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鹏痛的哇哇大叫,鼓动丹田内力,蹿遍全身,驱逐幻灵真气。盘蜒手一捏,已决意将归鹏处死,于是幻觉大乱,数千条小黑蛇钻出归鹏皮肤,撕咬血肉,尽享盛宴。
这时,盘蜒眉头一皱,见归鹏身躯开裂,真有黑蛇游动,啃食归鹏。盘蜒额头冒汗,心想:“我自个儿中了自个儿的幻境?怎会真...真有黑蛇跑出来?”
归鹏死死瞪着盘蜒,厉声道:“我认得你了,我认得你了,我便是....便是死了,也绝不放过你。”语调中恨意入骨,令人心惊肉跳。弹指间,他被黑蛇撕成碎片,连骨头都不剩下。
盘蜒放下心来,又觉中剑处火辣辣的疼痛,一动念,幻灵真气流遍全身,伤势便已无碍,又想:“世间藏龙卧虎,焉知云深山高之地,再无更胜破云层的凡人么?这归鹏武功之强,怕不逊于万仙宗主、黄泉阎罗了。”
他吞下梧桐树果子,身躯虚软轻飘,昏天黑地,不一会儿到了寒火旧城。那看守树木的续梦蛇喜道:“那....那罪魁祸首终于死了,大仙果然不曾食言。”
盘蜒一愣,问道:“你说的可是....可是百年前那国主么?”
老续梦蛇道:“不错,大伙儿...大伙儿都察觉到了,阁下恩德,我等....铭记在心。”
盘蜒笑道:“那与我可没多大关系....”突然城外扑扑声远远传来,直叫人头皮发麻,寒毛直竖。盘蜒见众木龙腾空而起,暴躁盘旋,想来是主使之人已死,想要攻入城来,却又对寒火城墙留有一丝忌惮,暂且拿不定主意。
盘蜒踏上飞剑,倏地一闪,破空而过,直入宫殿中。此刻城中大乱,街上百姓暴骇狂奔,倒也无人注意到他。
他稍稍心算,灵光一动,已找着东采奇等人所在,飞入宝库,绕过机关,见一石门甚是可疑,便破门而入,果然见东采奇、索酒、碧天公主等人。
索酒斜卧在桌上,喝的醉态酣然,而碧天公主搂着索酒儿,两人相依相偎,哭的甚是凄惨,地上一女子尸首,正是那女王,另有一惨死少年,则是太子。东采奇已将庆仲打晕在地,不知从何处找来铁链,将他捆绑成团。
盘蜒道:“师妹!徒儿!”
东采奇眼睛发亮,喜道:“师兄!你...果然胜了那归鹏么?”索酒道:“师父...我...”他头晕脑胀,说两句话,又垂下头去。
盘蜒道:“这儿到底发生什么事?外头木龙蓄势待发,局面大为不妙。”
东采奇速速说道:“这女王被百年前那国主灵魂附体,又被索酒儿所杀。我这庆仲师弟....哼....功夫倒也不弱。”于是说出期间经过,她口齿清晰,条理明了,不一会儿便说的清清楚楚。
就在此刻,那金帽将军跑了进来,嚷道:“这可....可不得了,城外木龙发狂,似乎要冲...冲锋啦。贤婿,贤婿师叔,公主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盘蜒挤眉弄眼,笑道:“贤婿?小徒弟,你艳福可不浅哪,是哪家的小娘子了?”
索酒一惊,酒醒了小半,道:“师父,这可是你....你....”
盘蜒登时换上肃穆面孔,道:“大难临头,你还想着风流之事么?徒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
索酒笨嘴笨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宋凤儿当机立断,说道:“传我号令,让百姓全数躲入家中,不得外出,全军戒备,迎战妖龙。”
金帽将军肃然起敬,又见女王已死,便谨遵公主之命,说道:“是。”
宋凤儿拔剑在手,道:“我随你同往,召集满城武将,在凌云殿汇聚。让探子急急告知情形。”
金帽将军答应一声,东采奇、索酒也要随行,盘蜒道:“祝诸位保住小命,逃过一劫。”
东采奇忙道:“师兄,你若不在,咱们如何抵挡得住?”
盘蜒龇牙咧嘴,愁眉苦脸道:“我....受伤太重,这会儿可吃不消了,你们只管先走,让我小睡...小睡一会儿。”
碧天公主怒道:“在这当口,你怎地....怎地....如此胆小?”
东采奇笑道:“师兄他定有妙法,殿下莫要误会。师兄,我们在凌云殿恭候大驾了。”说罢众人飞奔离去。
待众人走远,盘蜒叹一口气,从宝库中出来,行至那女王寝宫,走入先前密室中,跑过长廊,在黑血潭边停步。
黑血潭,万鬼的源泉,正如仙露泉之于万仙一般。万仙自仙露泉飞升,万鬼从黑血潭堕化,鸿源真气在此分裂,一者为正,一者为邪,一者近阳,一者近阴,一者循理,一者崇乱。
这泉水中有些什么?
盘蜒颤巍巍的伸出手,在潭水中一碰,一丝怨气溶入血液,直钻入心。是了,是了,盘蜒经历过这感受,当年他在仙殇墓中深处,见到一泉血水,血水中冤魂无穷,飘飘荡荡,与这黑血潭何等相似?
恐惧弥漫全身,盘蜒再无迟疑,跃入池中。于是那怨恨、愤怒、嫉妒、绝望,一窝蜂的汇入盘蜒脑中,化作巨浪,对盘蜒诉说他们的苦。
有人道:“你是从仙露泉来的么?为何能在黑血潭存活?”
盘蜒道:“我在仙露泉中捣乱,既自残身躯,又留名书册。”
又一人奇道:“那....那湮没不曾杀你么?”
盘蜒道:“我逃过一劫,蒙混过关。”
又有人叹道:“以往....以往并无湮没,大伙儿无从选择,仙露泉中,唯有断手断脚,升为仙家,逍遥一世。黑血潭中,唯有留下名字,堕化为妖,谋害亲友。可....可自从仙殇之后,仙露泉、黑血潭起了变化,两者....两者皆可抉择....”
另一人指摘道:“说是抉择,却非如此,一旦选错,万仙会杀了你,除非你有法子逃过万仙处罚。”
先前一人道:“唉,世道大乱,鸿源池水也是如此。”
盘蜒又问道:“诸位到底是何人?”
众人纷纷答道:“我等本是净魂瓶中北妖先祖之灵,被那国主注入此泉,才得此黑血潭。”
盘蜒道:“那拘魂束呢?那又是何物?我如何掌控那拘魂束?”
众冤魂笑道:“来了,来了,终于有人问起。不错,这拘魂束源自黑血潭,你可要瞧瞧那根源?”
那泉水化作万千鬼手,捉住盘蜒躯体,将他往下拉拽,盘蜒呼吸艰难,剧痛乱心,可也只能听之任之。
哗啦一声,盘蜒被浪花推上了岸,他抹去眼中黑水,抬头四顾,发觉身处一椭圆石洞中,这石洞约莫二十丈高,石壁中挖开一个个小洞,数目上千,一根根蓝色绳索通往正中一石柱,而石柱之中,又不停有泉水潺潺湍流,上下不绝。
那石洞中是一个个枯瘦的孩子,那绳索是一根根毒蛇拧成,孩子双目中闪着紫烟,神色虚弱。
寒风刮来,冰冷彻骨,纵然盘蜒功力深厚,也不禁心体麻木,血液冻僵。这寒风直入灵魂,似在求救,又似要报复。
贪魂蚺.....贪魂蚺是拘魂束的源头,那女王...那国主捉来孩童,用黑血潭将他们转为贪魂蚺,再用贪魂蚺维系黑血潭,操纵拘魂束,掌控木龙。
盘蜒心头冲动暴躁,想要相救,可当他临近一孩童,那孩童立时惨叫而死。盘蜒“啊”地一声,如心口中了一刀,黑血潭不容任何人夺去它的奴隶,哪怕稍有不对,它便当即将那人灵魂吞尽。
盘蜒厉声大笑,将那孩子抱出,又将那毒蛇刺入自己胸口,刹那间,他感到魂魄被人拽住,化作一丝丝精髓,汇入那石柱之中。
盘蜒使太乙幻灵术,变幻身份,悄悄隐藏,不久之后,他已深入黑血潭魂魄之海,他能看见那些贪魂蚺的灵魂,一个个儿忐忑不安,懦弱蜷缩起来。
盘蜒咬紧牙关,张开大嘴,将周围灵魂吞噬。他初时甚是不忍,心在滴血,苦恼至极,然而不久便心安理得起来,仿佛他在做善事,普度众生,拯救天下的义举。
黑血潭中有灵魂惊觉此事,想阻止盘蜒,但见盘蜒凶恶贪婪,心惊胆颤,如何敢上前?
盘蜒身子越长越大,越变越长,他成了通天彻地的蛇,一条吞噬万物的巨怪。
盘蜒感到腹胀欲裂,他恨不得自己死了,但他唯有不停吞吃,他认为这是救赎,长痛不如短痛,这些...幼小、无辜、可怜的人儿,盘蜒正帮他们解脱。
不多时,这海洋中便空空荡荡,只剩下盘蜒一人。
盘蜒救不了任何人,他只能杀死他们。
这何尝不是一份功德?又何尝不是一番慈悲?
盘蜒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他脱离海洋,回归躯壳,身子一晃,从那洞窟中跌落出来。
那石柱中流动的泉水陷入死寂,那些孩子,自然也全数死了。
盘蜒拍拍肚子,慢吞吞站了起来,在他眼中,那肚子肿胀至极,但手摸上去,却又平坦如初。
他突然惊恐万分,害怕有人手持利刃,将他肚子剖开,意图解救这些逝去的魂魄。
那不是解救,这些魂魄已然死了,不复存在,脱离了苦海。
即便杀死盘蜒,又有何用?
此地的黑血潭,不久也会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