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主任,我们是陌生人吗?你叫我叶主管,见外了。”
她说话时抑扬顿挫,表情丰富而平静,章柳四下躲避叶雅歌的眼睛,人们说一个女人的眼睛是最容易变老的,保养再得当,也只能抑制皱纹的生长,而眼神的衰老、憔悴和无光,再好的护肤品也无力回天。
但叶雅歌的眼睛和少女无异,饱含着文艺、慵懒和明亮的光,叶雅歌仿佛明白章柳不敢看她,她把男人的心理琢磨的丝丝入扣,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说:“王主任要给我接风洗尘,其他合伙人都参加,你不去吗?”
“我不去了,我和我女朋友下午还有事。”
“章主任,章大律师,怎么一直在强调你有女朋友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早就记下了,难不成你以为我要把你抢回来啊。”
说完格格的笑,章柳打了个寒颤,偏过头望见林睿正在看他,林睿和他四目相对,迅速收回目光。
章柳道:“叶主管,不好意思,我真去不了了。”
他迈着流星大步走进林睿的办公室,林睿站起身,两个人一时间竟窘迫无言,曾晓燕故意给他们腾地方,揉揉酸痛的脖子,说:“忙了一早上,该去吃饭了。”
她生气章柳没和凌灵终成眷属,但既然他选择了林睿,作为和林睿共处和睦的同事,曾晓燕希望章柳和林睿能走的长远,这次别“克”林睿了。
林睿抚了抚额前湿漉漉的刘海,说:“谈完了?”
章柳道:“是,王主任是一个务实的人,不喜欢长篇大论,做了简单的沟通,接下来看叶主管的工作成效了。”
“嗯,行政上的事,我不懂。”
“那不说了,我们去吃饭吧,中午想吃点什么?”
“随便。”
“想念阿姨做的饭,在外面吃来吃去,总觉得少了点味道,难合胃口。”
“那晚上去家里吃饭。”
“你这算邀请我了?”
林睿抿嘴笑了,章柳也笑了,再出办公室时,叶雅歌已不在走廊里了,可王主任却过来了,叫章柳道:“章律师,一起去吃饭,就等你了。”
章柳没吭声,王主任道:“我请客,亲自请你,你不给面子?”
林睿道:“他正准备去呢,我到楼下吃饭,正好跟他一起走。”
王主任笑起来,“师徒成了情侣,感情就是好啊”,他拍拍章柳的肩膀,“中午别开车了,多喝两杯。”
章柳道:“我下午有个庭。”
王主任道:“饭总要吃。”
林睿道:“王主任,我先走了。”
王主任客气道:“林律师一起去吧。”
林睿直说:“不了,不了”,朝章柳使了个眼色,独自进入电梯去楼下的汉堡店。章柳今天将车停在地面上,林睿吃汉堡抬头的空当,眼睁睁的看见叶雅歌坐到了他的车里,当真是无意的举动,她并没敏感到监督他的地步。
低垂的睫毛下是只咬了一小口的汉堡,里面夹着西红柿、黄瓜、牛肉饼和芝士片,还有一个煎鸡蛋,她默默的把专注力放到分辨食材上,仿佛要从汉堡里看出一朵花似的。然而喉咙像被堵住了,顿时丢失了食欲,她将汉堡丢回盘子里,端起咖啡,不知是不是店员忘记在咖啡里放糖了,苦的舌头都麻了。
叶雅歌也没做什么,却在半天的时间里,成功把章柳从她身边夺走了两次。
章柳魂不守舍的开着车,饭店是王主任选的,他跟在王主任的车后面就行了。叶雅歌坐在副驾驶座上,随手翻开遮阳板,对着上面的镜子梳理头发,说:“在大学里时,你说你喜欢我留长头发,那时候年轻,清汤挂面,现在年纪大了,直发比脸还顺溜,不得不烫头发做理发店里的常客,女人最在意的永远是这张脸,尤其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
章柳盯着前方,好像没听见。
叶雅歌道:“范柳原,你苍老了,和我一样。”
章柳的眼睛模糊了,曾经为了这个迷恋张爱玲的女孩子,通宵看完《倾城之恋》,她爱叫他范柳原,自诩白流苏。白流苏是谁啊,是一个离了婚,用美貌赌爱情的可怜女人,叶雅歌怎么会落魄到和白流苏相提并论呢,但她并不介意,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从没有觉得高谁一等,自己就该比谁更幸运。
章柳多想说:“你还是那样”,但他忍住了。
叶雅歌道:“我突然回笠州了,你就不好奇。”
章柳紧皱眉头,他还好奇吗,他不好奇了,随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吧。
叶雅歌道:“现在你女朋友不在,你不用端着,我们敞开心扉说说话吧。”
章柳顿了一会,道:“你说吧,我听着。”
“你恨我?恨我不辞而别?”
“你说哪里的话。”
“章柳,别用这种敷衍的语气和我讲话好吗?当年我生病了,状态很差,然后被带到美国治病,我不是故意逃走的,对不起。”
“应该怪我,我不该怂恿你做律师,看到你现在康复了,我很开心,真的。”
“当年的事你还记得,那你一定记得我有多爱你,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全听你的。”
“叶……”
“叫我雅歌,求你了。”
她用一种低三下四的语气求他,章柳的心顿时如针扎,痛的眼圈泛红。
“叶……”
“求你了。”
“雅歌,我现在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你也看到了,和过去不同了。”
“我看到了,你现在是知名律师,成功人士,有房有车,有钱了,再也不是那个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整整一个月,每天只吃咸菜馒头的穷小子了,可那时我们多开心,你说对吗?”
“你那么聪明,我指的不是这个。”
“你有女朋友了,但不是我。”
“她是个好姑娘。”
“不是好姑娘也做不了你的女朋友,可是章柳,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们之间就只能谈她了吗?你对我,没有半点的感情了吗?哪怕仅仅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面上。”
她的声音里有了哭腔,章柳忽的慌乱了,他瞟了一眼她,泪水从她的粉面上滑落,他无动于衷,说不清是心疼,还是难过。
叶雅歌懂事似的擦干泪水,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章柳摇摇头。
“出国后,我一直在纽约住着,每天打针吃药,准时到医院报到,除了去医院,便是跟着我的姨妈到处走秀场,她是设计师,要我当她的模特。我没受过专业模特训练,但一走上T台,似乎做的还不错,我不像你这样能做个好律师,歪打正着当了一段时间模特,后来还干过时尚编辑,办过时尚杂志,每天和眼花缭乱的国际一线品牌打交道,皮包,首饰,高跟鞋,香水,每一场新品发布会,都是一个品牌疯狂的盛典。你看商场里动辄上万元的衣服,在我的杂志社里充其量就是工作服,可久而久之,我渐渐厌倦了这种浮躁奢华的生活,整个人又变得和生病时一样,没劲,无聊,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就在想我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到底要什么样的人生呢,然后开始经常做梦,在梦里面,我们坐在大学食堂里,你就坐在我的对面吃馒头和咸菜,或者在自习室里看书,在篮球场上投篮,我看着你,就很高兴。”
“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仅仅是为了换一种方式,我没必要回国。”
她向章柳投去期盼,章柳只好顺着她道:“我想不到原因。”
“你是范柳原啊,心思多着呢,怎么会想不到”,她把玩着手边的置物盒,打开盖子,露出章柳的驾驶证和行驶证,饶有兴趣的向下翻,看到了章柳和林睿的一张合影,背景是笠州的珍珠湖,她和章柳也去过。
叶雅歌盯着那张照片,幽怨的说:“因为你啊,我想你了,抹不掉的想,我想着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搞不好又犯病了,我要回来找你,必须来找你,我就联系了在笠州的大学同学,你名气那么大,一提到你,大家都知道。”
章柳的疑惑解开了,这并不是偶然事件,是叶雅歌一手策划的。他从美国回来,看到小峰律师的办公室重新布置,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来的人会是她,可能也是不愿意去联想吧。粉色的座椅分明是叶雅歌的喜好,以前只要见到粉色,哪怕是别的姑娘头上戴的粉色蝴蝶结,相思成灾时,也会有无数个形象各异的叶雅歌出现。
离开美国,同时把心中的叶雅歌丢在了那里,人一旦失去了憧憬和牵挂,浮想联翩便荡然无存。
章柳道:“于是你就计划到畏法思明所来工作?”
“开始没这个准备,只打算回国,后来有一次我梦到你到纽约找我了,千里迢迢的过来,费劲力气找到我家,我姨妈却不让你见我,你很伤心,我也在楼上哭了。那天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回到你的身边”,叶雅歌把合影放回原处,温柔的道:“既然我们心里还有彼此,仍然相爱,我的病也治好了,我们应该在一起啊,日日夜夜在一起,永远不要再分开,当时我就是这么下定决心的,你觉得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