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窗外阳光洒入,屋内的灯烛燃至尽头,一点微弱的火星子在灯盏中若隐若现地闪烁。窗台旁的茶几上,冷茶反射着明亮的日光,有微微的涟漪浮动,闪着粼粼的光。
曦和悠悠然转醒。
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额上的软巾落了下来,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发现自己身上除了被子还有一件墨色的锦袍,是广胤的衣裳。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广胤端了一个瓷碗走进来,见到她坐起身,走过来将瓷碗搁在了床头:“醒了?”
曦和揉着眼睛,还未完全醒过神来,鼻尖便钻入一丝苦涩的味道,看向那床头的瓷碗,问道:“什么东西?”
广胤道:“昨日你发高热,尚未进门便睡过去了,这是大夫开的药。”
曦和皱了皱鼻子。
广胤见她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声音软糯糯的,一笑,道:“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好点了,但还是觉得累。”曦和道,“我已经好几万年没生过病了,刚一下凡就发烧,真是奇怪。”
“确实少见。”广胤道,“你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大夫也瞧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说你底子虚,要补一补。”
曦和淡淡吐出两个字:“庸医。”
广胤默了一默,道:“我看你昨日一脸疲态,那大夫说的也许没错,是该补一补。”说着端起床头的药碗,用勺子搅拌了片刻,舀起一勺,搁在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到曦和的嘴边,“已经放了一会儿,现在温度正好,喝了罢,若是等待会儿凉了便更苦了。”
曦和闻了闻那汤药,皱了皱鼻子,凑过去就着勺子喝下一口,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广胤轻笑了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搁在旁边打开,里面是一颗颗黏糊糊的蜜饯。
“喝完给你吃。”
曦和看了那些蜜饯一眼,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用糖来引诱我没用的。”看了广胤一眼,又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药碗,犹豫了一下,然后仰起脖子一口闷。
当最后一点汤药夹杂着药渣子流进嘴里,曦和几乎苦得要呕出来,下一刻一颗蜜饯便来到了眼前,她本能地咬下去,甜腻腻的味道迅速蔓延,嘴里的苦味立刻就化了一半。
广胤看着她面色变幻的模样,心下觉得好笑,将另一半颗蜜饯送到她嘴边:“啊——”
曦和还没缓过劲儿来,下意识地咬过去,似乎咬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她顿了一顿,将牙齿往后挪了挪,咬在了正确的地方,然后吃了下去。
广胤瞟了一眼自己手指上一道浅浅的牙印,挑了挑眉:“你牙口倒是挺好。”
曦和唔了一唔,将蜜饯细细地吃下去,然后端过一边的热茶,喝了一口,终于将口中的苦味基本上冲淡,道:“有点饿了。”
“青樱已经下去买早饭,很快就回来。”广胤收回手,轻轻捏了捏指尖,眼中浮起笑痕,关切道,“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曦和动了动肩膀,掀开被子,道:“仍是觉得没什么精神,然则并不像昨日那么头晕了。”
广胤站起身来,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她的外衫,将鞋袜搁在了小阶上,帮她将外衫套上:“这药再喝三日,若按那大夫所言,应该会有些起色,只是不知凡人之药能否医得你这尊神之躯。”
曦和微微侧了脸,让广胤帮她将套在衣裳里的头发拎出来,道:“我并没什么不妥,只是这天祈朝的地界,似乎与我有些犯冲。”
广胤微微扬眉,想要弯下身去帮她穿鞋袜,却被她自行取过来,他便由着她,自个儿抄了手站在一边:“怎么说?”
曦和一面穿着鞋袜一面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昨日方进入这处凡世时,便感到有些不妙,或许是天生相克罢。”
广胤微哂:“哪里有这个道理。你三千年前来此地之时,也并未见得有甚不妙之处。”
曦和直起身来,摇了摇头,道:“我早已不记得三千年前之事,昨日我初至此地之时,确实感觉到了一丝排斥,虽然不甚分明,但确实是有的。”
广胤皱眉:“我并未感到有丝毫的不妥。你可能察觉出其根由?”
曦和仍旧摇头:“那感受并不鲜明,虽然有一点熟悉,但我眼下并不能分辨出来。”
广胤沉吟片刻,旋即释然:“罢了,回头去问问江疑,他在此地居住了数千年,或许能通晓一些眉目。”
曦和点头,轻轻跳下了床。
“洗漱的水已经打好,搁在那里了。”广胤冲着窗台边扬了扬下巴,道,“我明日去宫中,将湛卢剑交给那皇帝,你跟青樱在客栈里好好待着,别跑远了。”
曦和嘴里包着一口水,含含糊糊地点头应了,吐出来之后,用软巾擦了擦嘴,道:“明日的事,还早呢。”
广胤看她一眼:“看来渺祝和长渊说的没错,你这副模样委实让人不省心,我眼下只担心,若我离开半步,你们两个在凡界是不是转眼便被人卖了。”
曦和一哂:“瞎操心。”
这个时候,门口响起敲门声,然后青樱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两只油纸袋子并着一只大瓷碗,快步走进门,将其搁在了桌上,吹了吹手:“烫死了烫死了。”
广胤走到桌边,朝着曦和招了招手:“过来吃。”
曦和揉了揉肩膀,走到桌边,广胤顺势将她抱起,搁在了自己身边的凳子上,然后拆开油纸袋,拿起筷子将里面的包子一个一个挑出来搁在了盘子里:“你爱吃的灌汤包,吃的时候小心些,别烫着。”
青樱也坐下来,将那大瓷碗摆到中间:“这是在下面买莲子银耳羹之时问楼下店里借的碗,待会儿还得还回去。听说他们家味道最好,我排队排了许久才买到的。”
曦和觉得自己的喜好已经完全被广胤掌握了,在感叹他竟然能三千年如一日地记着自己的喜恶,委实不简单,但与此同时又觉得如这般被人摸清了底子实在是头一回,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油然而生。然则,面对如此周全的照顾,她从生理到心理上还是无法轻易抗拒的。
她拿了勺子,喝了一口广胤帮她盛的银耳莲子羹,满口留香,咂了咂嘴,道:“凡界的吃食委实要比我们洛檀洲好一些。”瞧着青樱几乎是立刻垮下脸,她顿了一顿,及时改口,“嗯,也并没有好多少,毕竟洛檀洲的一些食材,在凡界也寻不到。”
青樱脸色愈发垮了。
广胤完全没有注意到青樱的反应,继续道:“若是你觉得洛檀洲吃食单调,大可以常年在天宫居住,广晨宫的几名厨子,无论如何也要比这凡界手艺好。”
作为洛檀洲曦和尊神的御用厨师,青樱觉得面前这两个说起话来真不是人。
曦和见广胤再一次表露出邀请自己前往天宫的意思,咳了一声,道:“我们才刚来凡界呢,其他的事还早,还早。”
广胤淡淡笑了一声,也不再提,将包子推到了她的面前:“吃罢。”
这一日曦和原本便起得晚,这么慢悠悠折腾了老半天,到他们整理好了准备出门时,便已经快到了中午。
曦和问广胤为何不早早地将湛卢剑交给那皇帝,好早些回去交差,广胤则悠悠然表示公事并不着急,况且故地重游颇有一番趣味,倒不如先四处赏赏这凡世的盛景。
曦和倒也赞同,毕竟广胤在此地做了一世的凡人,其经历与情感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此番故地重游,时隔三千余年,看着这比先前要繁华许多的京城,自然免不了些许感慨与留恋。
“我们出门去哪儿?”曦和在发尾绑了一根紫色的细绳,免得出去后头发被风吹得乱飞,问道。
“天祈京城最为繁华之处自然是西市,不过你昨晚也逛过一遭了,每晚出来也都方便。”广胤显然是在下凡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微微一笑道,“若是你不嫌累,今日一同去荣江边上逛一逛,京城的风景,就数荣江最好了。”
于是三人便随手捏了个诀,从客栈中消失,腾上云头,朝着东面的荣江去了。
“诶?那是皇宫?”上空的风凛凛地吹着,青樱从云头上探出身子往下看,清晰地看见了北面不远处一大片气势恢宏的宫殿轮廓,发出一声惊叹。
曦和亦向下望了望,此时距离虽远,却仍旧能够看清那朱墙金瓦,精致尊贵而器宇轩昂的围墙与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宫室,微微颔首:“看这皇宫的手笔,便晓得这天祈国库必然充盈。”
广胤随意瞟了一眼,道:“天祈朝自开国以来已历经两任英明帝王,如今这第三任更是雄才大略,一改先前战后修生养息,开始大刀阔斧地建设,税收也提了不少,正是国盛兵强之时。”
曦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皇宫上空祥瑞之气相当澎湃,想来是——”话未说完,她底子忽地一虚,身体毫无征兆地向下坠去。
“主子!”青樱惊呼。
广胤眼眸忽地睁大,幸亏他牵着她的手,见她毫无征兆地向下坠落,连忙手一紧,另一只手臂一捞,将她牢牢地抱住。
他看着她转瞬间变得煞白的小脸,沉声问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