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胤虽然嘴上说自己不忙,也照旧不去上早朝,但那些该给他批阅的折子却一本不落地送到了广晨宫来,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说是临晨宫里的荷花快要开了,已经长了满池的花苞,趁着这个机会陪曦和一块儿去瞧瞧。后者体谅他公事繁重,便推托自己身子乏着,横竖那莲池躺在临晨宫中又不会自个儿长脚跑了,还是等花开了再去瞧那个盛景。于是陪着广胤去了书房,让他安安心心批折子,自己坐在窗边,偶尔拨弄拨弄窗台上的盆景,觉得烦了又起身在他书房里四处走走看看,翻些天上神仙闲来无事写的闲话本子。
外头鸟鸣甚是轻快,到底是二十八重天,丝毫不受下方妖界的影响。
见广胤坐得久了,曦和便搁下话本子,走到他身边给他添一添茶,逼着他起来走动走动,以免累坏了身子。他则说这些事都是下人做的,不需她亲力亲为,她不以为意。
因为与妖界的战事是全权交给广胤处理的,天帝也体谅自己的儿子,便将其他的事自己揽了过去,让广胤全心应对妖界,但仅仅这些也不轻快。
曦和站在他旁边,随意翻阅了一下桌上已经批过的和尚未批阅的折子,发现大多是在议论是否要向妖界施压迫使对方求和,或是全力接招将其彻底打回去,但广胤并未在折子上明确表示出自己的立场,不知是心中已然有数而不愿透露还是心中尚未下决断。
大略翻了几本,她道:“曲镜软硬不吃,与此等角色交手最是要慎重。此番是他自行挑衅在先,我们要么查清四境轮暴动的真相,要么让他彻底服软,但绝不能被他当枪使,自己损失了人手,还给他做了嫁衣。”
广胤在一本折子上写了朱批,将其合上搁在一边,又打开另一本,是推荐新晋将领的:“横竖是他惹出来的事,还想要天界来给他兜着,我可没那么好说话。此番他要么主动给我低头,要么我将他打得低头,总归不会让他占了便宜。”
曦和很欣赏广胤如此公私分明且自信满满的模样,觉得天帝如此器重他乃是很有道理的,便不再打扰他,坐到窗边的凉榻上,继续看起了话本子。
这时候,门外有名小仙官敲了门走进来。
曦和定睛一看,是上回帮广胤送行李至洛檀洲的那位仙官。
小仙官见了曦和,眼睛亮了亮,连忙对着她行了个礼,问了句安好,便对广胤道:“殿下,司命星君求见。”
“让他进来。”
小仙官退出去,在门口偷偷地瞧了曦和一眼,再喜滋滋地跨出房门去通报。
仅一会儿,司命便进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尊神。”仍旧是一身粗布衫,头上顶着个布冠,一副书生模样的打扮,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尊神竟然也在这里,那还真是巧了,小仙正寻二位呢。”
广胤搁了笔,道:“何事?”
“二位可还记得,上回二位来小仙的住处,小仙同二位提起过,那凡界天祈朝有位气泽奇异的皇后?”
“记得,怎的了?”广胤问道。
司命望了望曦和一眼,道:“当时小仙见那皇后的气泽与凡人不同,便特地留心了其命格,将其往上数了三世,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原本这一世也是安安稳稳地做个皇后,家庭美满子女孝顺德行敦厚地善终,但就在前几日,小仙发现,那皇后的命格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曦和提起了一些兴致,搁下手中的话本子:“为何?”
司命神色有些苦恼:“小仙也正纳闷呢。按理说,这凡人不论多有能耐,也终究是凡人,是要按着命格运数走的,然而这皇后的命格原先是正正经经地发展,只是近些时候才有了变化,后面的命数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这修改凡人命格的事,也就只有神仙能做到了,但小仙以自家后院所有的鸡鸭鹅猪牛羊发誓,小仙绝不曾改动过皇后的命格,也没有任何人通过小神的手来改动其命格。那这就只有一个可能,必然是某位位份极高的上神,不需通过小仙的手,便自行扭转了其命数,或者将来要扭转其命数……此事虽说只牵扯到一个凡人,但委实有些不寻常,小仙不敢擅自做主,便思量着找二位商量商量,此事究竟该不该管。”
“你能否查出究竟是谁干涉了她的命格?”曦和问道。
司命摇摇头:“小仙无能,若是寻常仙者做了手脚,小仙还有那个本事查到,但牵扯到位份比小仙高出许多的上神,小仙便没法子了。”
广胤颔首:“此事确实蹊跷。本君同尊神前些日子下凡去,见过了那位皇后,其身份有些不一般。此事牵扯甚广,你且莫要声张,留意着便好。其余的,本君会设法查明。”
司命听得他这个语气,意识到可能有些不得了的事,于是正色着战战兢兢地应了,然后告退。
待司命走后,广胤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来到她身边:“你怎么看?”
“天界的上神没有几个,能私自干涉凡人命格的,一个一个想过来,你觉得是谁?”
广胤一笑:“你心中已经有数了?”
“跟那皇后有牵扯的,还能有谁。”曦和揉了揉眉心,“此事消停不下来,过几日,我估计要去碧虞山跑一趟了。”
广胤原本想说“那我陪你一起去”,转念一想,自己这边的战事抽不开身,且与榭陵居委实没打过照面,贸然拜访恐妨碍他们谈话,便收起了这个念头,道:“那你要小心。”
曦和道:“榭陵居所居之处很是清净,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顿了顿,“对了,此事先放一放,我回头得先去找一趟曲镜。”
广胤眉梢微挑:“你找他做什么?”
曦和想起那封信,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有些琐事须同他了结,再顺便探探他的口风,以免夜长梦多。”
广胤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不再多问,笑了一笑,帮她理了理头发,便坐回去批折子了。
曦和在广晨宫待了几日,连日里无所事事,除了与广胤说话便是看话本子,要么坐在花园里赏水观花。广胤的书房原本在他自己的寝殿旁边,但自从曦和住上来,他的生活重心便完全偏向了西院,每日批完了折子便到祈殿来,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寝宫闲置一边,用膳沐浴就寝皆在祈殿,是打定主意要与她长住在一块儿了。
曦和对此倒是适应得很快,身边多个人,既不像婴勺那般吵闹,亦不像青樱那般寡言少语,她素来与广胤很谈得来,且他事事皆为她想得周到,免去了不少麻烦,这几日里,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广胤遣人去妖界大营中联络了曲镜,说曦和有事找他,让他选个清静地方与她见面,后者很快回信,定了日子,在妖界边上的一处行宫与她相见,信尾还特地强调了只能曦和来,不欢迎广胤。
广胤与曲镜相互不待见,自然不在乎他是否欢迎他,唯独曲镜信中的口气与往日很是不同,可见其对曦和的重视,让他暗自猜测了许久,旁敲侧击地在曦和耳边提起曲镜,她却没给他漏半点口风,最终只能作罢。
于是曦和便带着青樱,隐匿了行踪,按着曲镜所给的地图,往妖界的边境去了。
曦和素来不怎么与妖界的人来往,也从未正正经经进过妖界,不知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只是偶尔路过,因着不喜欢那一股子的妖气,也并没有丝毫的好奇心。
此番曲镜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边境上的行宫,亦没有真正进入妖界,一来他自己一直待在大营里,离家远了些,二来曦和身份上乃是天族至高无上的尊神,虽说并未直接参与到两界争端之中,但到底与妖界有些妨碍,私事拜访,还是掩人耳目莫要声张为好。
行宫建得比较低调,宫门口早有人接应,曦和与青樱甫落在地上,便立即有人上前来询问身份,确认之后,便恭恭敬敬地领着她们进了宫殿。
曲镜坐在殿前的花园里,见到她跟着下人走进来,立刻起身迎接。
“尊神,久违了。”他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显然是上回吃了一个大亏,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曦和微微颔首,跟着他走进了房中。
二人坐下来,青樱立在一边伺候,有下人上来斟酒。曦和晓得妖界的人素来没有吃茶的习惯,她闻着那一股酒气,微微皱了皱眉,曲镜注意到她的神色,笑了一下,让下人将酒撤了,换茶上来。曦和则觉得忒麻烦,便制止了下人,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曲镜便也随她,挥退了无关人等,便靠在椅子上,一双桃花眼眼尾上翘,天然带着三分笑意柔情:“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