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战场之外的肇月忽然闷哼出声。
浓郁暴虐的混沌之气骤然间包裹住了近在咫尺的肇月, 魏凌下意识去抓对方, 却被那狂涌的混沌之气逼退数步, 差点倒栽下去。
陆无尘察觉异变, 想要夺回身体控制权, 被魏凌强压下去。魏凌震惊之余调动体内混沌之力再次抓向肇月, 而暗燚也同时赶到。
疯狂的笑声从翻涌的混沌之气中传出, 带着得逞的肆意和畅快:“暗燚!输的是你!不是我!”
“放了他!”暗燚大吼。
可惜混沌之气中再没声音传来。等暗燚和魏凌同时触碰到那混沌之气时,旋转的能量却猛然暴涨,又猛然消散。
“肇月!”
“肇月!”
暗燚和魏凌一起急喝,只见混沌之气中肇月身影闪现,原本的一袭黑衣被鲜血浸透,浓郁的血腥之气刹那间在空中蔓延。
暗燚上前抱住倒下去的肇月, 清寒淡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心慌惊痛。
“肇月!”
魏凌跟着抓住肇月垂下的手掌, 指腹搭上脉息, 朝着他的体内不断渡入生机。只是那生机刚一入体即被吞噬, 竟是一点效用也无!
“暗燚前辈!”魏凌心脏跳得几乎要从喉咙口冲出来, 手指也颤得厉害。
暗燚自然知道肇月情况,他不敢多做犹豫, 立刻看向魏凌道:“妙音钟能否借我一用?”
魏凌当然不会拒绝。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地步, 灵魂与仙器的契约随时可以解除。所以妙音钟根本没有选择余地地被送了出去。
当妙音钟护住肇月的元魂精魄时, 天空乌云散尽,霞光满天。有阵阵金光由天幕垂罩下来,直接笼在暗燚身上。
暗燚感受到混沌意志的命令, 咬牙放开肇月,将人交到鸿蒙仙祖怀中。
“封弋。”
鸿蒙仙祖抬头看向暗燚,眼中的不正经尽数褪.去:“我在。”
暗燚眸光黯了黯,片刻后将视线放到昏睡的肇月身上:“肇月交给你了。”
“……我知道。”鸿蒙仙祖喉中一涩,强压下心底抽痛,撇开脸避开暗燚重新转回来的视线。
暗燚嗤笑一声,面上神色似喜似悲,有些难以分辨。
天上金光更胜,如同无声的催促。
暗燚不再留恋,转身朝着金光所在的天幕踏空而去。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南晋荣等人愕然的看向自己的脚下,无数带着盎然生机的花草从土地中缓缓冒头,抽枝发芽。天地间几乎所有的生灵都感受到了勃勃的生机和浓郁的清气、灵气。
曾经的浑浊、晦暗、凶煞,在华夏大陆上快速消弭。留下的是美好的生命破土声。
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欢呼。无论华夏族还是神族。
这片大陆枯萎了太久,久到他们以为这是一个被上天厌弃的大陆。
事实证明,它不是。
[沙域以西,极地之北,即新大陆。]
[血脉为屏,裂谷为界。不得跨越。]
精简到铿锵的声音一瞬间传遍大陆所有生灵的耳畔,继而又烙印进脑海中。
先是寂静、怔愣,再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华夏族人等了数千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神族之人等了上万年,也在这一刻如愿以偿。
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息之地。
没有恣行无忌的屠杀,没有仇怨得报的嘲弄,更没有以为会面对的奴役和侮辱。
神族之人放下手中的利器,相互拥抱着庆贺这劫后余生。
而那没有灵魂的神族大军,早在混沌之气散去的那一刻跟着消逝。
天地间一片清净祥和。
接下来的三天,所有的神族之人都开始迁往新大陆。这其中也有少数的华夏族人——那些曾经为神族做事,伤害了同胞的叛徒,比之神族更加不可原谅。
这是扶摇的原话。
当然,也有一些因为爱人乃是神族之人而迁往新大陆的华夏人。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除了肇月。
终于闲下来的这天,魏凌顾不上陆无尘在识海中的反对,匆匆前往寂灭森林探望肇月伤势。
那是至高仙灵留下的最后一击,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所留下的最强咒术。
谓之「渎灵」。
似乎看穿了暗燚的心事,至高仙灵不止是对付肇月,更是用了最卑劣狠毒的手段来折磨肇月。
所谓「渎灵」,渎的是自己的灵。凡有妄念皆为枷锁,不可挣脱。
哪怕保住了性命,也将永生永世陷进自己的妄念幻觉中。
永无醒转之日。
和鸿蒙仙祖一番交谈之后,魏凌给肇月喂了些水,又替他擦了擦脸,这才安静地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坚持要来,更不知道他来了又能做些什么。
肇月出事的那一幕在这三天中不断从他脑中回想播放,只要他有一丝的空闲,那场景就如同跗骨之蛆、恶魔诅咒一般,响应在他的眼前耳边。
他记得自己当时恐惧到抽搐的心脏,战栗到无法稳住的双手。
那一瞬间,他也恍惚想过如果受此重创的是陆无尘,他又该如何。
只是答案不及冒头,他就被肇月鲜血淋漓的样子吓到失声。
如今坐在肇月的床前,魏凌也终于有时间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惊慌的心情。
他欠肇月太多,多到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一直暗中守护自己的人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永远沉睡下去。
这个人不是他的至爱,却在他心中占了至关重要的一个位置。
无可取代、永不褪色。
没有人在得知这样一个深情之人付出的一切后还能无动于衷的,他魏凌又不是石头心肠。
也几乎无人能够拒绝这样一个深情到极致的伟岸男子。
他魏凌不过是先爱上了陆无尘,才没有落入如此情网之中。
这样的人,谁舍得他死?谁舍得看他受苦难过?
就算是陆无尘,也没想过让对方死亡。
魏凌忽然仰起脸来,大口的喘息、哽咽。
或许是看到了肇月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样子,或许是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肇月躺在这里意味着什么,突袭而至的绝望就这样压倒了他,让他再也压抑不住苦涩的泪水。
直到所有的情绪随着泪水发泄出来,魏凌终于止住压抑地哭声,将头埋进肇月放在床边的手掌中。
这双手曾经温热包容,如今它变得僵硬又冰冷。
“你会醒来吗?”魏凌压抑着嗓音,低哑地问道。
下一刻,他又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什么回答。
“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明知道你醒着的时候也不会开心,却还是想要你醒来……至少不要这样……躺在这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魏凌喃喃着,继而笑得自嘲:“我就是自私,自私到无可救药。”
他捂住脸,再次哽咽。
为什么非要对方醒来?不过是求自己心安!他如此自私又虚伪,何德何能得到肇月深情如许!
识海里的陆无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可以让他苏醒。」不等魏凌发问,陆无尘就接着道:「不过他会暂时忘记所有过往,力量也会消失……到底能不能完全恢复……我也不知道。」
魏凌咬紧牙关,止住重新泛上来的酸意。
「你的意思是,轮回转生?」
那还是肇月吗?强大骄傲的妖族王者,就要这样消失不见了吗?魏凌控制不住地在心中质问,却又怕被陆无尘听到。
迁怒本就愚蠢,若是为此伤了陆无尘,更是非他所愿。
「不是转生……」陆无尘盘腿坐在识海里的星海之中,眉头蹙起,「他这种情况其实就是困顿于执念,如果不把他的一切记忆、力量消除,这份执念会永远存在。」
「……消除记忆和力量之后呢?」
陆无尘许久之后才轻声回答:「不知道。」
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至高仙灵是算准了暗燚和魏凌的死穴,这才一击即中。
暗燚对肇月是情,魏凌对肇月的愧,只要肇月出事,他所憎恨的这两人一个都得不了好。
狠毒的心思,精准的算计,无解的咒术。
他如今提出的方法,也不过得到一个比永远沉睡好不了多少的结果。
但至少……至少可以让师尊少一些愧疚,少一些念念不忘。
毕竟自私的,从来都不是师尊一人。
魏凌仰起脸,不知道模糊自己视线的到底是泪水还是窗外打进来的阳光:“等我……与封弋前辈商议一番。”
“商议什么?”恰好鸿蒙仙祖带着新研制的药丸进来,一眼就看到眼圈红肿的「陆无尘」,“你哭过?”
魏凌看着他,好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鸿蒙仙祖嗤笑一声,没有再问。径直扶起肇月,喂他服下自己新制的药丸。
“这药……”
“聊胜于无罢了。”将肇月重新安置好,阻止魏凌想要帮忙的动作,鸿蒙仙祖道,“你刚才想和我商议什么?”
魏凌眼神一变,身上的气质从温和变作凌厉,旋即又收敛至凛然。
鸿蒙仙祖挑挑眉,没说什么。
陆无尘道:“师尊这几日一直未曾休息,接下来的事还是我与前辈商议比较好。”
“既然要瞒着你师尊,那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没什么好商议的。”鸿蒙仙祖收拾好一旁的茶盏,起身要走。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陆无尘道,“肇月前辈如果还有意识,绝不会想永远躺在这里,做一个不死不活的活死人。”
鸿蒙仙祖面色严肃下来:“说清楚。”
陆无尘道:“妙音钟是您的仙器,您应该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它如今与肇月前辈完全融合,只要它愿意,肇月前辈并不是不能苏醒。”
“不可能!”鸿蒙仙祖差点暴走,“谁也无法肯定肇月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如果他一直不恢复,就会一直轮回下去,万一……”
封弋不敢想,也不能想。
如果肇月出事,已经离开大陆回归本源之地的暗燚怎么接受!
“没有什么万一。你以为暗燚前辈为什么让我和师尊成为执法者?他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只是没有机会提出罢了。”陆无尘站起身,缓缓走近鸿蒙仙祖:“如果躺在这里的是暗燚前辈,你会怎么做?”
鸿蒙仙祖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在心底询问自己:会怎么做?自然是陪着他,永生不弃。
陆无尘道:“如果躺在这里的是师尊,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唤醒他,陪着他,不管他记不记得我们之间的过往,能不能恢复仙身,至少我要他活着、真真正正的活着,有感知、有灵魂的活着。若是真的到了他魂力耗尽的那一日他还没有恢复,那我便陪他一起消失,总好过这样没有希望的守着一个宛若尸体的肉/身,日日活在煎熬之中!”
鸿蒙仙祖后退一步,身子微晃。
陆无尘想的这样细致,暗燚是不是也是这般想的?
陆无尘却是不管鸿蒙仙祖的心底如何惊涛骇浪,继续道:“我与师尊身为至高仙灵的执法者,必定不会看着肇月有魂力耗尽的那日。”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陆无尘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鸿蒙仙祖的答复。他抬眸一扫,瞬间便猜透对方心思。
“你既然喜欢现在的至高仙灵,为什么不去找他?将肇月送走,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鸿蒙仙祖回神:“你以为谁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求即所得,得即所愿?”
陆无尘目光逐渐变冷:“运气?你既然说这是运气,也难怪上万年都得不了对方的心。”
“你!”
鸿蒙仙祖气得胸膛起伏,却也知道对方说的就是事实。若是其他事,他封弋又怎么是个吃亏语塞的主儿,不过是关系到暗燚,让他心中本就存了怯意。
陆无尘继续激他:“万一哪天肇月想通了……”
“想通个屁!”话一出口,鸿蒙仙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原来你也不是不在乎。”陆无尘笑他。
肇月算得上是他和鸿蒙仙祖两人共同的情敌,他一向看肇月不顺眼,就不信这个所谓的鸿蒙仙祖没有过不甘、不忿。
最多只是善于掩饰罢了。
鸿蒙仙祖面色阴沉,好半晌才咬牙道:“说这么多,不就是让我同意你的提议。我看你还是先说服你家师尊罢!”
他就算有过不服气又怎么样,肇月是他数万年的挚友,对方有多优秀他又不是瞎子,他的心胸也没有陆无尘想得那么小。
他唯一的顾虑,只是担忧肇月能否在魂力耗尽前堪破执念。
不是他对肇月没有信心,而是肇月用情太深,他不敢去赌。
“这件事师尊已经知晓。”
魏凌确实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道失败的后果罢了。陆无尘面不改色地忽悠对方:“他不好一个人做决定,所以想和你商议,只要你同意,现在就可以开始。”
鸿蒙仙祖审视着他,带着怀疑,却最终没有戳破对方。
新纪元之后的第四日傍晚,忽有霞光从天而降。整个华夏大陆在霞光中听到铿锵不绝又响亮宏远的钟声。
后世记载,新纪元四日,混沌仙灵为警示世人,有警示之音从天而降,此后每年这一日,大陆生灵尽皆斋戒忏悔,反省自己一生作为,谓之「省身日」。
至于造成「省身日」异象的某个仙器,它表示:老子作为一个仙器,数万年来遇到的主人从来没有一个靠谱的,一个比一个不把自己当回事,这次耍次帅怎么了?怎么了?
谁有意见,剁了它!
肇月醒来时,正躺在一个布置简单又温馨的卧室内。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带着一股淡淡的熟悉感,他以为这是他的家。
只是他翻遍了所有的房间、客厅、厨房,都没有找到自己居住过的痕迹。倒是有着另外一个人居住过的痕迹。
比如长桌上的那张相册。
相貌隽秀的青年倚在破旧的城墙边,笑得温暖又清澈。
他把照片扣在心口的位置,坐在椅子上整整一下午没动。
天黑时,一道冰冷的金属音传进他的脑海:“宿主您好,我是您的随身系统。接下来您需要按照我的要求完成任务,以获取相应的积分延长您的寿命。”
等到肇月接收完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时,忽然问道:“我是谁?”
系统回答:“您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位少将,名字叫赵约,您的任务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年轻的上将,并且找到这套房子的主人。”
“他叫什么?”
“对不起宿主,关于这套房子主人的一切都需要您自己调查寻找,本系统无法透露。”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系统沉默片刻:“您每完成一次任务,就能恢复部分记忆。”
肇月伸展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上:“就是说,我的记忆在你那里。我想拿回来,必须要听你的,完成所有的任务。”
妙音钟,也就是系统,支吾了一会儿,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肇月眯起眼睛,妙音钟下意识察觉到了危险,但它想到暗中帮助它的两位世界执法者,一下子又心安了。
“宿主好好做任务,本系统会好好辅助你,如果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你的记忆就会恢复啦。”
“啦?”这个看似机械的系统会用语气词?
妙音钟再次菊花一紧:“本系统是拟人系统。”虽然它的灵智没有达到聪明绝顶的地步,但绝对是在正常范围!
肇月没在和系统交谈,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
这个世界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照片中的青年,陌生是因为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十分脆弱低级,他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远在混沌空间的夫夫两人通过妙音钟观察着21世纪的肇月,相顾无言。
“你说妙音钟怎么这么会搞事?”魏凌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陆无尘十分吃味的戳着虚拟镜中的照片:“这是师尊。”
“那只是照片。”
陆无尘转头看着魏凌,一双幽深冷冽的眸子硬生生透出几分委屈来:“他睡着师尊的床,还抱着师尊。”
“……我也没想到妙音钟会把肇月带到21世纪啊!还扔到了我床上!还有!我再解释一遍,那只是照片——”魏凌伸出手在身前一阵比划,“类似于华夏大陆的画像,懂?”
陆无尘当然懂,他只是想要找个借口抱住师尊罢了。
等到陆无尘心满意足的抱过自家师尊之后,魏凌才想起来一个关键的问题:“妙音钟让肇月找到我,刚好我仙身已经重塑,不如咱们回去一趟?”
陆无尘霸道十足地搂住自家师尊:“师尊只是重塑了仙身,仙人之身不能轻易留在低等世界,还是等师尊恢复混沌之体后再回去吧。”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喂!”
陆无尘收回被自家师尊掐住痛处的左手,凑上前委屈:“疼。”
魏凌翻个白眼,丢开那只咸猪手。过了片刻,又翻身面对着陆无尘道:“肇月看到我会不会不太好?”把肇月记忆力量消除送入其他世界,本是为了让他入世堪破执念,但一开始就让他见到自己的执念,会不会一下子刺激太大弄巧成拙?
陆无尘闻言顿住正要作怪的手,思索许久,忽然看向魏凌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肇月他在不记得过往的情况下,爱上另外一个人?”
魏凌一愣。
陆无尘道:“师尊介意吗?”
魏凌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脸,旋即又转回来,对着陆无尘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肇月这么好的人,就该幸福。”
陆无尘看着他,没有说话。
魏凌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伸手拍拍他的脸道:“想什么呢?”
“想师尊是不是最爱我、只爱我。”
魏凌一噎:“你真好意思。”吐槽完了,魏凌还是顶着羞臊的心情认真承诺,“最爱你、只爱你,所以……不要瞎想吃醋。”
陆无尘笑出声来,声音低低的,略微喑哑,带着磁性,让人耳朵一阵酥麻。
“听师尊的。”
永生永世,都听师尊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