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清醒过来之后,体内的神经也恢复了知觉;可在同时,那些原本已麻木了的伤口,一下子又都复活了过来,一阵一阵的撕扯着他。东方震咬牙默默的忍受着,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终于敌不过虚弱和困倦的夹击,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武功高强之人,对于周遭的动静最为敏感;酣睡中的东方震神经一紧,遽然惊醒过来。
果真有人的脚步声,是两个人,距离自己的位置大约是六十步。一人步伐的频率较低,沉重而略显蹒跚,应当是一名老人;另一人步伐柔和轻快,边走边轻蹦着,应当是一名活泼的少女。自落地声来判断,这二人均不会武功。——即便是会,也应是很低微的。
“肯定是晴儿和王神医!”东方震心里揣测。于是歪头望向窗外,果见上官晴兴冲冲的走在前头,刚好走到一棵石榴树下,脸蛋被石榴花映得娇红,清纯之中带着点妩媚;身后跟着一名墨绿色衣袍的老者,面色红润,身形健朗,花白的长髯及胸。
“先生,他已醒过来好一会儿了;头脑也清醒得很。”
“奇怪,那麻药明明得明日才会失效的!……居然就醒了,真是没想到哇!”那老者显得很惊讶,边走边摇头晃脑。
东方震见他们已进了屋,便挣扎着昂起头来,早被冲上来的上官晴一把按回去,“逞什么强?!快躺好!”
那老者向他瞥了一眼,神情淡定了下来,不疾不徐的走到他身旁,弯腰看了看他的气色,微笑道:“东方少侠,好多了吧!”
“恩,好多了!”东方震忙颔首,感激的道:“您就是王神医吧!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王神医点了点头,瞥了上官晴一眼,微笑道:“‘神医’二字,可不敢当!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此次,你之所以能逃过死劫,最为重要的一点,还得归功于你那不凡的毅力啊!”
“晚辈清楚得很:若非王前辈医术通神,晚辈焉能活命?”
“呵呵,年轻人,倒挺会说话的呵!”王神医捻了捻长髯,笑嘻嘻的道:“你呀,刚被送到太医馆时,已是气若游丝,并且气息时断时续的;说实话,老夫当时见了,本是不准备浪费精力施救的。后来,实在是禁不住云老三的苦苦哀求,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敷衍敷衍……可令我意外的是:经过一番金针刺穴之后,我发现你体内的真气并未溃散,居然尚存生机呢。于是,我便仔细的查看你的伤势,发现你一共身中大大小小三十四处兵刃伤;另外,后腰的‘右肾俞穴’旁还中了一记非常霸道的掌力,致使你受了很重的内伤……”
“恩。发这一掌之人,内功深厚无匹,幸而晚辈当时正在前跃,既未打实,又未打正‘肾俞穴’;否则,非当场毙命了不可!”东方震摇头苦笑,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其实,这三十四处外伤嘛,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需过得十天半月的,伤口便可愈合;再补补身子,一个多月当能痊愈。麻烦的是这一掌,虽未震碎五脏六腑,但却已令它们移了位。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一掌掌力之霸道,后劲之阴狠,老夫真是生平仅见!它非但已令你的脏腑受损严重,而且,掌力早已破体而入,循任督二脉扩散至周身经脉,并聚集凝结成团,郁结在你的经络要冲之处,阻塞住了气脉的运行。——便如一颗一颗的金刚石,死死的卡在了经络之中……”
“前辈真是神呀!的确是这样的。”东方震敬服的连连颔首,“中掌之后,晚辈曾有好几次试图冲开阻障,无奈功力不逮,徒劳而已。……敢问前辈,可有什么妙法来化解?”
一直在旁边静听的上官晴心下不安,以焦急而期盼的眼神望着王神医,希冀他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可王神医的话令她有种绝望的感觉:
“东方少侠,你是个坚强的汉子,我就直说了吧:命,算是保住了;可武功么?……哎,若在中掌之初,而老夫又刚巧在旁边的话,只需静躺下来由老夫施救,当有七成把握令你痊愈的。可惜的是,你受伤之后非但没有静养疗伤,反而又与人奋力相搏,这不但加剧了脏腑的伤情,更令掌力彻彻底底的侵入了经脉;加之来此路途遥远,一路之上难免折腾、颠簸,致使伤情又重上加重了!……及至老夫施救之时,发现你五脏六腑俱已肿胀,满腹淤血,经脉也早已受损不堪……哎,惭愧得很,老夫已是无能为力了!”
东方震闻言神情灰暗,一颗心骤然沉入了无底深渊;他突然觉得房中的景致一片惨白,空气中已然没有了一丝生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费了好大好大的劲,才勉强吐出了肺腔中的那口浊气。他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了,忙转过了头去。
“不会的!先生,……不!我叫您师傅!师傅,亲爱的师傅,您一定会有办法的!求您了,救救他吧!”上官晴焦急满面,抓住王神医的衣袖连连摇晃,红着眼眶望着他。
“哎,大小姐,老夫当不起!当不起!”王神医有点惶恐,解释道:“大小姐,我……小老儿真的是已经尽力了!……幸运的是,他被送来得还不算太晚,否则,神仙也难救的;所以,你放心,他是绝对死不了的!”
“可是,……可是!东方大哥会终身残废的呀吗!”上官晴又急又怕,泪盈双眸。
“大小姐,应当……应当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他……他以后……以后也许能走路的……”对于上官晴的纠缠,王神医既头痛,又慌神,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不!你一定得治好他!”两行清泪猛得滑过上官晴的双颊,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她抓住王神医的双臂猛力的乱摇乱晃,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还那么年轻!求您救救他!……那么年轻,怎么可以残废呢!师傅,求您了,再想想办法吧!……师傅,您医术通神,一定会有办法的!您一定要救救他!……”
王神医被摇晃得趔趔趄趄,紧锁眉头歉然的看着她,爱莫能助的叹着气,黯然不语。
东方震嘎声道:“晴儿姑娘,谢谢你的好意!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别再为难王前辈了!……”又转头对王神医说:“多谢王前辈,令晚辈保住了性命!”
“东方少侠,你能有这种平和的心态,那是最好了!”王神医以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以后,只要你肯悉心的调养,说不定还能恢复一二成功力呢!”
“呵,一二成?”东方震绝望的苦笑,自嘲似的摇头轻叹道:“晚辈这些年杀戮太重,想必……想必这就是报应吧!”
“哎!江湖……打杀……哎……”王神医喃喃摇头。
上官晴泪眼望着东方震,但见他面色苍白,眼神中混合着不甘和绝望之色,那俊美而刚毅的面庞令她痴迷,那潇洒而轩昂的身姿令她沉醉;想着如此优秀的一个年轻生命,今后却只能留下一副残躯,不禁心如刀绞。
“哼,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治好他!”上官晴抬袖拭了拭泪,忽然耍起泼来,一把揪住王神医的长髯,“若你不治好他,我就……我就……等爹爹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他,说你不肯尽心尽力的救治!哼,到时看爹爹怎么惩罚你!”
“冤枉呀!……大小姐,饶了小老儿吧!你就饶了小老儿吧!……”王神医疼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推开她,听上官晴还要诬告自己,直急得双手乱摇。
“晴儿姑娘,别这样!别这样!……”东方震忙劝阻。
“哼!饶他?你问问他:当年,他在危难之时,爹爹是怎么帮助他的?平日,爹爹又是怎么对待他的?”上官晴并不理会,反而变本加利,抖手扯动着长髯,“老家伙!赶快想办法!……想不出来,你就等着去死吧!”
王神医疼得泪眼汪汪,心里好恨自己为什么要蓄着这该死的长髯,“别扯了!别扯了!……大小姐饶命呐!……放手吧,疼着……我想不出来!”
上官晴停了手,却仍不肯松手,气哼哼的看着他。
王神医苦着脸,急得双眼乱转,忽然眼神一亮,喜道:“有了!”
“快说!”上官晴转怒为喜。绝望中的东方震精神一振,以热切的目光望着王神医。
“只有这个办法了!”王神医双目放光,“我们盟主,练的不是道门内功么?而东方少侠呢,乃是昆仑派的,练的也应当是道门内功。东方少侠,对吧?”
东方震点头,心下已隐约猜到了几分,一霎时心情有点乱。
“这样的话,你们的功力,在体内应当能相融的。所以,老夫想等盟主他老人家回来之后,请他亲自前来助我,为东方少侠疗伤。我想,凭着他老人家的绝世武功,再配以老夫的金针渡气,当能助你冲破阻障的!”
“太好啦!就这么办啦!师傅,谢谢您老人家!”上官晴喜得心花怒放,忙松开了手,一手飞快的替他理顺着抓乱的胡子,一手整理着被她扯歪的长袍,连声道歉:“师傅,真对不起!晴儿刚才是急糊涂了!……肯定扯痛您了,我真该死!”又扬起脸来,毅然道:“师傅,你打我吧!打我来还!”
“不痛!不痛!”王神医有点受宠若惊,不迭摆手,“小老儿怎么会怪大小姐呢!……只是有一点:就是不知道,盟主他老人家肯不肯屈尊为东方少侠……”
“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上官晴喜孜孜的道:“等爹爹一回来,我就央他来!”又转头对东方震笑道:“东方大哥,你就放心吧!爹爹最听我的话了,一定会来的!”
“……谢谢你!”东方震喉头哽咽。
“东方少侠,那你就好好静养,等着好消息吧。”王神医有点要逃走的意思了,“服药、换药、饮食之类的事呢,是大小姐主动要求的,所以,就由她来照管你……最好是不要吃姜和辛辣的东西,这个问题,大小姐是晓得注意的……”
“恩。”东方震点点头,嗫嚅道:“王前辈,能不能……能不能……松了绑呢,有些难受……”
王神医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也可以。大小姐,先为他松了吧!”
上官晴迅速照做了,接着扶他坐起身来,又取了个靠枕枕在他背后,让他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
骨骼“喀喀”作响声中,东方震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感觉很是惬意;可之后又感觉到,双腿还是没什么知觉,不禁又沮丧起来。
“记住了!”王神医神情肃然,“你的内伤,还会不时发作的。疼痛难忍之时,你会乱滚乱抓,这样,会撕裂伤口的!所以,当内伤发作之时,必须得绑上;还有,夜间一般没人照顾,因此,在晚上睡觉之时,最好也绑着。……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东方震对于他的细心很是感激,一边认真的听着,一边点头,直至他转身离去。
“哦,差点还忘了,还有一点!”王神医行出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叮嘱道:“当你内伤又发作之时,切不可妄动真气相抗;让大小姐来叫我,我会以金针扎穴的方法替你渡气,帮你度过难关!”
“好,谢谢前辈!”
上官晴顽皮的在王神医的身后吐了吐舌头,转头对东方震得意的轻声娇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这老家伙肯定会有办法的!开玩笑,名震江湖的‘金针续命、阎王叹息’王守一大神医,连这么点小伤都治不好,岂不是笑话么?”
王守一不敢惹她,假装没有听见,背着双手轻摇头,施施然的出了门。
“看来我真是幸运!竟能得他老人家的救治!”东方震目注着他的背影消失,喃喃自语。
“不公平!难道不该谢我么?”上官晴假装生了气,气鼓鼓的嘟着嘴,却有点撒娇的意味,“没良心!若非有我逼着他想办法,那老家伙肯尽心尽力的么?”
“是是是!我真糊涂!”东方震感动的看着她,诚诚恳恳的道:“非常非常感谢你,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