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小苏的承担
“你知道,公司给小苏的销售费用,是需要用发票来报销的,凡是正规发票,是要交税的。”
“这个我知道,哪怕是最低的营业税,税率也是3%。但是,如果他不拿发票来报销,公司直接给他钱的方式,不也可以吗?小苏也和我说过,他与我自己成立一个公司,把你们公司给他的钱转到这个公司的账上,是不是也好些呢?”我问到。
“那时候我与然然商量时,就考虑到这一点,如果让小苏另外成立一个公司,那么这个钱就成了小苏公司另外的收入,就要交企业所得税,税率是20%,这就太高了。如果小苏不成立公司,也不给公司交发票,只作为他个人收入打到他的账上,那么,他就要作为个人收入交个人所得税,按实际收入额,他交的个税税率也达到了20%以上了,这两条对小苏都是划不来的。”
“所以,你们当时主要是从小苏本人收入这个角度来考虑的?”我想到这里,觉得,李茅对小苏真是考虑得周到。
“是的,只有作为费用,他交发票报销,开发票时,按营业税3%的税率,他交得最少,所以才定了这个方案。”
“那小苏交的假发票的后果是什么呢?我是说法律上的后果?”这是我最关心的。
“这是我们公司自己查出来的,不是税务机关查出来的,在刑法上暂时没有后果,但在税法上有后果。”
“什么后果?”
“如果公司被税务机关查到,这属于偷税漏税,可以按应纳税额的5倍罚款,更重要的是,公司出现偷税情形,那么极大地影响公司的形象,在税务机关有不良记录,会影响公司信用,今后在纳税、贷款等方面会降低档次。而且,我们公司还准备今后上市,在上市前如果有这类违法行为,那是非常负面的。”李茅想了想说:“这方面后果,然然给我系统讲了一下,但我能够记住的就这么多了。”
“如果是你们公司自查出来的,不影响税务机关对你们的评价吗?”
“那倒不影响,还可以干事变好事,然然就是这么想的。”李茅很不服气地说到,我明显感觉到他是在说反话。
“然然所说的坏事变好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茅把手上的茶杯重重地住茶几上一放,颇有怒气地说:“然然认为,小苏是我在公司推荐的,销售合同结算方式是然然极力推动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公司其他人就把我们与小苏联系起来看了。小苏出了这样的事,如果我们自已提议严肃处理,一来在公司其他人看来,我们没有私心,树立了我们俩在公司中的威信。二来从维护公司纪律、维护公司上市战略的推进,也需要通过严肃纪律来保持公司的形象。于公于私,都是好事。这就是她所谓的坏事变好事!”
“那她提的处理方法呢?”
“她提的方法有两点,一是按税务机构的法规,按总费用的3%的5倍缴纳罚款,也就是总费用的15%,然后,公司以自查成果报税务机关,以取得诚信的良好形象。二是小苏什么也不用交,公司自己补足没交税的3%,但小苏必须开除。她让我选择其中一条”。
“你选择了哪一条呢?”我问道。
“哪一条我都不选,你想,15%,小苏总共产生了约600万的金额,罚款要交90万,这对小苏来说是个大数目,我知道他平时也因为家里用了不少,他一个穷小子,好不容易挣这么些钱,想在北京买房子,估计又要泡汤了。何必呢,我觉得,只要小苏交了3%就行了,何必那么认真呢?但然然不这么想,她总认为她是财务总监,必须严格纪律。但也不能专拿我的人开刀啊?如果开除,就更不能接受了。这样一个努力的人,这样一个上进的人,不能偶尔犯了错误,就把人往死里整,我想不通。”他说完,望了望我,问道:“我那个房间没动吧?”
“没动,东西都在”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我就住这里了,如果你和小池觉得方便的话。”他说完就向他的房间走去,关门前,伸出头对我说了句:“庄哥,这事小苏还不知道,等我想一想再决定,我要睡一觉。”
我回到房间,小池正在电脑上写东西,我没理会他,先躺下,又站起来,心神不定的样子。
“有事情就要面对,你要面对,小苏也要面对”小池说话了。
“你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我觉得,与其你转来转去心烦意乱,不如直接与小苏商量,直面它并不难。”
“我是觉得这里有个两难”我对小池说到:“如果小苏接受处罚,小苏难。如果不接受,李茅和然然难。”
“你们男人,都想当英雄,你们也许小看小苏了,他难道不能承担?”小池的反问点醒了我,我应该给小苏通报一下。
给小苏打了电话,过了好一会才接:“庄哥,不好意思,刚才我在K吧,没听见,你说,什么事?”
我把情况仔细跟小苏说了一遍,小苏沉默了一会:“庄哥,如果这就是你一直告诫我要小心的事情,那既然出现了,我接受。我知道李哥对我的好,也理解然然的决定也是迫不得已,我更不能因为我的原因,破坏了李哥和然然的感情。这事我想自己承担。庄哥,你不要担心我,我认为,钱没了,可以再挣,我也不是没穷过,但这么好的朋友伤了心,我不能在愧疚中过日子。况且,这也是我自己贪便宜贪方便造成的。明天我就回来。”
“你也别急,我跟李茅正在想办法,你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我怕小苏心理素质不行,忙中出错。
有很多事情,之所以产生错误,都是在慌乱中出了昏招造成的。想起那天在高叔家的宴会,金姨给我说的那句话“越忙越不慌”,估计是她这么多年的经验总结。古人讲“每临大事有静气”也是讲的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有最薄弱的地方,当外来情况危及到这个地方时,人的慌乱是肯定的。但在此时,必须静下心来想一想,防止匆忙决策,忙中出错。
当天晚上,我把小苏的态度跟李茅作了解释,李茅长叹一声:“我以为我有多大能力,原来,关键时刻,为小苏,一点也不能做什么,唉!”
“这是他的错误,他自己承担,说明他是个男人,他长大了,你也不能罩着他一辈子,所以,他的进步就是你的成功不是?我相信,小苏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好,其实,就我看来,在整个北京,你是对他最好的人!”
连说带劝,把他劝回去了。
第二天,小苏回来了,他是坐飞机回来的,这可是他第一次自己掏钱坐飞机,虽然是个红眼航班。我开车到机场接的他,回到家时,才早上六点钟。
“庄哥,其实我也是被骗的,因为找人代开发票,我也是交了3%的营业税的,还另外给他加了1%的手续费,我由于过于相信,没有去验证,结果,出事了。”在车上,小苏迫不及待地向我解释到。
“还有这事?那我们找他去,让他把吃到的吐出来!”我不由得气愤起来。
“算了庄哥,这个人我昨天给他打电话质问他,他接了一遍,态度表面很好,结果再打第二遍时,居然关机了,你看,庄哥,就是这个号码。”
“那你当时是怎样接触到这个人的?”我问到。
“我不是在到处找发票吗?你也知道,中关村附近到处有发名片的,上面写着他们的服务项目,就是代开发票。当时,我在北京只有一天时间,与甲方约好第二天又要去见面,所以,比较急。急于到公司报账,需要发票。我按电话号码打过去,问他公司在哪里。对方回答,如果你急,需要多少发票,我给你送过来,我一想,这不正好吗?于是答应了。我问他开发票需要多少手续费?他说一个点。我说那是不是正规的,他说绝对正规,还要扣除3%的营业税。现在我想起来,如果我不问手续费这三个字,估计他会说印刷费的,他就是个印假发票的家伙。当时也是心急,他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发票送到公司门口了,我在ATM机上给他把手续费和营业税的4%现场转给他了,到公司报账后,当时公司也没说什么,我也以为这是正规发票了。我觉得这种方式比较方便,所以从那以后,我的发票都是找这个人开的。”
我开车时,只用余光一看,大约他打了这个电码十几遍,估计,这个家伙一看事情不对,就躲了。我还是要找到他:“小苏,别怕,庄哥在北京,总有一天能够找到他,一旦找到,休想便宜!”
“算了,庄哥,在飞机上,我在想,自己贪图方便,也没重视,这次栽了,现在,重要的不是找那个人,而是要避免因为我,给李哥和然然带来不好的影响。”小苏话说得非常诚恳。
“那你想怎么办?”我问到。
“我想两点都接受。按5倍税款交90万,然后自动在公司辞职。这样,李哥和然然可以把我这个坏事变为好事,我对他们没什么报答的,这个反面教材,算是我另一种报答吧。”他说这话时,情绪有点激动,我知道,他此时心情比较杂。
“你只需要接受其中一种方式就行了,何必辞职呢?”我劝到。
“是这样,庄哥,虽然我交了罚款,但我也名义上在公司挣了这么多,这是谁给我的?公司高大上的技术骨干们,有的还没我挣得多,这是谁的福气?是李哥和然然给我的,不能因为我的错误让他们为难,钱可以不要,人还是要做的,是吧?庄哥,说实话,我要辞职以前也想过,因为,我这个钱在公司挣得太轻松了,有人也已经有意见了,说当初定的制度太偏向我了,再加上,公司完全可以把销售外包,不必找我这个又拿公司报酬又拿公司利润的内部人,是吧?别说李哥和然然有压力,我有时自己也觉得不安心。反正,现在,市场我也算了解一些了,况且有你庄哥帮我指方向,我估计,今后干销售这一行,我还是可以混得出来的,放心吧,庄哥,我有数!”
听小苏这么一讲,我明白小池对我说的话了“也许,你们小看了小苏”。对,我和李茅小看了他,总把他认为是自己的保护和支持对象,没想到,他也在成长,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后来,小苏给我说了一长段话,我才明白了,他真的成长了。
“庄哥,原来我在村里面穷,只有读书这一条路才有可能出来,小学从来就是第一名,到了初中,就只能算班上前十名了,到了高中,在班长只能算中午偏上。虽然我非常努力,但是基础不同,智商不同,我也只能达到这种水平了。到了大学,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平庸。为什么我如此努力,与别人的差距还这么大呢?我想我不能怪智商,因为这是父母给我的,是天生的。但是影响我能力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环境。你想,当年我们初中的数学老师,原来也只是一个专科生,他教数学主要是凭经验,自己有时做题也把自己难住了,在我们乡镇中学,都是这样,估计庄哥你也懂。我们高中的英语老师,虽然是老的师范毕业的,通过自学,英语水平也还行。但是一说到发音,就很成问题了。有时,他拿一个录音机放英语磁带,让我练习听力,我们听到的英语与他平时说的味道不一样,我们还猜这是不是磁带的问题,到了大学才知道,这是原来老师的问题。他错误的发音方式早就把我们带偏了。直到现在,我还只是个哑吧英语。到了北京,有幸碰到李哥,他这样一个学霸,愿意把我当小兄弟,真的是我三生有幸,我有了正规的工作,有了学习的机会,有了今天挣的这些钱,你知道,早在五年前,这些钱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还有碰到了庄哥你,你让我看到一种神秘的力量,给了我巨大的希望,我觉得,我来北京崭新的人生有可能开启,那也是因为李哥和庄哥的原因,只要你们肯认我这个兄弟,我就永远有不认怂的资本!庄哥,你知不知道,当看到你的预测结果一个个被证实的时候,我在想,困扰我的命运,我不仅有机会预知,还可能在你的帮助下,有机会把握,我觉得,我的天就开了。”
“今天,我就到公司,去接受处罚,然后,回去筹点钱,把罚款交了,其余的事,庄哥,你就别管了,事情处理好后,我再找你商量。”
听到这里,我不禁疑惑:“你要回去筹钱,不是你也该挣了三四百万了吗?”
“庄哥,有个事我没告诉你,现在不得不说了,我把我手止剩下的钱都投到马总那里去了,他答应我三个月为周期给我分一次红,现在暂时抽不出来,我只好回去找家里拿点,我平时也给家里寄了些钱,他们也没怎么用,放心吧,庄哥,我自己处理得好。”
“你真跟小马合作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他那么激进,你不怕风险?”我大吃一惊。
“庄哥,古人讲人无横财不富,没有风险,哪有大钱?我就是想赌一赌,要不然,在北京买房安家,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也许庄哥你认为我太疯狂,但是,你想想,马总为什么那么富有?还不是因为他爸当年敢赌,拿下了煤矿,这个社会这么多老板,大多是这样起来的,为什么我就没有机会?如果赌赢了,我就提前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如果输了,我也不后悔,反正下次再来。庄哥,我知道你要批评我,但我就是忍不了,我父母越来越老,我要在他们健康时,就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富人日子,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我的动力。”
他说到这里,我知道自己再多的劝告也是徒劳的,一个迫切要求暴富的人,一要被贫穷折磨得充满斗志的人,他总是有一种赴汤蹈火的悲情,壮烈而自我感染。
有一个说法叫“出名要趁早”,意思是,要出名,就要尽量在年轻的时候,那时的出名,可以让你心情享受人生的美好,完成大胆的冲动。如果出名晚了,当荣耀金钱地位都给你的时候,你人老色衰,疾病缠身,名有何用?从历史上看,出名早有早的好处,如白居易、苏东坡,会经历更多在巅峰与谷底间的起落,对人生会看得更透彻,性格变得更达观。只有很早就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有资格才有时间返璞归真,这是从人生的完整性和外延性来讲的。
同理,发财也要趁早,如果你有具体的目标的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家时早发财,才能早日让你的亲人享受到美好的生活,才能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如果发财晚了,父母不在了,亲人老去了,那么,你奋斗的意义呢?我想到了我自己,我今天也算初步有点钱,但永远不能让我长眠的父亲感受到了。我想起了二娃的大姐在我父亲葬礼上所说的:“庄叔一辈子缺钱,钱就是他的命。”我可怜的父亲,你的命,贱如一只羊,而我今天可以给你买一个大大的羊群,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这几个字,字字血泪,注定了我悲剧的底色。
回过神来,我得提出我第二个想法:“你也不用回去筹钱了,不要说你父母筹钱的难度,只是他们的担心,你就难以解释。在那个卡里,不是有近二百万吗?就用那个账户上的钱就行,今天就去交钱。”
“不,庄哥,跟你共同合作的账户,是我对未来保留的一份希望和底线,我总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想:我还有庄哥呢,我和他还有一个账户呢,我还有希望呢。庄哥,请你不要斩断我俩之间的联系,给我保留一个种子!”他越说越激动。
他这样说,表达了他对我的尊敬和信任,也给我的心里加上了沉重的负担,但我也要接受,这是责任、也是情感。为穷人保留一丝希望,也是在保留他们的自尊。因为我也是穷人,我理解他所说的一切。“小苏,不要这样想,假如这个账户是我保管,那算你暂时借90万行不行?以后资金方便时,还进来不就可以了?请记住,小苏,我们是合伙人,李茅也是我们的合伙人,不要把我们当成外人,这也算是对我们自尊心的尊重!”我话说得非常严肃,以致于,在说这段话之前,我专门把车停在了路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的。
沉默,短暂的沉默,他点了点头头,说到:“庄哥,其实那个卡,我早就趁你不在时,偷偷放在客厅的电视柜里的,表示那是我们共同的东西,我从未在我自己身上放过,密码是我们的楼栋号加门牌号,表示这个账户是我们这套房间的共同财产,没告诉你怕你提出其它意见。”
回到家,他当着我面,拉开客厅电视柜柜子,在最里面,拿出了那张卡,没来得及洗漱,就去公司办手续去了。
他走后,我在想,小苏为什么要拿自己辛苦挣到的钱拿给小马去赌?是因为被小马纸醉金迷的生活诱惑了吗?可能性不大;是对挣钱的欲望过于贪求,而失去理智了吗?有一点可能;最大的可能,是对财务自由过分的渴望,对因贫而困生活的极度恐惧,才造成了他如此冲动的选择吧。
人的基本情感中,最有力量的是希望和恐惧这两种,如果这两种同时到来,估计,很少有人保持理性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