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湘觉得谢征鸿真是万年不遇的呆子。
他都给谢征鸿那么多次机会了,飞升成神近在眼前,谢征鸿居然脸皮子都不眨的跟着他过来投胎转世了。
像小和尚这样的,以后没了他可怎么办?
闻春湘又是心酸又是甜蜜的想到。
他并非没有转世的记忆,相反,他的记忆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少。与其说是转世,倒不如说是转了一圈又换了个身体从头再来而已。
那份契约当真是很有用。
闻春湘换了个身体之后,努力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修行,可惜收效甚微,到现在也没办法离开这座山,只能在这里接受风吹日晒。
大约过了五十年,那份一直没有动静,让闻春湘差点以为已经失效的羊皮卷契约忽然又将他和小和尚联系上了。
闻春湘出现在神秀的梦里,看见那个小不点,心里的愤怒和羞愧几乎到了顶端。
他气的是谢征鸿不好好爱惜自己,竟然跟着他一起来轮回,羞愧的是他明明知道小和尚看似平静实际倔强的性子,还做出了那种丢下谢征鸿的决定。
闻春湘一直在羞愧。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办法理解自己当时为何忽然会做出同归于尽的选择来。
想来想去,只能将当时的情形归结在“心魔”纸上。那个时候,他是真心的以为只要他死了,小和尚就能飞升成仙,以后过的顺遂自在。却没有想过,他的这些好意,谢征鸿究竟接受不接受。更下意识的忘记了双修大典上,小和尚对着他发过的誓言。
幸好,此时的神秀还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
烦恼过后,闻春湘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的看看神秀了。
小和尚真的成了小和尚,不,是小小和尚。
闻春湘挥舞着枝条,看着这白白胖胖嫩嫩的小生物将手放在嘴边,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感觉就像是喝了颜乔埋在树下的极品灵酒一下,晕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一般。
小和尚怎么能够这么可爱?
闻春湘自己没有失去记忆,也知道小和尚这番样子估计也只是暂时的,立刻将自己之前的烦恼情绪丢到了九霄云外,开始和这个小小和尚玩了起来。
小小和尚不管是发呆,还是开心的样子都可爱极了,每一天夜幕降临之后,都是闻春湘开心的不得了的时候。
只是闻春湘此刻毕竟修为低下,就算在梦中也难以抑制维持白牡丹的模样,免不了就要变成黑牡丹。这个时候,闻春湘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以前他只是被染黑的,现在是货真价实纯的不能再纯的黑牡丹。
也不知道以后化身成人的事情还好不好看?
闻春湘默默叹气,挥舞着叶子小小的拍了神秀的小屁股一记。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养别的牡丹花!
我就知道你喜欢白皮的!
闻春湘一直陪着神秀过了十一年,看着他从一个小团子慢慢变成小少年,五官模样也变得像极了以前的谢征鸿,心里也慢慢的算着日子,知道离自己真正和小和尚见面的日子就快到了。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小牡丹。”
神秀的手握住了闻春湘的根茎,泪珠从眼角滑下来,恰好滴在闻春湘的花苞上。
花苞缓缓绽放。
很快,就在神秀面前变成了一朵和梦中一模一样姿态的黑牡丹。
一股淡淡的神息在一人一花身边弥漫开来,金光一闪,分别涌入这一人一花之中。
无数画面在两人记忆里不断的涌现。
开心的、不开心的、生气的、闹别扭的,应有尽有。
神秀,不,如今应该称呼他为谢征鸿。
故意被他封印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很快就汇成一片汪洋大海,将他包裹其中。
“前辈,好久不见了。”
谢征鸿睁开眼,脸上带着久违了的神情,抚摸着闻春湘的花朵说道。
闻春湘抖了抖,还是忍不住喊道,“小和尚,把你的手拿开。”
不要随便调戏你的前辈啊!
他现在还没法化形呢!
谢征鸿小心翼翼的将闻春湘从断崖上挖出来。
只是闻春湘生长的位置特殊,免不了磕磕绊绊碰到不该碰的地位。
这可苦了闻春湘。
他现在除了不能化形,该有的感觉都有。而且因为如今这就是他的本体,更是敏感的过分。自家道侣,可爱又俊秀的小小和尚在他身上碰来碰去,每一次摸到都是要命的地方,心里几乎烧成了一片火海。
然而,闻春湘只能憋着。
他现在只是一朵牡丹花,除了憋着还能怎么办?
谢征鸿将他挖出来之后,就很少和闻春湘说话了。
“前辈,您上次自顾自的决定和季歇同归于尽,完全没有和小僧说过一句话。所以在小僧没有消气之前,也不会再和您多说一句话。”说完,谢征鸿就当真一句话都不和闻春湘多说,走下山后给闻春湘买了个花盆,将他种植到花盆里,又洗澡束重新换了衣裳。
顺便一提,谢征鸿洗澡穿衣都是当着闻春湘的面进行的。
若是闻春湘本人站在这里,或许谢征鸿还会有些不好意思。
但如今闻春湘只能在花盆里摇摇花骨朵,谢征鸿的行为也就变得泰然自若起来了。
恢复了记忆的谢征鸿,身高拔高了一些。
他本就是在长身体的年纪,如今谢征鸿重新开始修炼,整个人更是显得俊秀挺拔,看上去就如同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般。
而十四五岁在凡间也已经算得上是个大人了。
因此谢征鸿捧着闻春湘四处走,也没有引来什么好奇的目光。
闻春湘费尽心思也没能和谢征鸿多说上一句话,哪怕是夜晚做梦也是如此,整朵花显得恹恹的,有气无力,像是生病了一般。
“小公子,小公子!”
谢征鸿在街边走着,忽然一个中年男子一边跑一边追着谢征鸿喊。
“这位小公子,你且等等,停一下。”
谢征鸿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可能在叫他,于是停了下来,静静的转过头。
那中年男子穿的不俗,哪怕跑起来也显得风度翩翩,他身上光是那佩戴着的玉佩就价值连城。谢征鸿甚至能够看见此人身上升腾起的淡淡龙气。
是此界的真龙天子么?
谢征鸿的思绪飞快的转了起来。
之前行走的时候似乎也听说当朝皇帝下了江南,可能在这附近一带游玩,莫非正是眼前之人不成?
当朝皇帝也算得上是个英明圣主。
若是民不聊生,那么普通百姓吃都吃不饱,也不可能有什么心思种花赏花。牡丹象征是富贵吉祥,是盛世之花,世人皆爱牡丹,便已经说明了不少问题。
“不知这位老爷呼喊在下,有什么事情么?”谢征鸿不卑不亢的问道。
中年男子,也就是当朝皇帝见到谢征鸿的模样,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京城里那么多的神童俊杰,也不见得有几个人比得上眼前少年的风采。
谢征鸿自己可能没有注意,但他在这条街上颇有名气。
皇帝带着护卫在街边游玩体察民生的时候,就听见不少人都在谈论他们这里来了一个捧着牡丹花的一个俊秀少年,如谪仙一般,风姿气度妙不可言,走在街上更是一条亮丽的风景线。加上他又捧着一盆漂亮的不得了的黑牡丹,更是疑似仙童下凡,两者相合之下,愣是没有人敢上去搭句话。
今天皇帝再度出行,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大家谈论着的捧花少年,顿时生了兴趣跑了上来。
之前听百姓们说起,他还觉得是这些百姓夸大其实。
江南也是人杰地灵之地,也有不少优秀的年轻人,怎么一个捧花的少年就一下子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讨论对象了呢?
然而等到亲眼见到,皇帝才知传言非虚。
眼前这少年年岁不大,但气度出奇的沉稳,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更加不说,此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出尘之气,光是看着,心情就不可抑制的平静了下来。这样的感觉,实在是有趣的很。
“在下姓尚,尚天赐,见过这位小公子。”皇帝拱手说道。
“神秀有礼。”对方既然是皇帝,那么他日后去护国寺恐怕还得见面,因此谢征鸿还是沿用神秀之名。
“神秀,听着像是佛家法号。”皇帝疑惑了一番,“莫非阁下是哪家寺庙的俗家弟子不成?”可就算是护国寺,也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俗家弟子。
“只是在下年幼多病,父母爱惜才取了佛名,希望得佛祖庇佑而已。”谢征鸿摇摇头,“不知这位老爷喊住在下有何要事?”
“哦,这样啊。”皇帝听完解释,也没有觉得对方在说谎,要真有寺庙的俗家弟子这么出众,早就被寺庙宣扬开来了。
“此地不宜说话,若是小公子信得过我,不如随我来。”皇帝笑着邀请到。
谢征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尚老爷了。”
“老爷,老爷,属下来晚了。”
一堆年轻侍卫们很快冲了过来,见皇帝和谢征鸿有说有笑的,却也不敢打扰,只好守在一边,等到他们停下来才敢出声。
“无妨。”皇帝满意的看着这些属下,“这位神秀小公子是我的客人,你们不可怠慢了。”
“是。”侍卫们抬头看了谢征鸿一眼,齐声应道。
“我年长,小公子若不介意,在下托大叫你一声神秀如何?”
“哪里,尚老爷随意。”
“神秀爽快。”皇帝大笑,“若是神秀不介意,叫我一声老大哥也无妨。我年岁当你父亲都绰绰有余,也不妨占占你的便宜。”
神秀笑笑,没有说话。
皇帝以为神秀是害羞了,也笑着不说话。
到时边上几个心腹侍卫好奇的看着皇帝和谢征鸿,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陛下是出名的不苟言笑,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冲着这神秀笑的次数比在宫里一年笑的次数都多!
也不知道那些见到陛下就害怕的皇子殿下们看见了会是什么心情?
皇帝一开始并不是冲着谢征鸿来的,他之前因为角度的问题看不见谢征鸿的脸,只能看见谢征鸿手中捧着的那黑牡丹罢了。
黑牡丹少见,大部分的黑牡丹如“黑花魁”“乌金耀辉”“冠世墨玉”等,都并非纯正的黑色牡丹,而只是颜色近乎黑色罢了。越靠近黑色的牡丹价值就越高,皇帝身为一国之主,御花园里最值钱的一盆黑牡丹的颜色也没有闻春湘身上一半的浓郁。
皇帝爱花,自然立刻就跑了下来,想要仔细看看这盆绝世的黑牡丹。
不想见了这花的主人,反倒觉得这主人可比这牡丹珍贵多了。
闻春湘静静的种在盆里,看着这个老男人一脸笑容的和小小和尚聊天,心里更是憋屈的不行。
这什么人啊这是,放着他这绝世的黑牡丹不看,一直话里话外的问小和尚的事是怎么回事?别以为身上有龙气就了不起,放在以前,他动动手指就能让你的国家毁了。
闻春湘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小心眼。
这么久了小和尚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反倒和这个凡人有说有笑的,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态度对比的不要太明显。
可惜哪怕闻春湘的怨气满天,他也只能呆在花盆里看着谢征鸿冲着别人笑。
他在梦里还能对小和尚动动手脚,那也只是依赖契约的力量。靠着他自己,别说是化为人形了,就算是想要伸出枝条来抽这个皇帝一嘴巴子都做不到。
“神秀想要到哪里去呢?”皇帝领着谢征鸿来到当地知府特意为他们找的一座小院里,派人给谢征鸿上了茶,笑着问道。
“之前有一了凡大师,希望我随他去护国寺。只是中途在下有些事情耽误了,让了凡大师先行一步。”谢征鸿回答道。
“了凡大师,护国寺?”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原来你是了凡找到的灵童。”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那位了凡大师真是眼光非凡。”
“尚大哥似乎对护国寺有些了解。”谢征鸿摩挲着茶杯问道,“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么?”
“这……不当之处也有,神秀你若是愿意听,我说几句你听听也无妨。”皇帝沉默一会儿说道,“护国寺的主持,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家母对他信任有加,不管什么好东西都要送给他。而且听说他在家母年轻之时,年纪就已经不小了。这世界上,莫非真有人能长生不成?”
“这个或许吧。”谢征鸿并没有将话说死。
事实上,在看见这皇帝的时候,谢征鸿就发现在他的身上除了龙气之外,也有一股淡淡的黑气。只是皇帝年轻力壮,又是受天地庇佑的君王,那黑气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可皇帝终究是会老的,随着皇子们的长大,龙气也会渐渐的移走,到时候那黑气会将皇帝如何,谢征鸿也不敢往下猜。
就谢征鸿听到的关于国师的那些事情,他倾向于这个国师也是一个修士,只是可能修为不高,如今寿元将尽,免不了要想出办法来延续自己的寿命。至于找灵童一事,或许应该是说找单灵根资质的小孩更准确。
了凡是有灵根的,起码也是双灵根。
在这种灵气薄弱的地方,双灵根的修士实在是少见的很。了凡说,和他一样有资格出来找灵童的人,总共也有四个。换言之,也就是有四个双灵根。
但那个国师可能并不想要这双灵根的资质,他想要找单灵根的人进行夺舍,
可他本身的身体和修为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找单灵根的小孩,于是只能让这四个弟子去,并且让他们按照心意来。此处灵气虽然薄弱,但有灵根的人对同样具有灵根的人的反应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双灵根这样的好资质。
当然,这也只是谢征鸿的一个猜测罢了。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见到那个方丈以后才能确定。
谢征鸿记得自己转世之前,他的肉身圆寂之后凝结成了几颗舍利,估计就在颜乔那里。若能将舍利拿回,他便可以快速的恢复以前的修为。同样的,天劫过后,闻春湘留下的那一片花瓣也和舍利在一块。以此地的灵气,前辈想要化形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若是不能回到修真界,事情就要麻烦的多。
好在,那个护国寺的方丈就极有可能是修士。
他若为修士,身上就必定有灵石,也可能知道前往修真界的道路,谢征鸿不可能不去找他。
谢征鸿在道春中世界之时,一出山便是金丹期的修士,如今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凡人,就算修炼了也不过是炼气期,这样的经历也颇为有趣。只是有趣归有趣,他一日不恢复修为,前辈化形就越困难,还是需要好生努力一番。
只是这些事情,暂时就不要和前辈说了。
他心高气傲,若是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对付一个小小的炼气期或者筑基期的修士还得拼上两个人的性命,估计会难以承受。到时候以前辈的思维方式,恐怕又会觉得是他连累了自己。
“外界传言永远都是挑的好听的。”皇帝提起护国寺脸色就不太好,“只是那些不好的流言都被压下来了而已。护国寺的那个方丈很聪明,从来不在京城附近,也很少对达官贵人的家眷们出手。但根据我的调查,不少信奉护国寺的人家都丢过孩子!”
“……孩子?”谢征鸿来了点兴趣,“多大?”
“十一二岁。”皇帝叹气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可能被人轻易拐走,但丢了就是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知道他们都去过护国寺,后来就不见了踪影。护国寺里也查过,根本没有那些孩子的踪影。那些丢孩子的都是普通人家,又不在京城,几乎都被压下来了。若不是……若不是阴差阳错,我也不知道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尚大哥可确定这些孩子的失踪与护国寺有关?”
“不确定。”皇帝摇摇头,“朝廷命官也好,他们的夫人们也好,甚至是皇宫里的太后公主几乎都信奉护国寺,那个主持平日里又极少出现,还未国家求过雨,有大功劳,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查的。”
他自诩是个不错的皇帝,更加不可能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将护国寺的住持下大狱,只能暗地里查访。但神秀没权没势,家里又几乎都没有人了,若真是那住持所为,恐怕他也难逃毒手。皇帝是爱才之人,神秀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学,长大以后必定是栋梁之才,他又怎么忍心让他去护国寺里送死?
“尚大哥,不如就由我去看看罢。”谢征鸿笑道,“尚大哥别看我长得高,但我今年也不过十二岁。”
“你才十二?”皇帝有些惊讶,说神秀十四十五他都是信的。
谢征鸿想了想,眼神柔和了,尽量放松自己的表情,轻声冲着皇帝拱手道,“当真如此。”
竟然连嗓音都变了。
皇帝再看眼前的神秀,眼神清澈,声音软糯,神情还带着些狡黠和稚气,怎么看都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童!
皇帝忍不住揉揉眼睛,觉得自己似乎看错了。
但他又不可能看错。
实在令人震惊。
见谢征鸿去意已决,皇帝也不想错过这么个查清护国寺底细的机会,和谢征鸿又商量了一会儿,才吩咐人给谢征鸿准备房子,请他睡下,具体的事情还要再商量一番。
皇帝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会选择将这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陌生的少年?但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有错,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
两人各自休息之后,下人们才过来收拾东西。
“这可是最好的花茶,陛下自己也舍不得喝呢,多少大臣求都求不来,这个叫神秀的竟然一口都没喝?”大宫女疑惑的看着凉了的花茶说道。这花茶花香不绝,可是珍品中的珍品,就算是不识货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好坏来。
“大概是紧张的吧。”另一个宫女笑道,“在陛下面前,有几个人敢安心喝茶的?”
大宫女匆匆见过那神秀一面,觉得对方应当不至于,但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好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