从前在皇宫里的故事,还有那些捉弄太学博士的趣事。
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要将十万巫典中失传的各种绝学口授给唐雪落。如果说姬澄澈是过目成诵,那么唐雪落便真正做到了过耳不忘,不管那段经文多么复杂晦涩,绝不需要他重复第二遍。
姬澄澈已经开始将那些极为生僻的典籍背诵给唐雪落,有许多甚至是商梵衣亦闻所未闻。
不知不觉唐雪落的龙语已经说得十分流利,而姬澄澈也能够用羽族文字来和她交流,偶尔还做些字谜、对联的小游戏。
在此期间巨崇德曾经随商队回来过一次,代表姬天权拜谢大先生,并向林寒寺送上了丰厚的礼物。
由于从饶山鬼骑兵团处获取了如山的宝贵物资,又解救了成百上千的龙族族人,夜火部落的实力空前壮大,甚至拥有了一支近千人的轻骑。
除了原先的暴雪、飓风两大部落,林寒寺又陆续与鹜落冰川附近的横山、白熊两个部落歃血结盟,于是变得越来越忙。
这天黄昏,姬澄澈靠在玄霜盘卧的身体上,手握巨型杀猪刻刀,在一块两寸见方的冰石上一笔一划慢慢篆刻。
唐雪落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抱着逆天轮,时而仰望天空时而低头思忖,似乎在推演什么。
另一边林隐正在练剑,他的手越来越稳,动作越来越快,剑势亦越来越凌厉。
“啪!”一声脆响,姬澄澈稍稍用力过度,手中那方即将完成的印章应声爆碎。
姬澄澈愣愣地望着手心里破碎的冰屑,叹一口气道:“半天假期又没了。雪落,要不你帮我算算,接下来一次会不会成功。”
唐雪落放下逆天轮,微笑道:“澄澈哥哥,你一定行的。”
“这是第几块了?”姬澄澈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拍拍手散去手里的冰屑说道:“不明白大先生为何非要我刻章,而且刻来刻去终归是那八个字——‘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我都快魔障了,有时候挺羡慕那个笨蛋的。”他苦恼地瞥了眼林隐,“只管埋头按照大先生的要求去做,从来不问为什么。没办法,头脑简单,就是一种幸福啊!”
听林隐在远处突然打了个喷嚏,唐雪落顿时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澄澈哥哥,我猜林隐哥哥之所以不问为什么,是因为他信任大先生。”
唐雪落笑意盈盈,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最初刻的字天趣横生,风格独特,现在……越来越有气势了。”
姬澄澈只当唐雪落是在刻意安慰自己,勉强笑道:“什么气势?”
“是一种天马横空逸兴横飞的气势。”唐雪落想了想回答说:“好像你手里握的不是刻刀而是战刀,面对的也不是一只小小的冰雪印章而是千军万马。”
“嗯,原来我刻得那么好,”姬澄澈神思不属地一笑,“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澄澈哥哥,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姬澄澈笑道:“谁不晓得雪落对我最好?”
唐雪落的小脸蛋登时红得像水嫩的樱桃般,气恼道:“才不是呢!”
姬澄澈忽然皱起眉头,目光发怔盯着手里的那把气势宏伟造型独特的“刻刀”苦苦思索,问道:“雪落,你方才说我刻的字有气势?”
唐雪落显然在生气姬澄澈取笑自己,噘着小嘴一言不发。
“气势,气势……”姬澄澈蓦地从怀里掏出一枚大先生亲手刻制的印章,说道:“雪落,你觉得这枚章上的字与我刻的有何不同?”
唐雪落娇哼了声,扭过头去耍起小性子。
姬澄澈挠挠头道:“雪落,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唐雪落抿嘴低笑,慢慢回转视线望向姬澄澈手中的印章,上面同是刻着“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八个字。
她细细打量须臾后说道:“形似神不似。尽管看似惟妙惟肖,但大先生印章上的字清逸脱俗飘渺幽远,你的跟他不像。”
姬澄澈点点头,唐雪落接着说道:“看上去你起初是在刻意模仿大先生,结果就是束手束脚毫无灵性。后来放开了,才渐渐有了自己的味道和气势。”
唐雪落说完这话,发现姬澄澈眼睛一眨不眨瞅着自己,不禁诧异道:“澄澈哥哥,你看着我作甚?”
姬澄澈收起大先生的印章,哈哈笑道:“雪落,你真的只有六岁,为何说话的味道和气势像个六十岁的老婆婆?”
不等唐雪落恚怒找他算账,姬澄澈抓起大刻刀豪情飞扬道:“看我以天地山河为印,刻这八个大字!”
他踏前一步刀锋刺入雪地,振腕挥毫刀走龙蛇,划出道“一”来正是“有”字的起手第一笔。
紧接着姬澄澈刀锋不辍顺势提拉,身随刀动一气呵成。只听到刀锋破开冰雪发出“嗤嗤”微响,冰屑迸溅雪雾弥漫,转眼间书就一个斗大的“有”字,银钩铁画龙飞凤舞,洒脱不羁大气磅礴。
“好字!”唐雪落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鼓掌为他喝彩。
“别急着说好,后面还有呢!”姬澄澈当真逸兴横飞,刀光灼灼破冰扬雪一鼓作气在雪地上写下八个大字。
“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唐雪落注视雪上豪书,嫣然而笑道:“澄澈哥哥,我看你刻了那么多个印章,以此最佳。”
姬澄澈停刀驻步,审视雪书良久,脑海里又一遍遍浮现过大先生的篆刻,心底莫名地多了一缕明悟,当下低喝道:“那便再来一次!”
他跨上三步,刀锋游动嗤嗤飞走,弹指间又在雪地上写过一遍。
这次姬澄澈看也不看,踏前三步挥刀疾书,还是那八个大字。
伴随着刀锋游走,他不知不觉浑然忘我,脑海里无数个“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千姿百态若明若暗,宛若星辰璀璨此起彼伏。
他舒畅得只想放声大叫,唯将胸中澎湃的意兴与遐思忘情地倾注于刀锋雪上。
到了后来,姬澄澈根本不再去想如何模仿大先生的笔法字迹,甚至也不去看自己写下的字究竟是何形状,只管在一股气势的引领催发之下,不知疲倦地挥动刻刀,一遍又一遍地往雪上书写。
待在雪上书就了八八六十四行之后,前方赫然有块冰岩挡道。
姬澄澈想也不想提刀而起入壁三分,“嚓嚓嚓嚓”响声不绝于耳,如泼墨如挥斥,如扶醉如狂歌,刀锋上下翻飞忽而似九天揽月忽而似中流击楫,直至最后一划在冰岩上肆意点落,刀锋铿然镝鸣入壁三尺,金音绕梁嗡嗡颤动,光华闪耀似龙腾夭,方才脱手撤步壮怀激烈,仰天一啸响彻苍穹。
再看那冰岩之上,八个大字任纵奔逸狂放不羁,凛凛生辉有一股气吞万里之势铺面而来。
那一笔一划如戈如刀气冲斗牛,一神一韵如山如海撼动乾坤。
啸声徐歇,姬澄澈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望着冰岩上的篆刻如醉如痴,喃喃说道:“师傅,我从今日才开始真正懂得什么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好字,好刀——”唐雪落明眸中繁星闪耀,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叫,“澄澈哥哥,这枚章可要有个好听的名字!”
“就叫踏雪破冰章如何?”姬澄澈想了想,问道。
“不好,”唐雪落蹙了蹙弯弯的秀眉,说道:“映雪洗冰章可好?”
“好,就叫映雪洗冰章!”
一言未毕,冰岩陡然发出“轰”的巨响,竟被刀气透体穿凿一下四分五裂。
岩壁上的那八个字随之破裂,几不成形。
唐雪落轻呼道:“哎呀,可惜了。”
姬澄澈望着裂碎的冰岩,欢快笑道:“没关系,我已将这八个字刻在了心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