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离喜欢未雨绸缪,也不吝于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任何人,预测到正道的人不会放过青云峰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无论事情最后会发生到什么地步,他都必须要亲自去做这个了解。
作为魔域中最年轻的魔尊,叶九离能够上位,凭借的不光是他神鬼莫测的修为,还有他令人闻风丧胆的各种凶煞阵法。
叶九离在青云山设置的阵法不止一个,那些正道修士杀伤青云峰,死伤无数,基本上都是折在了阵法里。
除了青云殿要血祭才能启动的绝杀阵,青云峰外围还有一个更加巨大的阵法,那是他决定定居在青云峰的时候,就着手开始布置的大阵法,天罡阵。
绝杀阵是为了杀人,天罡阵却是为了毁灭。
彼时开启天罡阵之后,青云峰便会崩毁,虽杀不了几个人,却可以彻底绝了这些人继续染指青云峰的念头,引山林深处强大灵兽前来,将此地变成人类的死地。
那些人,不退也得退!
叶九离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轻敲膝盖,神色间一片清冷。
“呜呜呜?”
黑豹子眨巴着墨绿色的圆眼睛,不解地看着叶九离,不明白为什么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半个时辰前,它召唤了自己的小伙伴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给它回应的很少,而且,它已经等了好久了,它们却一个也没有来。
它歪着脑袋不解地想了一会儿,便甩了甩头决定不想了,只伸出爪子去阿九的衣角,想趁着小伙伴们来之前与他先玩一会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阿九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顶,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抓起它的两只爪子,把它扔起来玩儿飞飞。
“嗷呜?”
怎么了呢?
它忍不住蹭了蹭阿九的腿,扬起了头看他——不开心吗?
“它们会来的,不要急。”
叶九离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瓣轻轻抿了抿,露出了一抹浅浅的温柔笑容,他看着远方怔了很久,直到黑豹的脑袋伸到了他的下巴处,他才笑着抱住了它的大脑袋好一通揉搓。
天很快就黑了,暗夜中的森林显得更加幽深,周围一片寂静,偶尔会响起几声虫鸣。
一人一兽就在原地静静的等着,黑豹子把下巴搁在叶九离的腿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直到东方吐出了鱼肚白,寂静良久的周遭,才终于传来了些许轻微的响动。
几乎化成了雕塑的叶九离抬眼,微扬的嘴角显得很温柔,但是墨色的眼底却又痛色一闪而逝。
它们来。
只来了两个,且每一个都带着伤。
墨绿色像是墨玉一样的小蛇,巴掌大小,吐着粉红色的信子,正挂在树枝上睁着一双圆滚滚,却清冷异常的淡黄色眼睛看着他。
它与他,只差着一个鼻尖儿的距离。
白绒绒的小兔子,踉跄着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滚了出来,一路滚到了他的腿边,直到撞到了他的大腿,才终于停了下来。
它抬头看着他,红色的眼睛单纯漂亮,垂在耳边的长耳朵微微动了动,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他腿上的伤口处,三角形的粉红色鼻子轻轻皱了皱,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儿才眨巴眨巴眼睛跳进了他的怀里。
“嘶嘶!”
墨绿色小蛇眼见兔子动了,这才慢吞吞地支起了身子,不紧不慢地想要绕上叶九离的耳朵,却不想身子刚刚探了一半,就对上了叶九离似笑非笑的眼睛。
它立刻便顿住了,清冷淡漠的淡黄色眼珠微微转了转,有些不情愿地缠上了叶九离伸出来的手掌,顺着他的指尖游走,最后盘在了他的手腕上。
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手腕上的小蛇,只会让人觉得他戴了一个墨玉手镯。
叶九离轻笑一声,将目光从墨玉蛇上转移到了怀里的兔子身上,然后又看向了靠在自己身边单蠢懵懂的黑豹,拢在袖袍下的手缓缓攥紧。
三只小的下意识地蹭了蹭他,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看,小心翼翼中带着些许讨好和愉悦。
叶九离闭上眼睛沉默半晌,再睁眼,眼底的痛色已经悉数收敛了个干净,他挨个把它们揉了一遍,轻笑出声。
“我早该想到的,本来也不过三十六个笨蛋罢了,山上死了一半,又被人追捕了这么久,还能剩下几个呢?”
他低低地笑着,笑声低沉如同钟铝古琴,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才短短不过几天而已,陪了他二十多年的小东西们,就只剩下了眼前的三只——地狱魔豹黑岩,幻音玉兔白绒,噬灵墨蛇墨玉。
这血海深仇,他若是不亲手报了,妄为人!
这些所谓名门正道,吃相比他们口头上最爱整套的邪魔外道,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御兽术法,竟这般赶尽杀绝,当真是做到了让青云峰鸡犬不留!
“还剩下了你们三个给我,我真是该好好谢谢他们。”
三只小的感觉到了他的难过,都静静地看着他,三双不同颜色的眼睛里带着担忧。
它们神智初开之后,被叶九离塞了二十多年丹药,灌了二十多年灵气,如今的心智跟六七岁孩子差不多,但是成长的速度却是极快。
它们纵然还不太明白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往日里一起玩耍的那些小伙伴们,已经回不来了。
低低的哀鸣声围绕着叶九离,它们窝在叶九离的身边,理不清心底的情绪,却哀伤至极。
叶九离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怀中白绒的长耳朵,轻笑出声:“大板牙,你没把它们看好,我要罚你了。”
白绒毛茸茸的身子微微一僵,睁着圆滚滚的红色眼睛,长耳朵耸起,傻呆呆地看着他。
叶九离摇了摇头,摸着它脑袋的手微微用力,并不说话。
白绒稍稍立起来的耳朵顿时又耷拉了下来,红色的眼睛变得更红了。
叶九离知道它明白自己的意思,这小东西,一向都是所有毛球里面最聪明的。
他有捡东西回家的习惯,这么多年,零零散散捡到的毛团子数都数不清,可是最后留下来陪着他,又活着陪他到现在的,也不过只剩下了三十六只。
灵秋背叛他之后,他让白绒带着那些毛团子避其锋芒,可惜这些小东西的执拗从来都不下于他叶九离。
它们不知怎么地强行突破了灵兽间的等级压制,有一半在战斗中潜回了青云峰,结果悉数战死,剩下的虽然被白绒压制着强行留在林子里,却根本应对不了众多高手的猎杀。
他该庆幸的,至少他回来的时候,这三个小东西还在。
“等青云峰毁了之后,你就带着小黑球和墨玉去森林深处,什么时候你们修出了人形,我什么时候才会来看你们!”
“嗷呜!”
黑岩当先叫出了声来,它伸出两只大爪子扒住叶九离的衣摆,墨绿色的眼睛里带着伤心——才几天不见,阿九就受了这么多伤,它们要是不在,有人欺负阿九怎么办。
墨玉也听懂了叶九离的话,顿时有些躁动。
白绒猛然立起了耳朵,雪白毛绒的身体似乎一瞬间爆发出了强大的威势。
黑岩和墨玉瞬间静了下来,黑岩甚至有些炸毛地后退了两步。
白绒盯着叶九离,那双红色的眼睛从清澈变成了血一般的浓稠,仿若随时都会滴血一样。
叶九离挑眉笑了:“大板牙,你大概是想骂本座?真可惜,你还不能说话。”
白绒血色的眼睛里爆发出一阵凶狠的光芒,盯着叶九离看了一会儿,红得快要滴血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最终又恢复了最初那平静纯粹的样子,它张开了三瓣嘴,兔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诡异无比。
叶九离唇边的笑意加深:“等着你修成人形,便许你骂我一次,到时候我可以不揪你的耳朵,也不逼你去吃素。”
白绒看了他一眼,两条后腿一蹬,本想跳下去的,却咕噜噜地滚成了一个团子。
叶九离哈哈哈地朗笑出声,瞧着没出息地凑到了白绒身边,讨好地伸爪帮它挡住滚势的黑岩,转头看向了青云峰的方向:“走吧,把这些臭虫,赶出我们的地方。”
白绒伸出两只前爪顺了顺自己的长耳朵,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被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挡住了视线。
它清澈单纯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血光,吧嗒吧嗒跳过去,张开嘴,嘎嘣一下在那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上,啃出了两道深深地牙槽印子……
正在兴奋地追杀灵兽们的高手们并不知道,他们洋洋得意的时间很快就会走到尽头。
天罡阵布局二十多年,其威力绝对不是开玩笑的,纵然平日里看不出分毫,但是只需要几块灵石,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青云峰周围的山脉与青云峰形成呼应,到时五行元素相生相克,位于阵法中心的青云峰,就会在须臾间被销毁成一片渣滓。
灵石,叶九离不缺,他手上的空间戒指里就有数十块高阶灵石,全部都是冥玉的师尊苏擎给的。
去安置灵石的人手,叶九离也不缺。白绒和墨羽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地狱魔豹黑岩却是灵兽中,速度排得上前三的。
阵法的辅助启动点一共有五个,虽然绕了青云峰一大圈,但以黑岩的速度,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跑完。
最后一个点,也就是阵法的杀门,设在阵法中心,也就是青云峰上原本青云殿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所需要的灵石,自然由叶九离亲自去放。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叶九离把五块灵石交给了黑岩和白绒,自己带着一个极特殊的墨绿色“手环”,上了青云峰——这是白绒坚持的结果。
原本的计划中,一人三兽投放完灵石之后,青云峰被毁,叶九离要跟着墨山剑宗的人回宗门,三只小的却要回森林深处修炼。
森林中央有强大的灵兽在,它们会护着这三个开了灵智的小东西。
可是在分别的时候,墨玉却犯了倔,死活赖在叶九离手腕上不肯走,它执拗地很,就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缠在叶九离手腕上,还仰着脑袋用那双冷冰冰的淡黄色眼睛盯着他,那样子仿若是在说,便是把它拽断了,它也是不会走的。
白绒一耳朵抽开了想要跟着凑热闹的黑岩,蹦跶了一下,并不劝墨玉分毫。
它的态度很明确——嗜灵墨蛇毒性极强,随着墨玉修炼等级越高,毒性也越强,便是天阶的修者都不一定能够抵抗得住它侵损灵脉的毒性。
如今叶九离修为大减,不让墨玉跟着,白绒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事实上对整个青云峰的团子们,叶九离唯一没办法的就是墨玉。
这巴掌大的小东西最喜欢赖在他的手腕上装手环,认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执拗得宁死不回头,它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上却是所有小东西里最依赖他,也最离不开他的一个。
叶九离绝对不信白绒没撺掇墨玉什么,但是对上墨玉那双看似清冷,实则满是依赖的眼睛,他也只能眯眼,拂袖,然后长腿一抬,一脚把地上的白绒踹到了黑岩背上……
从森林出去,再一路到峰顶,不过是半日的功夫,叶九离登上峰顶的时候,太阳刚刚好升到了正当空,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峰顶的青云殿,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地上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若非到处都还残留着刀剑的痕迹,甚至不会有人觉得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厮杀。
叶九离眯眼看着周围来来去去讨论着又抓到了多少灵兽的众人,文雅有礼的笑着,墨色的眼瞳越发显得深不见底。
“大师兄!”
“冥玉!”
两个声音同时从西北方向的人群中传来,前者虽然冰冷却带着一分几不可见的惊喜,后者,则满满都是恨意和羞愤了。
叶九离回身,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苏小墨。”
他站在原地没动,温暖的目光只落在了那个冷冰冰的少年身上,好像没有看到南宫随似的,仿若那站在少年身边的南宫随,不过是一块无甚紧要的破石头,或者,连破石头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