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傀儡
云睢伸手想拽宁湖衣的裤脚,被宁湖衣一步错开,眼稍都未曾扫一扫,只神色凝重地望着替身所在的方向。忽而双掌合十开始念咒,依稀可辨那低沉嗓音所念并非寻常法诀,而是梵语。
触手仿佛知晓大难即将临头,尖锐一叫,剧烈扭动起来,拼了命想从替身的胸膛中挣脱出去。烂得只剩半边的替身诡秘一笑,抬起仅剩的一只手,抓住就快离体的黑掌用力一拔,让它整个都脱开了身,而后狠狠一拽,将拖在外面的部分统统拽回,缠在白骨森森的手臂上,用玄冰咒牢牢镇住。
“藏海密宗,明光普照,得吾号令,金印即解,起!”咒成,宁湖衣双臂一扬,狂风骤起,本是一派和煦的思过峰内霎时天地变色,跟着“嘭嘭”几声巨响,半空中离替身数十步开外的乾、坤、离、坎四个方位降下四扇金门,将替身和黑掌团团围住。
金门有梵文缠绕,根植地底,又向四周延伸,缓缓塑成一尊金钟的模样,而后“哐哐哐”地不撞自响。
绵绵梵唱又响了起来,伴着不阿钟声,誓要普度世间一切恶念。顾少白被困在锁魂笼中围观了全程,起承转合甚是精彩,眼看大局落定,却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劳什子的和尚念经无孔不入,唱得他晕头转向,起初不甚碍事,渐渐地愈演愈烈,脑袋劈开似的疼,忍不住惨叫出声,不管不顾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与他一同呻|吟而出的还有伏在地上的云睢。他被炙鬼附身,炙鬼被宁湖衣诱出,离体时会抽去他身上所有的灵力,应当无力动弹了,可这会儿被醇厚的佛力一激,睚眦俱裂,几是疯癫,怒号一声强破窘境,出手如电,一把拽住宁湖衣的脚腕,把凝神注意着远处的宁湖衣骇了一跳。
宁湖衣低头,只消一眼便知大事不妙,中计了!遂急欲抽身,脚上的手腕却似铁箍,让他挪不动半分。而地上的云睢早已没了人形,长发稀疏脱落,肉身干瘪萎顿,身上盖的一层人皮无风自鼓,被无孔不入的金光点着,眨眼间烧了个干净,露出底下赤红的筋肉,从仙风道骨的磊落模样变成了一具无皮干尸。
这哪里是什么云睢,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傀儡!宁湖衣当机立断,指尖蓄起灵力一划,将抓着他脚踝的手掌齐腕斩断,而后一跺脚,脚底生出丛丛黑焰,没多久就将断腕焚烧殆尽。
还在等那傀儡的后招,哪知它却没了动静,头一歪,彻底没了生息。这就完了?宁湖衣有些意外,警惕地操控神识扫了一遍,而后“咦”了一声,因他从傀儡体内感知到一股极其清冽的钟灵之气,指刀一划剖开一看,败絮烂物中嵌着一朵莹白似铃铛的小花,正潺潺向外散发着淡青色的灵气,竟是九天钟蕊!
这九天钟蕊乃是灵草中的上上品,千年开花,一株只得九朵,十分难觅,是修士修炼固气的绝佳好物,万块上品灵石都抵不上一朵,只因花苞内蕴含的灵气与修士极为相近,寻常人得了莫不是赶紧指着它提升几个境界,没想到竟有人反其道而行,毫不吝啬地将它做成傀儡芯子,灵息与云睢如此相似,也难怪他没察觉出来!
他活了万年,什么玩意儿没见过,可徒然见着这东西,特别是在他修为极其低下甚至连温养器灵都差点难以为继的时候,还是眼睛一亮,蹲下去想把那朵小花收进乾坤囊中,忽而一愣,转手抚上了外面干瘪的躯壳。
开阳草参皮、千叶莲瓣、化骨云母……去腐生肌,隐匿气息,九转聚型,俱是不常见的好东西,堆成一瘫烂肉,只为隐藏炙鬼的邪气,啧啧,真是暴殄天物,若换成他,不知能省下多少来。
不过现下也都便宜了他,就是施术人道行不够,傀儡散架太快,得赶紧炼化一下才行。虽然沾染的晦气有点多,不过他连锁魂笼都不怕,何况这一世虽然打算走仙宗正道修行,但因幼时的不当心,体内到底还是积了些晦气,要完全清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前路漫漫,何在乎再多这一点。
宁湖衣翻手招出一个小鼎,忽而被一串呻|吟之声打断,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被锁魂笼勒得半死的顾少白,神识一扫,察觉他魄心微弱至极,竟快熄灭了!
钟声和梵唱回响不息,涤荡着崖内所有邪物。宁湖衣眉梢一挑,立时明白过来,原来是锁魂笼和金钟上加持的佛力同出一源,这会儿遥相呼应,一同作用起来了。
那傀儡还指望器灵冲煞给他制造破绽呢,这么个灵力都没半点的小东西要不是有他,活都活不过来,顶个什么用?宁湖衣哭笑不得,随即一凛。
不,不对。就算锁魂笼受金钟影响,也不该作用到器灵身上,还震得器灵魄心都快涣散了。他无佛缘,虽身负大乘佛道传承,但佛法一向使得马马虎虎,并无看上去那般厉害,对普通修士更是收效甚微,唯独一点,便是克邪。这大乘佛法专克天下阴邪之物,炙鬼首当其冲,那假云睢是傀儡,浑身充满了炙鬼邪气,承受不住自在情理之中,怎么连他新生的器灵也……
宁湖衣心里虽疑惑,手上动作无一点迟疑,撤了炼化鼎,抬手轻轻一点,念了一句“收”,金钟越变越小,旋转着落入掌中,锁魂笼也盘回了他腕上。
凝眸细看,金钟底下已无黑掌踪影,只剩了一缕他用来做替身的长发。
他本以为黑掌是炙鬼本体,许是因为云睢心性坚定不易控制,便弄了个肉身傀儡假作云睢,好暗中操控伺机暗算于他。只要炙鬼被无量金钟逮住,则绝无逃脱的可能,如今看来云睢是假的,炙鬼也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如此之大的手笔,绝不是炙鬼诱惑几个派内弟子能布置得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以替身惑人,对方居然也如出一辙,为了将他骗过,颇是费了一番心思,还不惜损耗这么多上品灵草,加上勾魂香、化尸水,环环相扣,逼他浪费一颗幻影珠,连无量金钟都祭了出来仍旧一无所获。
这点蛛丝马迹还不够他知晓设局之人是谁,但伙同炙鬼假不了,至于目的为何他亦是略知一二。只是这样就想置他于死地,未免太过天真。无论如何,阔别千年还能重见他过去惯用的物什和伎俩,也算值当了!
就在宁湖衣敛眉沉思之时,从九天钟蕊中飞出一道黑影,如盘蛇游走,悄声无息地没入顾少白眉心,锥心般的一刺痛得他又是“啊”地一声惨叫。
宁湖衣回神,飞速掠至白雾身边。佛器已经撤去,应无大碍了,只当他的器灵还沉浸在先前的痛楚之中没缓得过来,听他呻|吟不止,不由得心中疼惜。
今日以器灵做饵只是表面,怎会真舍得让他以身犯险?那幻影珠内除了五条水龙还有个假灵体,本打算寻机会一同放出掩人耳目的,哪知小东西与他灵犀相通,自己开了天眼不说,还抢先一步掺和入局,如今尘埃落定,凶险谈不上,却够他一通好受,赶紧拂袖将他收进鲛珠内休养。
地上的傀儡还等着炼化,过后再好好补偿他吧。宁湖衣暗道,抬头见一道金光打入,知是寒朔有消息来,赶紧飞身接下符信,一目十行地扫过,上述云睢五日前从上善殿当值回来后称身体不适避不见客,今日云蕊带几名弟子强破入室才知他被人封了五感六觉绑在榻下。
宁湖衣哼笑一声,果真如此。只是眼下他才没功夫管这些小事,挥手飞出一道符信让寒朔自行定夺,而后祭出炼化鼎,盘腿坐下,专心炼化这“来之不易”的仙草灵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