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修罗王？尘的眼珠子迟缓地动了一下：“原来修罗界的入口是在断神台下。”

　　 看着面前风烛残年的妇人，修罗王戏谑道：“我也没想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竟然会是神后。”

　　 “难为我都老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我来。”

　　 “神后昔日杀我无数族人，自不敢忘。”何止是不敢忘，修罗王几乎一直在暗中窥探神界之事，神后的衰弱更是让他看到了一个修罗族崛起的机会……

　　 风神满怀希望地回到了神界，却找不到尘。他和神帝一起通过神眼回溯过去，在时光镜中看到了尘跳下断神台。

　　 断神台可让神祇陨灭，是对神祇最严厉的惩罚。虽然没有上神跳过断神台的先例，但其他所有跳下断神台的神祇，下场均只有一个，那就是魂飞魄散，完完全全地消失在六界之中。

　　 风神却不相信尘就此陨灭，他还保留着混沌遗留下来的石块，上面虽布满裂纹，但却仍没有碎掉。这块石头成为了风神最后的念想。

　　 “我要去断神台下找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神帝被他这个疯狂的想法惊呆了：“你下了断神台，不可能找到尘，你只会和她一样魂飞魄散。”

　　 “她没有陨灭，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会找到办法去断神台下面的。”

　　 风神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神帝却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有多难。他虽然也为尘跳下断神台的事情悲痛内疚，但却无法像风神这样行险事。

　　 他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

　　 风神便着手准备下断神台之事，与此同时，在断神台底的尘身体状况却逐渐严重起来。

　　 她的神力不断流失，身体也开始变得虚弱起来。

　　 她当时跳下断神台后本该直接掉落进无间地狱，但修罗界就在断神台和无间地狱之间，修罗王见到过无数神祇从断神台上面下来，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上神跳下断神台，还是自愿主动地跳下来。

　　 想到尘的身份，修罗王就费了点心思把她带回了修罗界。

　　 一心求死的尘即使被救了也没有多少求生欲，有时候，修罗王觉得她其实就是在等死。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修罗王心里只觉得非常可笑。他从出生起就活在厮杀之中，不断地与同类相互斗争相互吞噬，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够站到所有种族的顶端。而眼前这个人生来就是六界中最强大的存在，却只想着怎么死。

　　 和尘相处得越久，修罗王就越讨厌她。

　　 不过，这种讨厌是单方面的。和其他对修罗深恶痛绝的神比起来，尘对修罗没有什么厌恶的感觉——或许说，她对所有物种都一视同仁，不喜欢，也不讨厌。

　　 有玩得好的修罗来捉弄她，她不会生气，偶尔还会微笑着指出他们功法中的错误；前两天还相亲相爱的修罗当着她的面互相吞噬，她也不会皱眉，最多也不过是目光中生出一丝悲悯，但更多的，依旧是淡漠。

　　 修罗王讨厌的就是这种淡漠，这种高高在上、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牵动她心神的淡漠。

　　 尘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修罗王渴望并嫉妒的。幸好他可以亲手毁掉这个让他讨厌的存在。他救下尘，不是为了让她活下去，而是想吞噬她的神力，炼制她的身躯，炼化她的灵魂，最后取代她成为六界中最强大的存在。

　　 她对自己所拥有的并不在意，刚好，可以用来成全他的野心。

　　 自救下尘之后，修罗王就一直不动声色地在吞噬她的神力，所以她才会一日比一日的虚弱。

　　 等到她虚弱得连护体神光都维持不住的时候，修罗王知道，他所期盼的时机终于到来。

　　 与此同时，风神也终于找到了办法将自己的神格分离出来。神格是神祇的力量之源，也是神祇区别于仙和人的标志。断神台是对神祇的行刑工具，但如果他没有神格，就能够瞒过规则，即便跳下断神台，也不用魂飞魄散。

　　 不过，跳下断神台的风神虽然没有魂飞魄散，却也受了重伤。毕竟断神台的罡风也非同寻常，没有神格的风神相当于仙，自是无法承受这般厉害的罡风。若非凭借着超然的毅力，他早已昏死过去。

　　 作为第一位活着到了无间地狱的神祇，风神并没有心思参观无间地狱，在将无间地狱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尘的蛛丝马迹后，他抓了几只地狱阴灵搜魂，这才知道原来在断神台和无间地狱之间还有一个修罗界。

　　 此时，尘的身躯正在被修罗王炼化。修罗王为了让她的身体机能达到最佳，施展秘术用她的神力去修复了她的身体。尘的容貌也得以一日日地年轻下去，待到她的容貌停留在二十余岁时，修罗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你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吧？”即便到了此刻，尘的脸上也不见任何害怕或者愤怒。

　　 “的确很久，不过很值得。”修罗王俯视着尘，“你可知风神正要和莲结婚，你那么喜欢他，甚至因为他才沦落到如今这个结局，可是他非但不喜欢你，现在还要娶别的女人了，你真可怜。”

　　 尽管清楚修罗王的话不可信，但尘的脸色还是瞬间就变了。她一咬舌尖，制止了自己的心神继续变乱。

　　 风神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在她跳下断神台后，还能坦然地和莲在一起——是的，她当初跳断神台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不堪忍受自己的狼狈想尽快了结此生，但她也存着报复风神的心思，她想用自己的陨灭去折磨风神，她的陨灭将成为横亘在他和莲之间的一根刺。

　　 她就算得不到风神，也要在他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闭嘴，”尘的声音很冷，“我和他之间轮不到你来评论。”她的确喜欢风神，但他们之间的事情用不着别人置喙。

　　 看到尘的脸色恢复如常，修罗王不禁有些失望，他微微一笑：“别怕，等我拥有了你全部的力量和神通，我就去杀死风神，为你报仇。”

　　 尘没有再说话，她早就发现了修罗王在偷偷吞噬她的神力，但她身受重伤，就算动手也无法杀死他。她知道修罗王的打算，如今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想扰乱她的心神好让他更好地夺舍她的身体，她却不会如他的愿。修罗王费尽心思想在她神力最弱时来争夺她身体的控制权，她也在等这一天。

　　 上神的神魂远强于普通神祇，修罗王吞噬了她的神力也无法与她的神魂，一旦修罗王的魂魄进入她的身体，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和修罗王同归于尽。

　　 但就在修罗王的魂魄进入到尘的身体里，尘打算自爆神魂和他同归于尽的时候……风神出现了。

　　 风神进入修罗界后，一路披荆斩棘，斩杀无数修罗后，血透重衣，这才杀到了修罗王的寝殿。他看到了魂魄离体的修罗王的身体，也看到了极度衰弱、气息变换不定的尘，聪明如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素来风淡云轻的脸终于勃然色变。

　　 此情此景，凭借着他现在的力量，他根本不可能阻止修罗王对尘的夺舍。没有任何犹豫的，风神呼唤了自己的神格。哪怕神格现在回到他身体里，几乎和神祇跳断神台没有任何区别。

　　 尘也没有想到她临死前还能看到风神，她的神魂本已暂时压制住了修罗王，但趁着她这片刻的震惊，修罗王立刻就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并开始炼化她的神魂。

　　 灵魂被火炙烤的痛苦让尘明白了此刻情况的危急，她来不及思考风神为何会到这里，拼尽全力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快走！”她一掌拍去，本只想把他拍离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风神受了她一掌，仍坚持立在原地，嘴里却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也蓦地变得惨白。

　　 她这才发现风神的眉间没有神印，他身上气息也根本不属于神祇这一级别。但很快的，她就见到一抹淡蓝色的光芒从天而降，直直地钻进风神的眉心。

　　 那是……神格？！

　　 尘的瞳孔猛地一缩！没有神格的风神即便在断神台下也可以瞒过规则，但此刻神格归位，他将再难逃断神台的惩罚。她这个亲自跳过断神台的人对惩罚的力度一清二楚，即便是上神，也很有可能被折磨得重伤垂死。

　　 神格归位，风神眉心那殷红的神印也逐渐清晰起来，他铺开了自己的神之领域。

　　 他眉间的神印也滴出血来。

　　 此刻，摆在尘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什么都不做，等着风神在冰域内杀死神力堪比上神的修罗王来救她，她或许能活下来，但风神却会因为神力透支而陨灭；二是自爆神魂，和争夺她身体控制权的修罗王同归于尽，但被断神台规则惩罚到重伤的风神势必也会受到波及而陨灭。

　　 电光火石之间，尘想到了第三条路，她主动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半透明的魂魄离体，她不再去管修罗王想要做什么，飘到风神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在最后一刻，她铺开了自己的神之领域替风神接下了断神台的第二次惩罚。

　　 来自断神台的刑罚是那么痛，仿佛要将她的整个灵魂撕扯成碎片，在这样的痛楚下，尘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努力想要看清风神那双好看的眼睛，她轻声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要下断神台？”

　　 风神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话，但尘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的五感已经消失，灵魂也逐渐变得透明。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正越来越淡，在完全消失前，尘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爱你，再见。”

　　 尘的神之领域崩溃，风神终于能够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伸手想要回抱面前的虚影，但张开手，却只能抱到了空气。

　　 “咔擦”一声，混沌留下的石块碎了。

　　 风神就保持着虚抱的姿势，对着面前的空气，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重复了一句话。

　　 “因为我也爱你。”

　　 然而，想要知道这个答案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有多温柔，朝修罗王飞去的风刃就有多森寒。

　　 修罗王已经基本吞噬完了尘的身体，此时感受到风神那双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眼神，还没完全融合尘的神力和身体的他不敢托大，不愿和风神拼命，立刻就遁逃而去。

　　 风神追击而去，却在经过修罗王刚刚站立的地方时发现一小根玉似的白骨。

　　 那是修罗王还没来得及吞噬的……尘的骨头。

　　 风神单膝跪地，捡起了它，在感受到上缠绕着的一丝残魂时，他的呼吸骤停。

　　 风神没有再去追杀修罗王，他发现了比杀修罗王更要紧的事情，他将这截骨头带回了清天之境，泡在了可修复万物的天泉水里。

　　 混沌留下来的石块里有一颗婆娑树的种子，风神将它种下，把尘的骨头埋在了下面。他日日以鲜血浇灌，用自己的神力去温养，耗费了数千年的修为，花了上百年时间，终于将残魂养全，婆娑树上结了枚小小的婆娑果。

　　 期间，他只离开过清天之境一次，那便是和神界中人一起去围剿修罗王。吞噬了尘的神力与血肉的修罗王，除魂魄之力有所不足外，他拥有了媲美上神的力量，上神是无法被上神杀死的，唯一能杀死修罗王的，或许只有尘。最后，还是鸿钧出手，这才整个将修罗被驱逐到虚无之境。

　　 接着，风神开始谋划复活尘的事宜。尘乃混沌之女，神识散后，若不能在十世再次成神，就将永远化作尘埃飘荡于天地之间。

　　 为了让尘重新修炼成神，风神将尘的魂魄送入了轮回，陪着她经历了每一世。不忍她再感到痛苦，风神还抹去了她的痛觉。他将自己的冰域也送给了尘，只为它能让她在修炼时更加如鱼得水。

　　 但前九世，不管风神用怎样的办法都无法让尘顺利走上修炼之路。断神台的刑罚烙印在了尘的灵魂深处，只要他一现出真身，就会唤起尘对断神刑罚台的部分记忆，会令她魂魄不稳，再次感受到剧烈的痛苦。

　　 到了第十世时，风神分裂了自己的魂魄，让与主魂截然不同性格的自己，去教导尘——这就是玉清子。

　　 他的主魂则转世投胎成了修士，先是寻来十世花遮盖住了断神台的感知，接着他陪在她身边，帮助她去克服各种困难，助她坚定道心，在修炼之路上越走越顺。

　　 由于分裂灵魂需要耗费大量神力，在分裂后，风神的神力有些不稳，在进入人界时，也出了些许误差。玉清子到人界比尘轮回时早了近千年，他的主魂封陌投胎时，也比她早了百年。

　　 而等封陌在太白找到尘时，她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所幸没有真的错过，他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这一世，他定会守在她身边，护她成神，助她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