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过了几日,欧阳明竟然真的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来叩门。其时正值申时,是用晚饭的时辰,周家的晚饭刚刚上桌,门板却忽然被叩响,周禄疑惑的跑去开门,见到欧阳明很是惊讶,却也只能礼貌的把他请了进来。
要说穿过来以后周媛最不习惯的事,就是每日只吃两顿饭。这也是她逼着周禄研究点心的原因,无论是两顿饭中间、还是晚饭后睡前,她总有饿肚子的时候,有了点心好歹能垫一垫。于是当初出宫住到公主府以后,她立刻就让周禄改做了三顿饭,那时他们都很闲,所以三顿饭吃的很舒服。
可惜到了扬州以后,为了给珍味居供应点心,中午真的没有空闲做饭,也只能恢复成早晚两顿了。
这一日周媛忽然想吃刀削面,周禄就特意分别做了肉炸酱和羊肉汤两种浇头,又把早先特制好的刀磨快了,仔仔细细削了一锅面。
欧阳明一进门就说:“可是我来得不巧?赶上饭时了。”其实他刚从外面回来,路过周家的时候,在门外闻见里面传出来的肉酱香,肚子跟着咕噜了一声,就下马来敲门了。
“怎么是不巧,应是很巧才对。”周松迎上来请他进去坐,“大官人可用了饭了?要不留下一起吃?”又看了看桌面,笑道:“只是今日没有准备,只有些家常便饭。”他本来以为,家里只有面,欧阳明应该不会留下来吃的。
周松说话的时候,欧阳明一直在打量桌上的饭食,眼见着桌上放了四个小些的汤碗,碗里都装着食指宽的面叶儿,那面叶儿中厚边薄,棱锋分明,还泛着水光,看起来特别的滑,不像是擀出来的。
旁边还另放有两个大汤碗,左边的一个盛着半碗肉酱,那肉酱不似寻常所见的那般浓稠,却是含着汤水,那汤水红中透亮,表面浮着些绿油油的菜叶,边上还有隐隐可见的肉丁,引他进来的浓郁酱香似乎就是由这碗肉酱而来。
右边一碗的汤则清得多,能清楚的看见汤中细碎的羊肉和胡萝卜丁,再配上汤面漂着的香葱,很是清爽好看。
他不由食指大动,当下就说:“家常便饭才最好,我家里就是缺家常便饭,周兄,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他都这样说了,周松自然也不能送客,忙招呼欧阳明入座,又让春杏跟周禄去厨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菜再做几个来。欧阳明忙拦着:“都是自己人,不用为了我一人忙活,就吃这个就很好。这是汤饼?”指着桌上的面问。
他去过北面,知道那边人喜食汤饼,所以才有此一问。
周媛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人管面条叫汤饼,也不听他和周松说话,悄悄跟着春杏、周禄出去,到厨房看着周禄做了平菇炒蛋和清炒山药,有些不高兴的跟春杏嘀咕:“最讨厌有人赶饭时来,扰人吃饭了。”
周禄把菜送进去,又回来给周媛和春杏调好面,送到周媛住的西厢去,“阿娘和妹妹先吃着,那边我看着就行了。”
回去时就听欧阳明跟周松说:“……又不是外人,哪里还用回避?一同用饭就是了,人少吃饭忒没趣味。”说完一抬眼看见周禄回来,招手说道:“四郎快来,坐下吃饭。”倒像他是主人一般。
“我听周兄说,你这面叶儿是用刀平着削出来的?亏你想得出来,这面叶儿硬是筋道有嚼头!这汤头也好,肉酱里还加了香菇和笋丁吧?嗯,浓香满口。还有这羊肉汤里可是加了种生?竟去了羊肉的腥膻,清口去腻,难得难得!”欧阳明吃得高兴,还不住口的点评。
周禄点头附和,却也不详加解释,各家做菜的秘法都不外传,何况这些做法都是他们家公主研究出来的,哪能随意说给外人听?
欧阳明自然知道规矩,并不细问,只不停惊叹:“我本不喜食面,当真想不到一碗汤饼还能做出这些滋味来。”
一顿饭吃下来,他对周松的态度越加热络,当即就邀请:“这次回到扬州,小弟一直忙得很,还不曾做东宴请周兄,恰好三日后瓦市那边有新曲开唱,周兄就容小弟做一回东,阖家出去游玩一日如何?至于珍味居的点心停一日也无妨。”
他想邀请人那是一点拒绝余地都不给留的,当即就吩咐外面候着的从人去珍味居传话,还跟周松商量:“四郎手艺这般好,咱们可不能一味这样赶着做,累坏了他。小弟想着,这人心有个最奇怪处,那便是吃不着的才是好的,若真是日日都有,伸手就能吃到,那也没什么稀罕了。时日一久,难免贪新忘旧。”
“譬如我这珍味居吧,越是轻易进不来,越有更多的人想进来。能到我珍味居吃一餐饭,竟已够人出去夸耀身份说嘴,这可是小弟从前不敢想的。”欧阳明挟了一块山药吃下,转头称赞周禄:“原来这山药切片清炒竟是脆滑的,我从前只当这东西没甚滋味,向不喜吃它。”
说完又挟了两片来吃,然后继续前头话题:“眼下周家的点心也算是有了名号,我听说有不少食客都指名要吃,且还多有装盒带走的。到这一步,咱们就得想想下面该如何办,才能将生意做的更好了。”
周松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很想听下文,就问:“不知大官人有何高见?”
欧阳明伸手搭在周松肩膀笑道:“周兄还是这般见外,这样吧,周兄若是觉得直呼兄弟不便,先父在时曾与小弟取了一字曰耀明,周兄尽可以字相称。”
周松只得顺着他的意改了称呼:“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耀明,愚兄刚到扬州地界,凡事还要多承你指点。”
“哈哈,周兄真是太过客气,谈不上指点。”欧阳明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咱们这点心除了定量之外,也该定时。比如每月逢三日或逢四日歇业,我们珍味居也不供应点心,好叫大伙有个空闲回味回味,越发欲罢不能。”把他的想法仔仔细细跟周松说了。
等欧阳明走了之后,周媛听了周松转述的话,不由赞叹:“看来这个欧阳大官人还真有些经商的头脑。”连限量供应都想得出来!
“不过他这主意不错,反正我们早先也不是为了靠这个糊口,不过是做点事融入扬州罢了,其实我也觉着这一个月大伙都有些累了,那阿爹就和他定个日子吧,每月逢三或四也太少,最好一月能有六天是不用做的。”双休日指不上,每周休一天半总行的吧。
周松应了,又说了欧阳明邀请出游的事:“我不好推拒,已经应了。”
周媛听了就问:“是去瓦市听曲儿?”她自从上次见了那两个伶人就很想去了,以前在宫里,节日开宴什么的,她经常借故不去,现场观赏歌舞的时候不多,再说那时候心情也不同,现在都逃出来解放了,自然想好好观赏一番。
看她很兴奋,周松就笑着点头:“是,说是名伶刘一文和谷东来新排演了歌舞,请我们一同去看看。今日一餐饭,倒让他更热络了。”
“一餐饭?”周媛不太明白,就一顿刀削面就能把欧阳明收买了?
周松笑着解释:“十娘生来富贵,不知寻常人家的吃食,咱们日常餐饭的做法,若非世家大族几世积淀,那是绝做不出的。不说别的,单是炒菜这一样,寻常人家就做不出,更不用提咱们自己调的酱料了。我猜欧阳明肯定是由此对我们高看一眼了。”欧阳明可是人精,自然能从他们家的家常饭看出自家出身不同寻常了。
是这样吗?炒菜还没有普及?哎呀,那自己这算不算枪打出头鸟啊?不对啊,我自己在家吃什么还要小心在意,这日子还有法过么?都是那个欧阳明讨厌,干嘛上门蹭饭?
周松看她皱了眉似乎有些苦恼,就安慰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忧,这种事他也不会细问,再说早年的世家没落的也多,他想不到别处去的。”
“那就好。也对,嘿嘿,朝云公主可还病着呢!”周媛笑了起来,“我反复想过了,他们父子不可能出来找我,搞不好寻个机会就说我死了呢,这样也不怕日后有人拿我出去威胁他们,又能给郑三娘让位,一举两得。”
她这话一说,其他三人脸上的笑意都不由收敛,春杏还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安慰:“十娘……”
周媛回握住她的手,插嘴说道:“我没事,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高兴了。好了,咱们商量商量出去玩的时候穿什么吧。”拉着春杏回去寻衣服了。
第二日欧阳明下了正式的帖子邀请,到正式宴请的那天,还亲自上门来接他们去瓦市。
之前在京师准备的马车,到洛阳以后已经被他们卖了,等到扬州安顿下来之后,考虑到扬州的路况以及家里没有地方安置,也就没有再置办马车,所以这一次出门周媛和春杏乘了欧阳家的小轿。
这两天周媛已通过周松了解了一些关于瓦市的消息,得知他们本次要去的、扬州城最大的瓦市设在东市东南边,余外还另有一些小的瓦市也都在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