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六点多钟,张明玉在机场接到了张文泽一家三口,为了迎接儿媳和多年不见的大孙子,张明玉还特意在市内一家颇上档次的酒店,举行了一桌家宴,说是家宴,但张家根本没有其他亲戚,实际上,也就是他们一家四口人。
“爸,这是我们在国外给你买的按摩仪,您平用电脑看新闻的时候带上点,能保护颈椎。”张文泽的妻子梁倩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给张明玉递了过去。
“哎呀,国外的东西多贵啊,你们买这些东西干啥!”张明玉挺心疼的念叨了一句,随后笑眯眯的看向了坐在身边的张炎:“孙子,过来!让爷爷抱抱!”
“No!”张炎看见张明玉的目光,本能闪躲了一下,张炎自从记事起,印象中就没有爷爷这个概念,此刻看见完全陌生的张明玉,并没有像郭盛说的那样有什么血浓于水,而是充满了尴尬与陌生。
“为啥不让我抱呢?”张明玉笑着问道。
“我不认识你(英)!”张炎微微向后闪躲。
“孩子说啥?”张明玉听见孩子满口英语,看向了张文泽夫妇。
“嘭!”
张文泽看见张炎的举动,对着他肩膀上就怼了一杵子:“你这孩子,咋这么完蛋呢!你爷爷稀罕你,你躲啥?而且我跟没跟你说过,回国之后,让你说国语?!”
“哇——”
今年刚刚五周岁,本就不适应国内环境的张炎挨了这么一下,登时扯着嗓子开嚎。
“哎呀,你看看你!你闲的没事,欺负孩子干啥呢!”张明玉看见孙子哭了,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不悦,对着张文泽喊了一声。
“你是孩子的亲爷爷,他可以跟我不亲近!但是对你,绝对不能是这种态度!”张文泽语罢,脸色严肃的看向了张炎:“你不许哭!叫爷爷!”
“……爷爷。”张炎咧着大嘴,一边哭一边打了个招呼。
“哎!大孙子乖!咱们不哭!不哭昂!”张明玉听见这声“爷爷”,登时周身泛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化了,随后在手包里掏出了一个大红包,给张炎递了过去:“来,收着!”
“爸,炎炎才六岁,你给他钱干嘛呀!”梁倩张嘴就要拒绝。
“这钱是我给孙子的!你们别管!”张明玉十分宠溺的开口。
“快!亲爷爷一口!”张文泽见缝插针的说了一句。
“啵!”
睫毛还挂着泪珠的张炎闻言起身,对着张明玉的脸上亲了过去。
“好!好好好!”张明玉被大孙子亲了一口,整个人精神爽朗,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几岁,心情十分舒畅的挥了挥手:“来来来!吃菜!都吃菜!”
“爸,儿子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看您,今天我陪您喝两杯!”张文泽咧嘴一笑,殷勤的站起身来,帮张明玉倒了一杯白酒。
随即,一家四口,祖孙三代就开始热热闹闹的吃起了这顿团圆饭。
张炎毕竟是个孩子,被张明玉哄了一会,也就逐渐适应了房间中的氛围,虽然对张明玉仍旧感觉到有些陌生,不会被张文泽连哄带吓唬的,总算是让抱了。
酒过三巡之后,脸色红润的张明玉抱着张炎坐在腿上,和颜悦色的看向了张文泽:“最近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还适应吗?”
“没什么不适应的,除了放心不下您,一切都好,现在看见您的身体也比较硬朗,我心里这块大石头就算落地了。”张文泽满口吉祥话的回应道。
“公司呢?发展的怎么样啊?”张明玉继续问道。
“啧!”
张文泽听见这话,嘬了下牙花子,情绪霎时低落了下去。
“怎么,有困难?” 张明玉看见儿子这副表情,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爸,不瞒你说,我公司的发展,确实遇见了一些坎坷,我虽然移民澳洲,但毕竟是华人,在当地做生意,就是在跟本地人争夺资源,所以当地的商界,对我多少还是有点排斥的,看见我生意做好了,他们就开始找茬整我了,而当地的官方,也都比较偏向自己人,唉……”张文泽虽然编了一番谎言,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自然,眼中的愁绪更让张明玉感到无比心疼。
“当年你去国外留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让你毕业之后回国来发展,你说,咱们国家这几年发展的多好啊,各方面的条件,那不是比国外强多了吗!咱们先不说你,就说孩子!炎炎如果从小就接受国外的教育,那么将来除了长了一张中国人的脸,其余方面,不就彻底变成一个假洋鬼子了吗!”张明玉叹着气回应道。
“爸,我们现在连国籍都改了,就算想回来做点生意,那也属于外商了,这中间掺杂到税务那些问题,只会更麻烦,何况澳洲的公司是我这么多年打拼出来的心血,我怎么可能说扔下就扔下呢。”张文泽跟张明玉碰了下杯,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拿起瓶子就要继续倒酒。
“行了,你少喝点吧。”张明玉伸出手,拦了张文泽一下:“公司遭遇什么困境了?”
“您别问了,商业这种事,我跟您说了,您也不懂。”张文泽满面愁容,欲擒故纵的说了一句。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不懂商业,怎么能够把鑫发厂经营到今天啊?就算我真不懂,还不能帮你宽宽心啊!”张明玉咂了一口白酒:“咋回事,跟我说说!”
“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公司卷进了一起商业案件里,被对手套牢了,如果不能调集大量资金解围,可能就要倒闭了。”张文泽点燃一支烟,烦躁的靠在了座椅上。
“人在做生意的时候,最怕的就是遇见事着急上火,因为你的心一慌,事业就容易干黄了!”张明玉安慰一句,继续开口道:“至于钱的事,你别着急,这些年里,我也攒了一些积蓄,差不多有一百来万,你先拿去应急!”
“爸,这些钱,恐怕不够。”张文泽微微摇头:“如果想让我的公司起死回生,至少需要二百万!”
“……也行!二百万的话,我咬咬牙,也能凑出来!”张明玉点头应和。
“我说的钱,不是人民币!是AUD!”张文泽低着头补充道。
“啥地?”张明玉闻言一愣。
“AUD!澳币!”梁倩也微微叹了口气:“二百万澳币,折合国内货币,差不多要九百三十多万。”
“啥?”张明玉听见这话,蓦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还欠了这么多钱呢?”
“爸,这次的事,我真的是过不去这个坎,才来求你的!”张文泽狠狠的嘬了一口烟:“如果这笔钱凑不出来的话,不仅我的公司会倒闭,还有我名下的房产和车辆,都会被没收,甚至,连我也会因为商业诈骗而被判刑!”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张明玉听说这件事之后,感觉太阳穴都在鼓着疼:“这么多钱,咱们上哪凑去?”
“爸,要不然,您把厂子抵押了吧……”张文泽沉吟半晌,轻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张明玉听见这话,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
“爸,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全都在国外生活,而您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身边没有人照顾您,我确实放心不下,至于鑫发厂,您就算继续苦心经营,还能干多少年啊?所以我的想法是,您把鑫发厂出手吧,把这笔钱借给我度过一下难关,然后您也跟我们一起回国,这样的话,我们平时能照顾你,您也能每天见到炎炎,这不是挺好的嘛!”张文泽看着张明玉,十分认真的劝了一句,他这番话并非全是虚言,虽然他在赌城把自己的财产输了个一干二净,但他这番回国,也确实是想借着张明玉的援助东山再起,重新把事业干起来。
“嘭!”
张文泽的话音未落,张明玉对着桌子就拍了一巴掌:“你他妈放屁!我跟你回国?回那个国?这里才是我的国家!你懂吗!”
“哇——”
张炎被张明玉的咆哮吓了一跳,哭着就扎进了梁倩的怀里。
“爸!我知道您这么多年留在国内,就是因为放心不下鑫发厂的那些员工们!以前的时候,我的生意可以平稳运行,所以您想怎么折腾,我都不管您!但是现在不行了!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难道您现在能够眼睁睁的看着我去因为这些事蹲监狱吗?”张文泽情绪激动的苦苦哀求着:“今天小董去机场接我的时候,已经在路上跟我说过了,现在市内的聚鼎公司,准备用一千万收购鑫发厂!您就当为了我,把厂子卖了吧!行吗!”
“我不管你有什么下场!但是鑫发厂!我肯定不能卖!”张明玉胸口起伏的喊了一句。
“鑫发厂已经是一个六七十年的老厂区了,他们给你开出一千万的价格,真的不错了!如果你现在不卖地,以后再想卖这个价格,就不可能了!”张文泽的情绪十分激动,手掌也在不自知的敲着桌面:“如果你把厂子卖了!我就可以拿着这一千万东山再起!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国外颐养天年!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张文泽!你他妈混蛋!”张明玉听见这话,直接就把身前的酒杯砸在了地上:“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卖厂子的,是吗?!”
“难道这厂子你不该卖吗?!”张文泽喊了一嗓子,也气的全身颤抖:“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亲儿子!是你唯一的血脉!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不帮我,反而还想着厂里那些职工,这是一个当老子的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爸,就算您不为文泽着想,也该为炎炎想想,现在他也是澳洲国籍,如果文泽真的蹲了监狱,炎炎可怎么办啊?”梁倩看着争吵的父子二人,也跟着掉了眼泪。
“哇——”
张炎看见妈妈哭了,也跟着嚎啕大哭。
一时间,张家这顿相隔五年多的团圆饭,充满了无比压抑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