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因风缓过劲来,挣扎爬起,冲着乐之扬咬牙切齿:“师尊,此人屡屡坏我大计,万万不能留他活命。”铁木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抓住竺因风随手掷出,竺因风撞上墙壁,吐血昏厥。
燕然山弟子无不惊诧,那钦啊了一声,跳上去察看,忽听铁木黎喝道:“别理他,不长眼的废物。”
那钦的手指已经碰到师弟,应声错愕,讪讪缩回。乐之扬笑道:“国师六亲不认,当真叫人佩服。”
铁木黎听出嘲讽,笑了笑,也不反驳。众人进了客厅,乐之扬大马金刀地坐在上位,端起茶几上的凉茶,自斟自饮,也不管茶中是否有毒。
他从容自若,视强敌如无物,铁木黎心里也生出一丝佩服,笑道:“乐小哥,你说的那块羊皮纸在哪儿?”
“这个么……”乐之扬举目四望,“冷玄在哪儿?”
铁木黎目光闪动,笑道:“乐小哥与冷玄是敌非友,为何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乐之扬放下茶盅,说道:“我受人之托,以图换人!至于我和他是敌是友,不劳国师关心。”
“受谁人之托?”铁木黎又问。
乐之扬抬眼笑道:“与你何干?”
铁木黎脸膛涨紫,瞪了乐之扬一眼,忍怒挥手:“将狗太监带出来!”
斯钦巴日应了一声,雄赳赳转身进屋,不多时,叮当作响,他手拎一人走了出来,他的体格极其雄伟,所拎之人却瘦骨伶仃,乍一看去,真如猛虎衔羚、大雕拿雀。
乐之扬大吃一惊,数个时辰不见,冷玄简直变了模样,半身**精光,皱巴巴的肌肤上布满瘀伤,纵横交织,鲜血淋漓,一头白发稀稀拉拉地披在脸上,透过发丝,可见浑浊老眼,看见乐之扬,眼中精光一闪,忽又熄灭下去。
乐之扬原本恨他入骨,不知为何,看见老太监如此模样,心中一惨,暗生怜悯。
砰,斯钦巴日用力一掷,冷玄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乐之扬腾地站起,怒视斯钦巴日,后者板着面孔,两眼朝天。乐之扬自觉失态,扫眼一瞧,铁木黎手捧茶杯,视如不见,冲大师轮番瞅着众人,颇是幸灾乐祸。
乐之扬定一定神,笑道:“冷公公,你也有今天?有道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脱毛的阉鸡不如蛆。”
“说的好!”冲大师拍手笑道,“只不过,这只蛆未免瘦了一点儿。”
冷玄老脸青肿,听了这话一阵抽搐,猛一咬牙,举起头来,用力撞向地面。谁想伤重无力,没有撞破脑袋,只蹭掉了一层油皮,鲜血流了满脸,越发滑稽可怜。
乐之扬心生不忍,将到嘴的嘲讽咽了下去。铁木黎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人带到了,乐小哥,下一步该当如何?”
“国师是蒙古人。”乐之扬笑道,“蒙古人素重然诺,故而小可要跟国师打个商量。”
铁木黎呵呵一笑,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以图换人,又怕本尊不守承诺,对不对?”
听见“以图换人”四字,冷玄身子一颤,抬眼望来,盯着乐之扬目不转睛。乐之扬也不瞧他,笑嘻嘻说道:“国师一点就透,不用多费唇舌。”
铁木黎哼了一声,冲大师笑道:“国师,成大事不拘小节,蒙也好,汉也罢,倘若关乎国运、涉及天下,区区然诺,何足道哉。当年刘项有鸿沟之约,刘邦不也轻轻撕毁了吗?我大元太祖与王罕、札木合有父兄之谊,太祖照样兵不厌诈,虚虚实实,将其一一扫灭;元帝遗宝关乎本朝气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国师倘若拘泥于陈腐俗见,恐怕宝藏没有到手,项上的人头也保不住。”
他挑拨离间、舌灿莲花,乐之扬心中暗骂,恨不得撕烂他的臭嘴。铁木黎原本犹豫,听了这话,也定下心来,笑道:“也罢,人跟图都留下!”信手一挥,刷,劲气汹涌扫出。
乐之扬早有防备,翻身跳起,嚓,身下酸枝椅齐整整断成两截。乐之扬暗暗吃惊,身未落地,冲大师的拳劲蹿了过来,乐之扬呵的一笑,反手出掌,途中五指挥洒,犹如春风拂柳。冲大师的拳劲随之起伏、驾驭不住,他不明所以,急急收拳,以防乐之扬趁隙来袭。
乐之扬一掌逼退冲大师,借他拳劲,飘飘荡荡,斜斜飞出。那钦当前拦住,大喝一声,挥掌劈来。乐之扬左手摇晃,向前一招,两人手掌未交,那钦便觉丹田跳动,内力乱窜,不由身子跄踉、掌力歪斜,忽见乐之扬左脚疾起,弩箭似的弹了过来,慌忙收掌格挡,不料乐之扬脚尖抬起,变踢为踩,在他手臂上轻轻一点,犹如白鹤冲天,飘然蹿向屋梁。
那钦正要追赶,刷,凌厉劲风掠身而过,一片破布从天落下。
那钦浑身僵硬,掉头望去,铁木黎脸色阴沉,徐徐收回手掌。
乐之扬站在屋梁之上,瞧一瞧半截衣袖,心中暗呼侥幸,刚才稍慢一分,难逃“天刃”加身。眼看下方众人跃跃欲上,当下掏出地图,锐声叫道:“谁敢上来,我把它毁了!”
众人应声呆住,铁木黎满心懊恼,三大高手围堵之下,本想一击必杀、人图两得。乐之扬竟能逃出生天,身法武功,电光石火也不足形容。铁木黎轻敌大意,落入进退两难的窘境,他怒哼一声,注目冲大师,眼中大有怨怪之意。
冲大师眼珠一转,走到冷玄面前,脚尖微微翘起,对准老太监的脑门:“你若毁图,我便杀人!你且掂量掂量,毁图之后,能否走出这一座宅子?”
乐之扬笑道:“好啊,我也想试试!”冲大师冷笑一声,举目望来。两人四目相接,手中均无动作,厅中一片死寂,陷入僵持之中。
铁木黎忽道:“乐小哥,有话好说。”乐之扬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你有那四分之一的宝图。”铁木黎扫了冷玄一眼,“可又怎么证明那是真的?”
“这个容易!”乐之扬笑嘻嘻说道:“将四幅残图拼在一起,不就知道真伪了吗?”
“此言甚妙。”铁木黎笑道,“乐小哥呆在梁上,又如何拼图?”
乐之扬笑道:“我有个法儿,你给我一个人质,我就把图给你。”
“人质?”铁木黎迟疑一下,“你说小徒?”
“两个傻大个儿,我要他们干吗?”乐之扬笑看斯钦巴日和那钦,气得二人七窍生烟。乐之扬将手一拍,朗声说道:“我要贼秃驴当人质!”
冲大师微笑不语,铁木黎却脸色一沉,说道:“乐小哥,你挑拨离间,毫无诚意。”
乐之扬笑道:“足下一代宗师,还怕这秃驴不成?”
“我怕他个……”话没说完,铁木黎的目光落到冲大师脚下,但见冷玄苍苍白发,心里咯噔一下,忽觉不妙。适才只顾围剿乐之扬,冷玄居然落到冲大师手里,如今人也好、图也好,全都不受自家摆布。
铁木黎发觉上当,又惊又怒,冲大师却呵呵一笑,说道:“国师不必烦恼,我有一个法儿,可以两全其美。”
“什么法儿?”铁木黎耐着性子问道。
“不如大家各自拿出地图,拼凑完好,找出藏宝之处;而后各尽其能、夺取遗宝,争胜负、决生死,至于宝藏,算是彩头。”
铁木黎不以为然,抿嘴不答,乐之扬却笑道:“好秃驴,你图也没有一张,算盘倒是打得山响。”
“我是没图。”冲大师脚尖一动,笑嘻嘻说道,“不过冷玄的老命儿在我手里。”
乐之扬为冷玄而来,老太监当真死了,对梁思禽不好交代,一时间大为犹豫,忽听铁木黎怒哼一声,说道:“冲大师,不要自说自话!”
“好啊!”冲大师笑道,“国师有何高论?”
铁木黎满心愤懑,如今残图在乐之扬手里,冷玄在冲大师手里,自身一意孤行,难保这二人不会联手。他身为国师,并非只会武功,想了想,冷冷说道:“这样吧,寻宝之事,见者有份,找到宝藏以前,不得随意退出。违犯者,众人共杀之!”
“好!”冲大师拍手笑道,“好主意!”
乐之扬犹豫未定,忽听一个声音冷冷说道:“果然是好主意!”话音入耳,叶灵苏飘然踏进客厅,手挽长剑,秀逸如仙。
又多一个强敌,铁木黎满心懊恼,皱眉道:“叶帮主,你回来干什么!”
“我都听见了。”叶灵苏扫了乐之扬一眼,漫不经意地道,“元帝遗宝,见者有份。”
乐之扬暗自诧异,他听力通玄,十丈外蚊蝇起落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叶灵苏去而复返,他却一无所觉。依她所言,分明潜伏已久,厅中三大高手,竟无一人察觉。乐之扬不由寻思:“山河潜龙诀,真能托体山河、化同万物么?”想到这儿,肃然起敬。
铁木黎先前的主意,无非欺负乐之扬势单力孤,如今叶灵苏横插一脚,形势大变。可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铁木黎弄巧成拙,不由脸色发青,瞪着眼一声不吭。
冲大师眼珠转动,笑道:“叶帮主,此事非同儿戏,你真要寻宝?”
“不错!”叶灵苏冷笑道,“既然见者有份,冷玄也算一个!”
铁木黎眯起双眼,目光冰冷如针,慢慢说道:“叶灵苏,你存心跟我为难?”
“是啊!”叶灵苏坦然说道,“你我的账还没算完。”
铁木黎恨得牙痒,偏这女子身法神妙,取胜不足,逃命有余,纵然全力出手,也难一击毙命。
“人多好办事,叶帮主所言也不无道理。”冲大师微微一笑,弯腰拎起冷玄,伸出手来,在他身上推拿数下,“大金刚神力”涌入冷玄体内,冲塞化瘀,解开铁木黎所加禁制。冷玄稍稍振作,只因内伤颇重,气弱神虚,一张老脸枯黄颓败、神气全无。
铁木黎又惊又怒,一转念头,陡然醒觉:所以到了这个田地,均是冲大师有意无意地挑拨所至。这和尚口蜜腹剑,一言一行无不包含祸心,乌有道也是中了他圈套,闹得人图两亡、全派覆没,自己万万不能上当。
想到这儿,铁木黎阴森森瞅了冲大师一眼,说道:“大师好算计。”
“岂敢,岂敢。”冲大师合十微笑。
铁木黎冷哼一声,心想:“这样也好,冤家聚首,正好趁着寻宝之机一一翦除。哼,我就不信,老虎也会打盹儿,这一帮人就没有懈怠的时候。”心思已定,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镶银嵌珠的象牙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叠羊皮图纸,在茶几上摊开,沉声说道:“我的图都在这儿!”抬起头来,冷冷望着乐之扬。
乐之扬进退两难,冲大师横在中间,救出冷玄难如登天,再看叶灵苏,对于元帝遗宝似乎颇有兴致。想来想去,并无善法,只好纵身跳下,取出残图放在几上,定眼望去,但觉四片残图,并非撕裂而成,图上描画地图,均有几分相似。
铁木黎注目时许,回头叫道:“取纸笔来!”
杨恨取来纸笔,铁木黎对照四张残图,在一张大纸上勾出一幅地图。众人方才明白,原来所谓一分为四,并非将一张图撕成四片,而是将地图拆分,分别画在四张图上,故而单看一张残图,如堕五里云中,不知东西南北,唯有凑齐四图,将所有线条合在一张图上,才能看出端倪。冲大师不由叹道:“妥懽帖睦尔治国无能,于土木机关之学颇有巧思,而今一见,倒也不算讹传。”
妥懽帖睦尔是元末顺帝的名字,他直呼其名,铁木黎微感不悦,待要讥刺,忽听冷玄嘎声说道:“先帝早年颇有雄心,奈何权臣当道、诸王掣肘、天灾频发、民变蜂起,国事糜烂已久,非大英雄、大豪杰难以挽回。先帝有心无力,只好**声色,借以逃避,可是心中痛苦煎熬,远非局外人可以感受。”
他身为大明钦差,穷途末路,仍为前朝故主开脱,在场无论蒙汉,心中均感怪异。冲大师冷笑道:“他心中痛苦煎熬,你一个太监又怎么知道?”
冷玄默然不答,铁木黎徐徐开口:“他自幼服侍先帝,宫里的事情,天下人谁也不如他清楚。先帝去国之前,将一份残图托付给他,信任之深,可见一斑,只没想到,此人二三其德、见风使舵,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冷玄两眼出火,龇牙冷笑:“铁木黎,当年你是朝廷重臣,也未见你挺身而出、匡救社稷。主辱臣死,先帝含恨而终,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当年朝局混乱,铁木黎明哲保身,直到大元灭亡,也无多少建树。这一段日子铁木黎平素讳莫如深,私下里引为奇耻,冷玄几句话戳中痛处,铁木黎眉尖上挑,不觉面涌杀气。
冲大师见势不对,横在二人之间,笑道:“时下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往事已矣,来者可追,找到宝藏才是正经。”
铁木黎冷哼一声,刷刷数笔,勾完地图。冲大师上前审视,惊讶道:“入口就在附近。”
“当然!”铁木黎余怒未消,“要么我买这一间宅邸何用?”
“是了!”冲大师笑道,“得到三幅残图,以国师的才智,不难猜到大半。”他环视四周,“这一座宅子,国师早就翻了个底儿朝天吧?”
“向东一千尺!”铁木黎量完图纸,阴森森说道.
“一千尺。”冲大师沉吟道,“好像是个茶庄。”
乐之扬疑惑道:“宝藏埋在民宅?”
铁木黎也不回答,卷起图纸,掠出大门。其他人纷纷跟上,冲大师一手拎着冷玄,纵跃如飞,忽前忽后,不离众人左右,五指更如铁钩,始终扣住老太监的锁骨,冷玄深知和尚的手段,故也不敢挣扎逃走。
铁木黎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乐之扬只恐他溜走,加快步子,越过众人,遥见前方白墙青瓦,屋宇间挑出一个“茶”字木牌,历经风雨,溜光发白,青黑色的字迹也斑斑驳驳。
尚未走近,忽听一声闷叫,嘶哑凄厉、戛然而止。乐之扬脸色急变,纵身赶到茶庄,跳进院子,扫眼一望,地上躺了六七具尸首,有男有女,外表不见伤损,应该为内家手法震碎了内脏。
乐之扬肝胆欲裂,厉声叫道:“铁木黎……”才叫出口,铁木黎从一间房中闪了出来,形同鬼魅,脸色阴沉。
乐之扬冲进房舍,目之所及,只见尸体。一眨眼的工夫,茶庄里的男女老少竟被铁木黎杀了个精光。
乐之扬转回院落,众人均已赶到,望着尸首神色各异,铁木黎袖手站立,神气淡漠,仿佛眼前情形与己无关。
乐之扬二话不说,纵身跳上,挥掌便打。铁木黎闪身让过,袖袍挥动,锐气破空。刹那间,两人来去如风,斗成一团。
斯钦巴日见状,大吼一声,挺身要上。冲大师伸手将他拦住,朗声说道:“国师、乐兄,有话好说,何必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