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之华笑道:“当然,当然,小弟也是个读书人,也不会打架。”
那人道:“你既是个读书的文人,为何来动粗?又为何带把剑?”
厉之华又笑道:“李白可是个文人,他也不是常挎剑?”
那人道:“你亲眼见过李白挎剑了?我也是个文人,为何不挎剑?”
厉之华呵呵笑道:“我是故作仿态,不算数的。”
那人道:“你就权当我是个女的,不能在一起。”
厉之华道:“你就权当我也是个女的。”
那人哼了一声道:“我可是个男的。”
厉之华笑着将他的包袱拿下,放回桌上,说道:“你若再走,就是赶我走,有友不交,便是糊涂。”
那人道:“你不以诚待人,谁还跟你交朋友?”
厉之华揭下面具,说道:“走,咱们喝酒去。”
那人转脸一瞧,突见他面貌俊美,甚具英凛之气,身子不由一颤,半晌才道:“你这人忒傻,真让人莫名难测。”
厉之华笑道:“我习惯了。”
那人道:“你难道怕女子见你?男人妒你?”
厉之华红着脸笑道:“俱不是。”
那人问道:“你可有老婆?”
厉之华见他问这话,心中好笑,笑道:“有,有,大约百千个。”
那人道:“我不相信。你顶多一个。似你这般英气,你老婆绝不允你在外沾花惹草,必会守着你。”
厉之华笑道:“那为何我老婆今天没随来?”
这人道:“我怎晓得?也许你是偷出来的。你说实话,究竟有没有老婆?”
厉之华心下大奇,笑问道:“我有没有老婆碍你啥事?有便如何?没便如何?”
那人道:“我不喜欢和有老婆的人交往,除非我同意。否则,根本不理他。”
厉之华笑问:“那又如何?你难道也没老婆?”
那人咄了他一声道:“废话,我怎有老婆?我若有老婆还去说别人?因为有老婆的人大多不重朋友,你也许是。”
厉之华心里笑道:“江湖上果然啥等人都有。”便道:“若论你说,成婚的男人都不够朋友?除非光棍汉够朋友?”
那人道:“这些玄奥的情理,说了你也不知,那些永难寻到老婆的臭男人,我更是厌得去看,倒不如去瞧一头猪舒服。”
厉之华笑问道:“你今后打不打算找个老婆?”
那人啐他一口道:“呸!我干么要找老婆?”
厉之华稍有厌烦,心想这人怎这等无礼?便取汗巾揩了揩脸道:“我也厌恶没老婆的人,更厌看不想找老婆的人,不如去瞧一头猪舒服。”说着,两眼紧盯着这人。
那人似是气怒,谇道:“你怎么绕弯子骂我?”
厉之华道:“我需休息,没工夫与你闲扯些无聊。”
那人道:“怎说这话?你难道不喜欢和我交朋友?”
厉之华道:“你这人阴阳怪气,很难与人为伍,或者你离,或者我走。”
那人道:“假如我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你便不会说这番话了。”
厉之华不耐烦道:“算你说得对。你读你的书,我睡我的觉,大家都没事。”
那人道:“你睡在近前干扰我,我怎能读得下去。”
厉之华道:“不行咱俩走一个。你把钱还给我,我马上就走。”
那人生气道:“那还算啥朋友!”
厉之华奇道:“你究竟是想干什么,这么迷乱人家?”
那人却笑道:“我怎么知道?要问你自己去。”
厉之华心道这人八成是个疯子,也甭请他喝酒了,免得更将疯甚。便不再理他,走到木盆前洗了脸,然后把水倒入脚盆里濯足。洗漱完毕,倒了水,开始解衣睡觉。抬眼去瞧那人,见他正两眼瞧着自己脱衣,不禁笑道:“你难道没见过人家睡觉,老看着我干啥?”
那人啐道:“看你长得俊!没见过你睡觉,你将如何于我?”
厉之华道:“哪敢怎么你,老兄生得也不丑。”
这人道:“算你说得也对。”
厉之华不去再理,倒头便睡。那人好似见他睡了,也就不去理他,又拿出书来看。
过了一阵,厉之华渐渐睡着,却听那人大声嚷道:“喂,你还去不去吃饭?”
厉之华烦道:“不去了,”
那人听了,自己出了房,砰地一声,故意用力把门带上。
厉之华气得暗道:“怎遇上这号人!”
睡至亥刻时分,猛听又砰地一声,房门被人跺开。厉之华呼地坐起,却是一个店伙计端着食盒进来,那人随在后面拎了两酝酒。厉之华怒道:“你不能小些声?”店伙计道:“对不起公子,不是小的跺的门。”那人谇斥伙计道:“难道是我跺得门?”伙计道:“反正不是我。”那人故意在厉之华的床侧大声道:“不是你能是谁?你在前头走的,我则随在后面,这又怎么说!”那伙计道:“我却不敢踹门。”那人怒道:“你这小子还在暗怨我踹的?就是我踹的,你又能将我怎样?”
伙计见他动怒,喏喏连声道:“客官勿吵,怪我,怪我。”这人又道:“既然怪你,为何要踹门?”伙计道:“是,是。”这人道:“什么是不是,还不走开?打扰别人休息。”这伙计忙地放下食盒走开。这人又砰地把门带上,骂道:“臭猪一个。”
厉之华气得瞪视这人,这人好似不知,仍口里嘟嘟弄弄。
片刻,那人已不再出声,厉之华斜眼一瞧,见他又在看书,这才重新躺倒。
入睡多时,隐隐复闻大吃大喝之声,吃喝的声音特响,偶时还赞几声“好酒”。
厉之华也许久没吃东西,听这人吃喝之声,再兼闻得酒菜之味,感到又困又饥,心里甚烦,便将被子拉过盖了脸,不愿闻听此声。
这人吃饮了一阵,猛咳两声,好似被鱼骨卡住了喉咙。厉之华心里大乐,暗叫活该。
咳了半盏茶的时间,又吃饮起来,将脆食骨肉嚼得咂咂直响,直是诱人馋。这人食毕,漱了漱口,猛力“噗”地一声吐出,遂无了他声。
他暗想此人也已吃饱喝足,何况时辰也算不早,想必也该安歇了。静听片刻,便闻得掀被铺衾之声。过了良久,厉之华又渐渐睡熟。
那人此刻竟朗朗念起书来,但闻他念道:“子问曰:‘何而为贵乎?何而复为贱乎?’众答曰:‘书乃贵焉,习不理则贱焉,理之不精愚焉。’子问曰:‘何者喻以宾,何者弃若粪,识乎?’答曰:‘书则吾友喻上宾,耕者俯地粪无异。则也。’子曰:‘夫精理也。何以独不见夫习子乎?耕夫反众乎?’闻其问,皆亡应焉。子愤斥曰:‘斯朽也,斯朽也。趋甚屁文章也!’连悲呼云:‘嗟夫,嗟夫!’哈哈,哈哈……自贡疑曰:‘师悲之甚?不授与……’”
这人还想再念,厉之华再也难按怒气,呼地坐起喝斥道:“你是吃足了撑的还是有病?”
那人讶道:“噫,我瞧你才是有病。这房本来是我包下的,我若不善,你此刻也许会露宿街头。刚才你也说过,你睡你的觉,我读我的书,大家都没事。我刚才要走,又是你拦我不放,而且打了我,你还特怎样?”
厉之华大哑,忖思这人说得也对,自己确实说过那番话又拦住人家不让走,便道:“那也不能故意吵人家休息若想看书,在心里默读不也行?”
那人道:“好文章必要朗读,默读有谁去听?我起先若是默读,你怎会闻声寻此求宿?”
厉之华暗想这人嘴巴倒尖,一时半刻休想斗败,说道:“哪里是什么好文章,尽你胡侃的。”
那人“嗤”了一声,讥道:“你没读过书,便说我是胡念的,只有你看过的书,人家读起才算真的?我读书遇到佳句时,就爱朗声。还是你不困倦,不然的话,别说读书,就是在此打架杀人,你也能睡得香。不信你来读书,我来睡觉,那就是不一样。”
厉之华苦道:“好了,好了,求求你老兄,时辰也不早,你也该安稳了,免得把别的房客吵醒,你我都不得安宁。”
那人道:“好罢,你既说了,我也不再读了,洗漱休息可好?”
厉之华大喜,说道:“当然好了。”
那人脱了长衫,走到木盆近前,忽又嚷道:“怪了,怪了,哪个这般不要脸,我打的水还没用,谁来给倒掉了?这让我如何休息。”
厉之华心想这人故在装疯卖傻,说不定还有番来头,便说道:“对不起老兄,水被我用了,你就将就一晚罢。”
那人怒道:“你为何不将就一晚?倒会坐享其成,以为别人不及你爱干净是么?去,还我一盆水来。”
厉之华暗想若教训此人一顿,也忒不值得,免得他大叫大嚷,有损脸面。于是道:“我给你打一盆水来,如要再吵,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人冷笑道:“哼,恃强逞暴,谁怕?我还有两个同乡在对面的客栈住,其中一个练过好几年的武艺,你若遇了他,嘿嘿……可没这副神气了。”说完眼一瞥,拿起书扇了两下,其状甚是不以为然。
厉之华也懒得去理,披了衣衫下床问道:“去哪里可打到水?”
那人道:“问我做甚?下楼去找伙计。”说完,躺在床上继续看书。
厉之华冷笑道:“兄台傲得可毒。算你运气好,若遇上别者,嘿嘿,可就有甜头尝了。”
那人有若无闻,朗声念书道:“理则通也,无则祸矣,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