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钟化作一枚巴掌大的铃铛落入掌中,水域震荡了片刻,水神宫中水流乱窜,掀翻了一大片琉璃瓦。
吴江的眉毛再跳了跳。这几日,他的水神宫被面前这位尊神折腾得不成样子,眉毛也跳得几欲抽搐,现在终于弄好了。
“说五日你就真花了五日,真是一点都不带含糊的。”吴江一屁股坐下来,猛灌了一口茶,如释重负。
曦和脸色有些许的苍白,抛了抛手中的东皇钟:“这东西可是连阎烬都打不破的,我如今有这等修为,你应当高兴才是。”
“我是高兴……高兴你把我房顶都掀了!”吴江怒指上空,原本流光水华的琉璃瓦已经全部飞出去,只余空空的房顶架子,甚是萧条。
曦和唔了一唔,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别让下人把活儿都做了,你如今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延年益寿么。”
吴江嘴角抽了抽:“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干脆留下来帮我把房顶修了?”
“我千年前才从白笙心窝子里醒过来,如今正是身强体壮长身体的时候,这些活儿我就不必做了。”曦和说着这样的话丝毫不觉得羞愧,“唔,还有你那个徒弟,才多大年纪就开始颐养天年了,改日你好好给我敲打敲打他,天宫正缺一个像他这样的水神当值呢。”
吴江皮笑肉不笑,将她往外面推:“尊神辛苦,好走不送。”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曦和在他宫门口停下,捋了捋袖子,微微正色,道,“先前你跟我讲的那些事情,可别告诉别人。我跟你说的那些也都烂在肚子里,莫要被有心人听了去。”
吴江道:“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像年轻人那么爱唠嗑。走吧走吧,没什么可交代的。”
曦和撇了撇嘴:“老骨头,还是这么不懂得待客之道。”她晃了晃东皇钟,将其揣进袖子里,挥挥手,“那我走了,改日再来找你下棋。”
吴江点点头,自行站在门前,断绝了她往回走的路子:“赶紧走赶紧走,自个儿万事小心啊,我还要修房顶呢,后会有期。”
于是曦和便离开了水神宫。
可她前脚刚出渚中,弈樵后脚便踏进了水神宫的门槛。
吴江:“……”
弈樵看向水神宫各处宫室的屋顶:“……”
吴江咬了咬牙:“……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们都来了,砸场子的是么?”
弈樵有些愣怔:“这场子,在我来之前便已经被砸过一遍了罢……”
吴江冷眼对着他:“你来做什么?找曦和那丫头的?”
弈樵回过神来,目光从那零落的屋顶挪到吴江冷硬的脸上,点点头:“我有急事找她,她在哪儿?”
“榭陵居偷袭,用东皇钟把丫头在我这儿关了五天,她方才刚走……”
话未说完,一阵水流从脸上刷过,弈樵已经远走了。
旁边有小水灵小心翼翼地游上来:“那个,神尊,这房顶……”
“……”吴江愤愤地抹了一把脸,瞪向那一脸无辜的小水灵,“这样的事也要问我?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
“可尊神说让您自个儿修……”
若是曦和听见这句话,一定会赞叹这孩子忒心实,实得跟块木头一般。
可吴江显然不喜欢如此心实的孩子,怒道:“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究竟是谁养大的?快滚去给我修房顶!”
心实的小水灵一时弄不清为何自家神尊发这么大的火,但也晓得此时的神尊绝不能再招惹,迅速夹起尾巴,一溜烟儿跑去修房顶了。
……
…………
从天宫到东荒大泽,凭曦和的速度,至少要行上三日,何况是弈樵。再加上寻找水神宫的时间,他已经花了四日,奈何又与曦和擦肩而过,猜想她必然亦是回天宫去找广胤了,于是赶着八八原路折返,又过了一日半,才追上了闷头赶路的曦和。
“吴江说你们被东皇钟困住了,他莫不是诓我的罢?”弈樵一巴掌拍在曦和的背上,喘了口气。
曦和则对于他竟然会亲自来找自己觉得很意外:“广胤让你来的?”
“广胤?那小子现在还不知道醒没醒呢,我是被碧虞山那结界给拦住了,请你来当救兵的。”
可曦和显然只听进了前半句,一愣:“广胤怎么了?”
“天族有药君照看着呢,你急什么。我跟你讲,榭陵居在碧虞山布了老大一个……”弈樵看着她的神色,撇了撇嘴,“好吧好吧,前几日天界外打了一场硬仗,广胤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么的,一下战场便昏迷不醒,估计现在也该醒了,否则就真不太……”
一阵风自他面前刮过,只见曦和已经掠出老远,弈樵瞪了瞪眼睛:“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一咬牙,“啪”地一下拍了八八的脑袋,“儿子,给我追上她。”
八八一撅蹄子,嘶鸣一声,飞快地往曦和那方追了过去。
在这之后直到二人回到天宫,他都没能好好跟曦和说上一句话。
……
…………
当曦和匆匆赶至天宫时,广胤并不在军营。
帅印仍旧在广胤的帐中,却是由大将崇光监军的。
广澜看见曦和时,一脸的悲喜交织,让她半晌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前者仅告诉她广胤身上似有些不好,已经回二十八天休养去了,但并无什么伤势,药君正在帮他调理,让她别太担心。曦和见军中情形似乎不太妙,便问了战局的状况,广澜则直摇头,说曲镜这两次来势汹汹,双方伤亡都很重,再这么下去,天界即便最终战胜了,也会因时间拖得太长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于是曦和便往二十八天去了。
广胤确确实实是在休养,连日的朝会也未曾出席,天帝来看过两次,但听药君说了体内并无伤势便也放心了,对外只说是太子劳累需休养数日,并没有个明确合理的解释,虽然有人好奇打探过,但广晨宫的人口风皆紧得很,没让半点风声漏出去,因此连广澜都不太清楚他的情形究竟如何。
曦和踏入广晨宫。
这一刻,她才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所不同。
檐角的风铃依旧好端端地挂着,金紫的穗子在风中轻轻飘舞,偶尔有清脆的响声。有小仙娥看见她与弈樵从门口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上来:“尊神可是来找殿下的?殿下此时正睡着,尊神是等殿下醒来,还是现在便去探望?”
曦和皱了皱眉,这个时辰睡觉?她往里头走的脚步未停:“他这几日状况如何?”
小仙娥有些犹疑:“这……小仙并不在殿下身边伺候,知道得并不太清楚,尊神得问宜袖和宜曲两位姐姐,她们是贴身伺候殿下的,必然知晓得周全些。”
曦和听她这个语气,倒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脚下更加快了步伐,往广胤的寝宫而去。弈樵紧随她身后。
寝宫内有淡淡的药香。
宜袖和宜曲见她进来,纷纷迎上来行礼,曦和摆手让她们回话:“广胤如何了?”
宜袖低声道:“殿下这几日始终觉得疲累,刚睡下不久。”
宜曲在一边掀起帘帐让她进去。
曦和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着的广胤,放轻声音问道:“药君怎么说?”
“药君每日皆来看诊,可始终找不出殿下的病因,开了一副方子,让我们给殿下调养身子。”
“嗯。”他当然看不出来。广胤之病在元神而不在*,谅他药君再怎么高明,也无法想到一具躯体中竟然住着两个人的元神。
她在广胤的床边坐下,二指一并,点上他额眉心,闭上眼睛,神识蔓延进入他的身体。
她在听见弈樵说广胤昏迷之时,便立刻想到是封印出现了问题。广胤身子素来强健,除非受重伤绝不会轻易陷入昏迷。他的修为底子虽然比不上已经修炼了六万余年的曲镜,但打架的本事却是继承了邺战,且青出于蓝,即便不能全胜亦足以自保。而一具躯体中容纳两个元神本就是逆天地之道的大忌,因此她当初给他设下的封印并不稳定,倘若受到外界刺激,很容易产生裂痕。
她一直很担心广胤上战场。战场上血煞太重,与阎烬的气泽极易引起共鸣,万一广胤一个不留神没控制住,那封印或许便没用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她睁开眼。
弈樵凑上来问:“如何了?”
曦和沉默了一下,对宜曲道:“我宫里妆台下的格子里有一副草药,你去拿着煎了,待他醒了让他服下。”
“是。”宜曲应诺去拿药了。
曦和站起身,对宜袖道:“你照看好他,若是他醒了,立刻告诉我。”
“是。”
她微微颔首,带着弈樵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