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意外的法师
我们回到崇圣寺的时候,寺庙里的各种法会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没我们什么事。
明成师告诉我们,这几天,大家可以去四处走走,如果有需求,正月十六,由法露师主持的禅七法会,将正式开始。如果没有这方面需求,可以回家了。
他还透露了一个消息,就是在钱师兄他们闭关的地方,这两天,来了个藏传佛教的大师,正在讲法,有兴趣,倒可以听听去。
万师兄肯定是要去听的,他打听了一下细节。这个密教的大师,居然是个汉族人,只是学了密法,取了西藏的名字。
我倒有点怀疑,因为我在北京,看那些所谓穿僧衣的活佛太多了,北京的许多明星不皈依一个所谓的活佛,简直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怕不正宗吧,这种人,我见得多。”
“不会的,既然崇圣寺见性大师允许他来讲法,说明有真货,况且,听听,也无妨,有什么损害呢?我们又都没事。”
他说得有点道理,我虽不认同那个法师,但认同万师兄的推理。但是,另一方面,我怀疑,这是民宗部门搞的一个搭头。
来这里朝圣参加法会的人,各类各派都有的。请一个密教师父过来,估计也是吸引更多的人参加。这就像做生意,有一个诀窍:货卖堆山。不管赚钱不赚钱,多弄些品种来,生意就会好些。
当然,不排除,有真价值。毕竟,见性师,对所有佛法活动,还是有原则的。从这次法会兼旅游的策划来看,地方部门,对佛法及见性师的尊重,也是明显的。
我们收拾行装,听说那边没有被子之类的,虽然只有两天,但有一晚上要在那里睡的。我想找钱师兄问细节,但总没碰到他,他一直在庙里帮忙,没空回宿舍。
结果,我整理完毕后,看见小胡进来了。我问他:“你是准备要离开了吗?”
“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听。”
“什么意思?你不跟小戴一起走?”
“听完后再做决定,小戴在大理等我。”
此时万师兄也过来了,听到小胡这话,相当不理解。“你跟我们这闲得无事的人混什么?还不把小戴抓紧点?你太磨叽,不像个男人。”
这话非常刺耳,可见万师兄的心情。毕竟,小胡快乐起来还是近几天的事,如果这样就犹豫了,恐怕再难有这种机会了。
“其实,听这法是小戴让我去的。”小胡低声说到:“她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沉淀一下,再做决定。”
这让我们大出意外,在我们的追问下,小胡说了缘由。原来,小戴充分理解小胡对佛法的感情,毕竟付出两年多的心血与感情,毕竟小胡对佛法真理性的追求是真诚的,毕竟小胡从来没有见识过密教,所以,当他心还没定的时候,必须听完这种课,然后,再做出决定性的选择。
这个小戴,对小胡真是了解、理解啊,我心里想,她对小胡坚定的爱情,是多么期盼。她不需要同情下的爱,她需要小胡理智加感情的全部。
姑娘,你有点冒险,但为了整个人生,值得一拼。
“我只听听,没什么,过两天就回来跟小戴会合。”
小胡说完,就回他宿舍,拿上了他的行李,跟我们一起上路了。
到那位置其实只需要两个小时,到了才知道,所谓茅篷,也是有殿的。这只是一个不成规模的土院子,一个大殿,也供奉着西方三圣,也可以坐下百来十人。当然,个人修行的地方,是后面靠山边的小茅屋,一人一间,虽然简陋,但可以住人。这地方冬天是修行的好地方,因为没有蚊子虫蛇的干扰。
下午,法会正式开始。来的是一个穿红色喇嘛服的汉族人,因禁忌,这位上师的藏语名字就不说了。按密教的规矩,他讲的,是共法。因为我们这几十个人,不是他传统意义上的入门弟子,所以,没资格听受他的密法。
密教法会开始前的仪轨是很复杂的,我跟万师兄像看西洋镜一样,看着那些,他自己带来,供奉在法台上的奇怪造型的菩萨像,看着他摇铃铛。
七里八里搞了好半天,他才开始讲话。
果然标准的普通话,确认了,他就是个学密法的内地人。他讲法的中心思想是:不执着模式的修行。事前,我悄悄问了在这里服务的,一个崇圣寺的和尚,可不可以录音。和尚回答可以,因为这是共法。
他一开口,就显示出不同的教学方法。我忠实地记录下来,很有意思的。
“出家专修的人,就一定比在家的人强吗?不一定,我看到的是,很多人,越修越执着,反而退步了。”
这话题一出来,就让我们这些把出家人叫师父的在家人,吃了一惊。
“当每天的磕头、每天的诵经、每天的禅修等等行为成为一种自我存在感、一种自我满足感的时候;那么如此种种行为增长的是菩萨道上最大的障碍——我执,而不是息灭我执。很多佛弟子每天都在这样的困扰当中,诵了不同的佛经、持了不同的咒子,但换汤没换药;这样做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叫修行,一辈子也都不会修行;所以,这是特别错误的。”
这是讲发心,不破我执,所有的坚持都不对,大概是这个意思。
“十多年前,我看到忙着工作不怎么修法的人,我认为他们是白活着;但,当我后来观察到我所认为的那些在修行的人(每天打座、诵经、念佛),我认为他们也是在白活着。因为他们只不过是看上去象个修行人,但事实上跟世俗的人一模一样。不过是他们感觉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自我感觉良好,自我感觉高人一等;他们会通过这种表相的不一样,找到比别人高一点点的地方(优越感),其实还是我执,还是自我存在感。”
我当时就想起妍子每天修行的坚持,难道,这也有错误的可能吗?
“所以,不管是世俗人也好,所谓的修行人也好,都迷著于表相而堕入我执这个误区里面;因此,无论你是修行,还是世俗工作,你一切一切问题(例如所谓因工作及生活等没有时间修行等等问题)的出现并不是因为表相的修行或工作之故,而是不知道表相后面的本质是什么,也没有真正正确的去面对他。如果能正确的面对其本质时,其实很多时候工作及生活中的一切也都是修行。”
生活亦是禅,这观点我在书上看过。但那是大师们的境界,我们凡夫,能够做到吗?
“若你能在你的工作当中保持透视自我虚妄的正见,那么,这就是修行。你没念一句咒语、没磕一个头那也是修行。如果你每天工作当中都能思考无我的道理,那么你去工作的时候、不被自我欺诳的时候、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修行,而且你还会很开心;绝对不会因空虚、压力而产生烦恼。有人认为每天念了经、念了咒那就是修行,从他们认为的所谓的修行中找到自我存在感,或者找到自我的满足。这实际上是颠倒的,没有任何用!”
如果不修,何以破除自我。有自我的修,是任何人开始的状态,怎么入手呢?
“要想息灭烦恼,不是换一个外境的问题。无论换什么样的外境,若不能透视核心的东西,那么你所行根本无意义。这就如同,给你一个拿工资的地方,不让你有事做,你会感觉寂寞得不行,感觉自己没有存在感;给你一个事事都需要你去做的工作吧,你又烦得不行,因为没时间去享受生活。这个矛盾从哪来?不是工作,不是外境,就是根上——自我的概念!没有透视这个自我的概念,仅仅是随着自我的感觉去认定你的生活,面对你的生活。”
这是批评,那些没事找事的人吧。
“所以,当世俗人说因为工作而没有时间修法的时候,所谓的修行人会在心理认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坐在家里修行,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事。实际上,这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人们都说修行人喜欢清净,那么把你放到寺庙跟出家师父一起生活,在强烈的自我存在感的驱使下你清净得了吗?你清净不了。所以最关键的是,当你心中生起:要体现自我存在感的时候,首先应该想到自我到底是怎么样的,观察到以后把心安住下来。观察到以后明白这个道理不被他所迷,你再做事情的时候,工作做了但是完全不一样的!当你被清净无事弄得好象体现不了人生价值的时候、空虚的时候,你再想想自我的问题;明白自我真相是什么的时候,你会享受那种空虚和寂寞,你会很开心。无论是工作的压力还是工作的繁忙,还是空虚寂寞,你都会很开心,没有不开心的,因为你把产生烦恼负面情绪的根除掉了,无论怎样的环境中你都能坦然处之。”
随后,他举了个例子。
“前几天,我在北京给一些居士开示时,我说:佛弟子要有节俭过日子的习惯,但有的时候你还要突破自我,还可以不吝金钱而挥霍。你只懂得节俭过日子不懂得挥霍也是束缚;只懂得挥霍不懂得节俭也是束缚,二者都错!同样,你只懂得远离社会呆在一个所谓的寂静的地方,而不懂得自己打破这个寂静到闹市当中让心清静下来的话,你已经被寂静束缚了,这不是佛法。寂静也会产生束缚,闲着无事也是一种束缚。可是,很多所谓的修行人害怕各种很杂乱的事情,认为很寂静的时候那是最好的;事实上只要你打破不了固有的模式,你堕入到固有的模式当中你就已经偏了,已经错了!那么,到底是寂静好呢,还是每天有事做好呢?这二者没有好坏,好坏的是你在二者面前是如何用心的。这就好象说,到底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挥霍好呢?还是节俭好呢?同样,二者没有对错,对错是你在二者背后的用心。很多人认为,佛教徒就应该节俭、佛教徒就应该到一个寂静的地方、佛教徒就应该怎么样怎么样,这些想法都错了。”
果然,他也在北京有弟子。但看他对佛法的理解程度,估计不是那些假活佛吧。况且,这种佛教中破除二边见的做法,是逻辑与哲学上很深的课题,没点本事,还真无法这样讲,估计,万师兄晚上要跟我交流的。
“我在东北有某些弟子,上班的时候认为工作太繁乱了,不是他所要的;然后呆在家里,呆在家里懒惰着;道也没修、心中的障碍也没去除。这种人活在哪儿都是错误,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佛弟子不是你所处的任何外境怎么样,而是你能不能在任何外境当中找到适合你的心态,或者说能不能用你的正见心态面对一切事物。”
没有正见,一切都错。但借假修真,正见,是从错误中对比出来的。怎么会自动产生呢?
“人们从来没考虑过寂静也会产生束缚,好多人认为寂静就是对的,其实寂静也会产生束缚,之所以产生束缚,不是寂静本身的问题,是你迷在寂静当中出不去了,已经耽著了。维摩诘所说经里舍利弗在禅修的时候为维摩诘居士所呵斥,因为其为寂静相所迷。当为寂静相所迷时实际上你没有获得寂静,或者说你不可能真正的寂静下来。为寂静相所迷,和为溃闹相所迷二者的本质是完全一样的。”
普通人所谓的寂静,是很少被打扰的状况,可以活在自我的世界。但真正寂静的圣者,应该是打扰不了的状态,因为他没有自我吗?
“再有,有的汉族佛弟子见到上师就想献哈达。我们是汉族人,我们不需要象藏族人一样用哈达去表达。有些人就认为:自己的师父是学藏传佛教,我也学藏传佛教,那么是不是就得献哈达呢!这是被哈达的外相所迷了。汉族人难道就没有汉族人能表达的方式吗?我认为学藏传佛教可以,但不要把自己变成藏族人。因为汉族人、藏族人本身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好多佛弟子学了藏传佛教以后生活习惯模仿藏族人的习惯,这样已经是学迷了、学偏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说法,但很符合道理。礼节是基本感情的体现,不需要硬去模仿形式。
“我今天都在想,是不是如何的磕大头就是绝对正确的呢?所以,如果落入到善的误区当中被善所迷也成就不了佛法。吃素如果变成一种执著的时候,吃素也背离了佛法之道。当慈悲成为一种你固有的执著和束缚的时候慈悲,也已经远离了佛教的根本理趣。当我们来见师父的时候,你认为必须用哈达来表达的时候,你已经被迷惑了。我也曾经走过这样的路,在2000年法王如意宝灌顶的时候,人家说五色哈达代表圆满的意思,那我就必须要用五色哈达。这实际上是很荒谬的,当你认为是必须的时候就已经错了,因为你已经迷了。哈达只不过是表达礼节及表法的一个东西而已,自己知道就好了,把他当成一种固有的概念那就完全错了。所以,当磕头变成固有的模式的时候磕头也不是修行,也已经背离了修行。所以,无论磕头,念经、念咒,若变成了固有的执著、固有的模式的时候都不是佛法。”
他见过法王如意宝,我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个大人物。可见,这位法师见过世面,有过正规的传承。
“有时候,我们为了改变恶的习气毛病,我们要断恶向善,在向善的过程当中你有没有打破所谓善的概念这种勇气呢?如果没有,那么你无法修行。虽然行善,在外在的缘起上比不行善要好得多,但是这个善已经和真正的佛法没有关系了。”
这种说理推导的方式,就是一种破,但我更想听的,是他立在哪里。有破有立,才有建设性。
“我起初对中国古代的庞居士有点不理解。庞居士是很有钱的,他到处布施,越布施自己家里越有钱,接受他布施的人越来越穷。他就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后来庞居士遇到一个云游的和尚,这是一位成就者。庞居士以前面所说的事情来问这位成就者这是什么缘故。云游的和尚说:你的慈悲害得别人生起了贪心,以贪心占你的便宜而造业;所以,他们越来越穷,是你害的。”
庞居士,一家四人均成就,这是居士界的标杆与大人物,可光照中国佛教的历史,举这个例子,反映了密教与内地显教,同属一家,同为大乘。
“因为贫穷最根本的因是贪。庞居士是已经开悟的大德,当他想到:原来这些人因为自己这样帮他们的原故他们越来越贪、越来越懒惰,这样的人不能致富,业障消除不了,现世勤劳的因缘也没有他们怎么能富呢!所以,他把所有的家产变卖以后全部沉入江底,没有再做布施。把家产卖的就剩几亩地以后,一家人种地而活。要是按我们的想法,那么多钱不作布施是不慈悲吧?但事实上,庞居士的行为是最慈悲的。这是被汉地大德十分赞叹的一种行为,是禅宗的成就者十分赞叹的一种行为。要是你们具足庞居士那么多的钱财,你们肯定要做所谓的好多好多的事情。”
这个故事,我还没听说过。晚上回去后,找万师兄求证一下。
“所以,我们没想通,是因为我们被慈悲相所迷了。我起初也是想不通的,认为庞居士的行为有些消极吧,应该把钱布施才对呀。可是有个问题:经常需要别人救济的人,这种人不可能致富;他会越来越贫穷,这种现象特别明显,我观察过好多。如果一个人偶尔遇到打击,你帮了一下这种人没事;如果一直老是需要人帮助,这种人最后能饿死。面对这种人的时候佛弟子到底该怎么做?当他遇到生命违缘的时候我们帮一帮;但我们是不能一直帮下去的,因为一直帮下去就是害了他;你一直帮下去是恶而不是善了。”
任何固有的束缚,都是自我的执着,包括善。这可是很让人震惊的话。
“所以,有的时候我们说做善事容易;但是,行菩提道的做善事难比登天。普通的做善事,不用考虑别的,反正是帮你了,最后你是贪心也好,最后你越来越穷也好反正体现了我做善事的价值了。可是,如果是菩提道里的善行就没那么简单了。”
从佛理来讲,普通的善行只是前行。而只有智慧开了,悟道的人,他所有作为,无一不自动为善。
“如果你帮助他人的行为形成固有的模式,并且你认为这个就是对的,你不敢超越不敢打破,那么你修行不了。所以,工作和修行是一样的,清闲未必是正确,忙碌未必是正确。因为工作没有时间修行是不是就不好呢?不见得,因为修行的真正意义不是固有的一个模式,只要你相应到无我的义趣当中,即使你面对工作那也是修行。有的时候我们会感觉工作的时候干扰的因素会多些,但你细观察,干扰的原因绝对不仅仅是外境,是你根本就没有完全确定的认识“无我”的理趣。当面对纷乱复杂的事情时,有一定的禅定功夫会好很多。所以,要坚持禅修,有了禅修的功夫时,面对什么问题的时候都能提起你的正念来,就好办多了。”
他最后作了总结:“佛法的禅修不是说你必须谢绝了一切的打座就是禅修,我们应该在日常生活中抓住机会就以无我理趣为根本而安住一会儿,如是就能逐步将禅定功夫锻炼起来。”
所以,今天听到他的讲法,主要是破,所谓立:就是“无我”。但是,这是不好把握的,至少我现在,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