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鼎十一年,四月。距离东王萧姚与北王何其殊的首次交战已然过去一月。那场原本属于萧姚对寒冰的决战,因寒冰的一招金蝉脱壳,便将北海王位与战书一起转至何其殊手中。而今,萧姚再度宣战,竟是与寒冰、罗布、何其殊同时为敌。
一句“你们哪个先来受死”,蓦地将几位傲强的对手怒火点燃,而他们初见萧姚异瞳所承受之震撼也随即转化为斗志。
何其殊贵为一人之下的庄王,自是听不得这种羞辱,洪声朗朗道:“你这妖女好不狂妄,我本不欲以多欺少,奈何你却自寻死路!”
萧姚冷嗤:“以多欺少?你们是想一同受死罢?”
罗布端坐于高辇之上,双颊红彤,童音清脆,垂涎欲滴:“没想到姐姐生得这般美貌。”
寒冰早把周边探查了一番,竟未发觉有什么伏兵,仿佛此地只有萧姚孑然一人,可他心下仍不安生。见罗布盯着萧姚眼生异光,寒冰便恐他好色的毛病误事,忙道:“障目障目,你可是遮了一双好惊艳的眼睛。莫非你是因为吸取了龙族霸王之魄,所以才炼就这双璀璨金眸?”
萧姚最厌寒冰,蔑然道:“不如将你的龙魄拱手奉上,再看我这双眸子有没有更惊更艳。”
罗布不会忘记萧姚夺珠之恨,经寒冰这一巧妙提醒自是更加刻骨,然他脸上却不露凶狠,仍是一副稚童面孔,道:“舍弟当年冒失,得罪了障目姐姐,姐姐稍加惩治也是应当的。”
萧姚道:“你终于也觉得他死有应得?”
罗布鼓起胖嘟嘟的粉腮,道:“此言差矣。我这做兄长的,爱护幼弟还来不及,岂能咒他当死?你这般漂亮的女人,当年若对他稍施惩戒,我不仅不怪,还当谢你。可你竟然掏了他的龙魄,这便不可饶恕!”
萧姚道:“难为你隐忍多年,今日总算得以步其后尘,与令弟在地府相会。”
罗布格格大笑起来:“要下地狱的可是你啊!我才不会让我可爱的弟弟英年早逝呢!”
话音刚落,萧姚忽地腾空而起,紧接着,她原本所立的石峰轰然炸裂。人们还没看清发生什么,就听一阵振聋发聩的吼喝,如猛兽一般。紧接着,一个山一般的身影从乱石尘土中蹦出,以出奇迅疾的速度朝萧姚追去。仿佛是偷袭不成的恼羞,这个身影边追边吼显得极其狂躁。这时候,人们才看出那竟是人形,只不过,这人形出奇雄壮,竟比常人高出一倍。
唐非不由惊叹:“那是什么东西啊?”
寒冰忙对唐非做出止语的手势,低声道:“他就是罗布的弟弟罗峰。十几岁时便有十三尺之高,人称小巨人。”
唐非更奇:“天!他们兄弟俩一个长不大一个长太大!”
何其殊道:“此人是死是活?”
寒冰一脸茫然:“被人掏了龙魄,按说不死也是废人。小巨人罗峰已然消声十年了!今日他这般横空出世,真好比诈尸活见鬼。”
何其殊便自己凝神观战。不一刻的功夫,罗峰已与萧姚过了几十招,两人都无损伤,但他们所经过的山石树木却横遭摧残,形状惨烈。
“活的。”何其殊果断得出了结论,目光落向楚怀川。
楚怀川永远一副泰然,此刻也不惊愕,悠缓道:“庄王,这西海的势力,万万不可低估啊。”
何其殊忙道:“先生看出什么端倪?”
楚怀川笑道:“看出西海的医师不在老臣之下。”
这句话,寒冰听不出特别的夸赞,庄王及其亲卫们却都惊异万分。楚怀川为人谦和沉敛,唯独在医术方面当仁不让,常言朝堂内外无有医师能出其右。
何其殊点了点头,又道:“这罗峰的武功虽然刚猛无比,却总觉哪里异样。”
楚怀川道:“他的性命虽然能被那个医师从死神手中夺回,但他失的龙魄却难以弥补,理应是个废人。而西海海王狠便狠在,他把自己的亲弟弟做成了傀儡。”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愕然。
“傀儡?”何其殊喃喃,他虽身经百战,但对傀儡术这一暗武系武功却是只闻其名。
楚怀川以一副观赏重头戏的餍足口吻道:“难道诸位还没发觉这是西海与东海两位海王的对决吗?”
而罗布的傀儡自然不止一个。不多时,越来越多的傀儡涌现,渐成包围之势,将萧姚堵在山坳。而萧姚却始终没有部署援军,甚至连她最得用都几个属下也踪迹不见。
何其殊开始衡量罗布的实力与己相比若何,寒冰则是见到罗布愈加强势心下甚喜,默默祈祷能假他之手顺利除掉这个强敌。
与此同时,另一位卓越的傀儡师则操纵她的傀儡从北王府中获取了重要情报。
“北王俘虏的神秘人今晨逃逸了。”空逝水道。
玉楼道:“能从庄王手中逃脱,此人来头不小。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空逝水道:“据说十几天前,北王就已发现岛中有若干神秘高手潜伏,他们的身法如今看来十分稀罕,但极具辨识度,正是大夜王朝‘星云铁卫’的独门武功。”
星城翩鸿道:“大夜倾覆,星云铁卫确随小夜隐匿天机谷,莫非谷中当真出了反叛?”
锦瑟道:“何其殊和玉恒都发现了他们,而他们并不掩饰自身武功所具有的标识,却唯独躲着倾夜。恐怕对我等不善。”
西风道:“倾夜离谷时日不短,可与谷中有所联系?”
花倾夜道:“我离谷时,有长老代为理政。我则定期遣出赤碧鹦鹉传信。如今远航至结界之外,传信要慢上许多。”
水麒麟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忽然道:“小小鹦鹉飞跃结界变数甚多,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它们回来。不如叫呲毛鸟辛苦一趟。”
众人不由一震,没想到水麒麟灵光乍现,提议甚好。
此时的呲毛鸟谁管你早已不再呲毛,它羽翼丰满,通身紫羽光艳夺目。一听水麒麟要差遣它做苦力,心中大为不快。可一想到能为娘亲排忧解难,则又跃跃欲试,便道:“差我送信可以,只有一样:小水必须和我同去。否则长路漫漫……”
“很好。”花倾夜淡淡地毫不迟疑地道,然后悄悄拽住了锦瑟的衣角。
水麒麟一溜烟跑到锦瑟身后:“我可走不开,我要保护主人。”
“你主人有我娘亲保护啊。”谁管你循循善诱。
水麒麟抢白道:“你娘亲只会撒娇和想吃我主人。”
锦瑟忙道:“水凉凉休乱讲。”
水麒麟委屈,宁死不从。
锦瑟面色缓和,笑着哄道:“小管独自飞渡沧海委实叫人放心不下,有你这个小哥哥同行,既有照应又不孤单。”
水麒麟挖坑自跳,有苦难言,无奈主命难为,最后只得屈从。
这一兽一鸟伴人左右虽常常吵闹,一时分别终究不舍。花倾夜和锦瑟为它们送行,直至海边。
海风猎猎,波涛汹涌。谁管你在空中盘旋,鸟瞰远方。忽然,它叫了一声:“那边有艘船!好多人哟。”
锦瑟忙问是些什么人。
谁管你的目力比鹰隼还要锐利,即刻认了出来:“东王那边病弱的魔术师,被一群人簇拥着上船了。”
锦瑟对花倾夜道:“你还是去看看罢。我正有几句话与小水讲。”
花倾夜握了一下锦瑟的手,不多赘言,带着谁管你去往东方巫美所在之处。
见到花倾夜,东方巫美心中十分惊愕。但她只是遥立船头向花倾夜微微笑了一下,转身便进了船舱。
花倾夜认出这些都是内陆赌坊的人,看样子是接他们的赌王回驾。其中一个为首的认得花倾夜,忙上前施礼,道:“大人请。”
花倾夜道:“我不同行。”
那人一怔:“您不与赌王……?”
“孔方,要起航了。”东方巫美的话音打断了这个叫孔方的人的疑问。
“你见过东海海盗王了?”花倾夜问。
“没有。东王派人取了我们送来的东西,便叫我们在船上等赌王。大人,赌王脾气大,请您莫怪,她心里是极珍重您的。”孔方不知眼前早已物是人非,还以为东方巫美像往常一样跟这位大人使性子。
“孔方你磨蹭什么?”东方巫美的催促声带着嗔怒。
孔方说话更急促:“大人真的不一起走吗?这次赌王下令将那个宝物呈交,赌界已现不满之声。要知道,那可是千年不遇的罕物,小小一枚竟是无坚不摧,人称龙牙。说不定当真是从神龙口中拔下的呢。您也知道,赌王自从上任起,便有诸多不服之声……”
花倾夜道:“但有不服之声,教他找我江湖笔理论。”
孔方面露喜色:“好!好!是的,大人。”
“去罢。”花倾夜说完,转身先行离去。
船终于启航,东方巫美始终不敢掀开帘幕望上一望,但花倾夜的身影却好似深深刻在她的眼底,无需张望也可分辨出她芙蓉涉水般的步履,甚至衣袂每一次飘举的风姿。
大概,这便是永别了罢。
别的不止是花倾夜,还有雪千寻、阿真、小影子……还有萧姚。
东方巫美不可能预知萧姚这次强势的宣战将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亦不知孔方最替她担忧的赌界动荡有多激烈;更不可能知晓,正因这次不期而遇的送别,花倾夜和锦瑟不约而同地对身边的鸟兽叮咛了至关重要的嘱托:“保护东方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