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火焰摇曳。
周军大营一片宁谧肃穆,唯余寥寥巡逻甲士往来影绰,铁叶哗哗。
孤身独立在皇后大帐不远处的小丘上,钟木娜静静俯视着远近一切,纯粹突厥血统轮廓的俏脸上尽是郁闷,手中提溜着一根长长的荒草。
但见她一边使劲儿将荒草一节节恨恨扯断,一边低声碎碎念,“该死的臭男人……抢走我大突厥的公主不说,还让姑奶奶在这儿放风……哦不,是吹风……”
瞥了一眼似乎寂寥无声的皇后大帐,她琼鼻微皱,娇哼一声,继续自言自语道:“还没完没了……这都大半夜了!”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脸颊浮现丝丝红晕。
忽然,钟木娜不经意间瞧见数十丈外另一顶帐篷前人影闪动,那道貌似清纯的身影在与护驾高手说了几句之后,施施然向着御帐那边走去。
钟木娜愣了愣,继而轻咦一声,疑惑道:“宇文邕首次宿在那狐媚子帐中,她不施尽浑身解数,予取予求,怎么反而半夜溜出来?”
转念思及自家主子身为皇后,也在……钟木娜不由摇头失笑,暗暗别扭:皇帝、皇后在同一天晚上各自打野食,这可真是……
须臾之后,就在钟木娜仍在想入非非之时,忽闻那处帐篷隐隐传来一声侍女的惊呼,旋即火光大亮,护驾高手及禁卫匆匆来回。
出事了!
钟木娜神情一惊,忙不迭跃下小丘,几个纵掠来到皇后帐篷前,正要伸手掀开门帘,忽又想起什么,脸色一红,倏地止住动作,低声唤道:“皇后,陛下那边似乎出事了!”
帐内响起阿史那柔然的声音,却似带着些许疲累和慵懒,“怎么回事,皇帝不是宿在‘高怡’帐中么?”
钟木娜想起刚刚“高怡”绕到皇帝大帐之后,似乎就消失了,再联想到以往所见的草原贵族间换汤不换药的那套把戏,立时隐隐猜到几分真相。
不由冷笑一声,幸灾乐祸道:“亏得宇文邕自诩英明神武,今晚十有八九栽在那小渐人身上喽!”
“什么……”帐内阿史那柔然惊呼一声,旋即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同时传出淡然自若的男子声,“慌什么……天塌不了!”
钟木娜一听这声音,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由一阵咬牙切齿。
又听帐内阿史那柔然道:“皇帝出事,何泉及禁卫统领肯定会召见诸将……你快回去!”男子似乎不慌不忙道:“行吧……我先走了!”
话音甫落,钟木娜但觉身前门帘如遭劲风拂起,一抹儿残影倏地飘出,两个闪烁,便消失在她视线之内。
“这……”钟木娜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刚刚那片刻,她由近在咫尺,眼睁睁看着那人远去,竟一直连那人的身形都没看清!
身为突厥公主的近侍,她不仅武功不差,更曾见过各种各样的突厥高手,却从未见过哪个身法如此迅快如电,而又飘逸如风。
片刻后,几个禁卫疾奔而至,钟木娜才回过神来,肃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首禁卫拱手道:“陛下病危,何公公命卑职特来禀报皇后!”
钟木娜一惊,即使早已猜到宇文邕吃了亏,却没想到竟然危及性命,当即挥手道:“你们回去吧,我会禀报皇后的……”言毕转身进帐。
但见阿史那柔然已经穿好衣裙,正在手脚麻利的挽起秀发,随意插好金钗。
尽管只是半晚没见,钟木娜却一眼就注意到,自家主子虽然神情慵懒,但气色比之前胜过三分不说,眉宇间更多了难以言喻的风采。
钟木娜当然知道这是为何,不由暗呸一声:便宜那混蛋了……
石之轩赶到“案发现场”时,“高怡”的帐篷外已给重重禁卫围得水泄不通。
尽管他早知闻采婷会对宇文邕做什么,并颇为乐见其成,故而不慌不忙,姗姗来迟。
但在掀开门帘,见到宇文邕此刻凄惨模样的一瞬,他仍不免暗暗同情:经此一事,宇文邕十有八九会留下心理阴影,甚或使得今后大周的六宫粉黛要尽数独守空闺了,更何况……
但见宇文邕侧头盘坐榻上,一动不动,已是陷入重度昏迷之中,且脸如金纸,气若游丝,分明正处于弥留状态,半只脚跨入鬼门关!
三个护驾高手正半蹲在他身后,各自伸出一手,分别贴在他左右肩井、背心,正源源不断的输入真气,为其续命。
何泉脸色阴沉的立在一旁,身侧地上跪着三个御医,正瑟瑟发抖。
见到石之轩到来,何泉连忙道:“裴将军,快给陛下诊治!”
石之轩一脸凝重之色,右手握住宇文邕的腕脉,眯眼感应其体内状况,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但他面上神色倏地变了变,使得何泉大为紧张。
见石之轩松开宇文邕的腕脉,何泉连忙问道:“如何?”
石之轩稍作沉吟,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有的救,不过此事颇为诡异……等下本将为陛下运气疗伤,不可中断,但本将担心,中途很可能会有人来打扰……”
何泉听他言犹未尽,意有所指,不禁眼神一缩,轻声道:“经裴将军提醒,杂家亦有此担心!”
顿了顿,又寒声道:“裴将军尽管出手为陛下治疗,杂家等下便知会越公,由他亲自守在帐外,并召集独孤夫人守在帐内,以防不测!”
石之轩微微点头,转身来到宇文邕身后,先是左手印在宇文邕头顶百会穴,开始灌入至精至纯的先天真气,再右手轻挥,示意三个护驾高手离开。
其实他早有所料,闻采婷为了留有足够的时间脱离此处,唯有“手下留情”。
否则,若是她直接盗走宇文邕的“真阴”,或是一口气将宇文邕吸成人干,使之当场毙命,必然会给守在帐外的护驾高手清楚感应到宇文邕没了气息!
而凭石之轩的手段,只要宇文邕的身体没有受到心脏具碎、脊椎断折等致命外伤,其余任何内伤均不放在他眼内。
此时宇文邕阳气近乎虚脱,肾水枯竭,心火垂危,不仅原本一身浑厚的先天真气亦毫无踪影,整个人的精气神,乍看起来竟比不会武功之人病入膏肓还要虚弱不堪。
换了其余大宗师一级的高手,即使救得了宇文邕的小命,其一身武功也废了!
但依石之轩对闻采婷身负的天魔秘术的了解,宇文邕的先天真气并非当真消散一空,而是大部分随着阳气泄出,给闻采婷盗走,小部分为了吊住他的气息,自行融入他体内气血之中。
若要保住宇文邕的武功,他的办法虽说不多,却也不少,不过嘛……
心念电转间,天地精气源源不断的汇入他体内,炼化为纯阳真气,从他掌心透入宇文邕头顶百会穴,又顺着宇文邕的经脉顺行,缓缓融入其气血,随其气血通行全身而补益其精气根源。
丹道有云,顺则成人,逆则成仙。
抛开其中形而上的吹水,却也粗略的指明了小周天行气之根本道理所在。
人体任督之气在人体运行的自然规律,谓之经脉的流注,从肺经(呼吸)开始,依次循环到肝经,再由肝经入胸,上行经前额到头顶,再沿督脉下行至尾闾,经会阴而通任脉上行,然后再回流注入肺经。
如此即为【顺】。
然则古往今来的练气士渐渐发现,如此气血自然顺行,任由损耗,人的寿命极限最多为一百二十岁。
唯有以导引练气的训练,从【逆】的方向开启人体潜力,凝练精、气、神,提高生命品质,方可挑战年寿极限,延长生命。
所谓【逆】,即是指督脉由会阴起经背脊而达头顶百会,再由身前任脉而下丹田,此称为【小周天】,正好与上述人体气血自然流注所提的经脉循行途径相反。
此乃【炼精化气】的根本所在,亦为道家修仙的第一关卡,由此方有‘顺则成人,逆则成仙’之说。
然而实际上,修仙之路任重而道远,其间从身体到心灵、从有形到无形、从物质到灵性的质变过程,又岂是‘顺逆’所能形容?
亦因此,此时即使宇文邕神志清醒,也无法自行运气疗养——他若要自主聚气运气,唯有走【逆】,自然而然便会【炼精化气】,偏偏他精气本源亏损极其严重,一身先天真气尽失,再【炼精化气】,只会落得立马暴毙一途。
而石之轩此时所作所为,正是藉由人体的自然气血流注规律,以他的精纯先天真气代替宇文邕的呼吸之气,催动宇文邕气血加速运行,并遵从【顺】的脉络循行,通过大量消耗精纯真气来补益宇文邕的气血,稳固其正常生命体态。
或可谓之【化气为精】!
渐渐地,宇文邕的脸色开始变化,渐转红润,胸口轻起轻伏,呼吸渐畅……
旁观的何泉等人不由面露喜色,知晓宇文邕正转危为安。
若是正常救助,石之轩只消如此这般,再输气半柱香时间即可收手,然而他之前不把闻采婷的身份告之宇文邕,有意无意的任由闻采婷将宇文邕害成这样,怎会如此便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