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发白,静寂的湖面上忽然传来“哗啦啦”的划水声。邱启元循声望去,但见轻烟笼罩的湖面上,一只小舟渐近而来,依稀是一高一矮二名老者站在船头,在他们身后,一名青年快速地摇着橹。
“来者何人!速停下!”邱启元提气大声喝道。
毕竟身前有几艘战船和上百名敌人,那青年闻言看似颇为紧张,却并未停下,仍是拼命地摇着橹冲向敌阵。卓立在船头的那两名老者却毫无惧色。
“射!”在邱启元断喝声中,数十只羽箭如狂乱的蜂群般向三人身形罩落。那两名老者大喝声中,袖袍鼓荡着狂挥乱舞,乱箭如撞在一面坚壁之上,纷纷坠入湖中。
“一定是敌人的强援!快!截住他们!”邱启元一边大喝,一边指挥着自己乘坐的那艘战船直撞过去。
“喀啦”一声巨响,那小舟被撞得片片飞散。幸喜那青年水性颇佳,一头扎入湖中便没有了踪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数十丈外的湖面上冒出头来,往岸边泅去。
两名老者怒喝声中,双双如大鸟般凌空而起,向来船的船头跃落。数名帮众抢出,不等二人落上船头,“刷刷”声中,森寒雪亮的兵刃齐出,向他们斩落。
这两名老者,自然就是窦行空和姚远了。
二老双袖一挥,荡开兵刃,两名首当其冲的帮众禁不住巨力,“扑通”声中夹杂着惊叫声,早被震落湖中。二老双足在船舷上一点,又拔起丈余,半空中一个跟头翻过众人头顶,落在了甲板之上。
邱启元见敌人武功如此高强,心下大惊,挥手道:“一齐上!”喝声中,挺着青竹杖迎向那名中等个子的老者。姚远冷笑一声,劈手抓住杖头,舌绽春雷:“撒手!”
邱启元但觉一股巨力自杖头传来,震得自己手臂发麻,竟险些脱手,当下亦暴喝一声,力贯右臂,沉肩一抖一扯。姚远没想到这个看似有些委琐的中年黑瘦汉子臂力居然不弱,而那根青竹杖又滑溜溜的抓之不牢。
于是沉腕一拗,欲将之拗断,哪知那根径不盈寸的绿油油杖身,不知究竟是何种质地,竟然坚硬异常,连催了两次劲力也拗之不断。而在对方力夺下再也抓不住了,便弃了杖头,猱身而上,右掌径劈向邱启元脖项。
邱启元不敢撄其锋,后退一步,但他青竹杖灵动,点、戳、扫、缠,招式又快又奇,连斗十来招,姚远竟奈何不得他。心下焦躁起来,拔出了腰间的一对铜锏。
姚远以一对三十二斤重的双锏,四十年前便名震江湖。凭着这身功夫,白手起家,创立了当年号称“江湖八大镖局”之一的三湘镖联。有一年,三湘镖联护送一批镖银至广州,在韶关被“岭南三恶”和“东江七怪”联手劫了镖银。姚远闻讯,单枪匹马追去,三日三夜不眠不食,独战十恶,令其四死三重创,并夺回了镖银。此事轰动武林,好多年后还被人津津乐道。此后,江湖中那些绿林响马,即便有不识字的,只要看见绘着的那一对铜锏的镖旗,便如碰上了煞星,早早躲避不迭。
当下姚远双锏一纵一横,一守一攻,势道猛恶,招法精奇,青竹杖渐渐遮挡不住。邱启元冷汗盈额,不住后退。他身旁的十余名帮众见状,忙挺了兵刃围上来相助。
邱启元缓过一口气来,一时间双方战得难解难分。酣斗中,一名帮众惨叫一声,胸口被一锏撞中,立时口喷鲜血,委顿在地。
数名武功较强的帮众围住窦行空。窦行空反手拔出雁翎刀,大喝声中,一名帮众退得稍慢,臂上已中了一刀。
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叫道:“这老儿武功强得很,大家小心!”接着又涌上来十余名帮众,将窦行空围在核心,雪亮的兵刃齐往他身上招呼。窦行空毫无惧色,左冲右突,刀光翻飞,不一会儿,又有两名帮众挂了彩。
姚远神威凛凛,转眼间又重创了几名敌人。他一边酣战,一边叫道:“窦兄,不要恋战,我们走!”
二老迅速冲出重围,“扑通”跃入湖中,向不远处的岸边游去。丛丛羽箭罩下,“噗噗”射入湖中。二老水性均颇佳,一边潜水躲避,一边奋力前游,一会儿就水淋淋的上了岸。
邱启元留了一半帮众下来,带领着另数十名帮众衔尾追击。
姚、窦二人轻功俱佳,很快地就跃过了仙梅亭,耳中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渐渐震天动地。
他们见岳阳楼总舵外已没有了敌人,心急如焚,显然,楚湘盟帮众已杀了进去。
※※※
果如商啸天所预料,在双方都休整了小半个时辰后,天刚蒙蒙亮,楚湘盟就发起了总攻。
商啸天站在岳阳楼二楼,神情紧张地看着下面双方的战况。旁边站立着神情木然的谢飞燕,在她的眼眸中,闪现着一丝哀伤和绝望之色。
百来名弓箭手散布在二楼,居高临下地乱箭射向正涌入缺口的敌丛,不时传来敌人的惨叫声。敌丛中也不时有弓箭手还击,战了约一柱香工夫,楼上的弓箭手也倒下了二、三十名。
南面由游远江带领着防御的那数十名帮众首先顶不住了,被冲出了个大豁口,立时,潮水般的敌人涌入,迅速将这一带的岳阳楼帮众包围,双方乱战成一片。楼上的弓箭手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再向这一带射落。
敌阵中一名使链子枪的玄衣精壮汉子勇不可挡,钩、锁、刺、挑,并不时暴射出三刃菱尖远攻。游远江长枪翻飞,和三名武功较强的帮众联手应战,竟也被逼得不住倒退。
“楼主,这人是谁呀?是四潜龙之一么?”谢飞燕紧蹙秀眉,轻声问。
“不是。他是‘暴雨枪’骆俊风护法。当今江湖,其枪法绝对能排在前二十名以内!哎,游堂主不是他的对手呀!”
没过多久,东面由曲风率领的帮众也顶不住了,被冲得东倒西歪。商啸天吃惊地看去,但见领头的敌人是一名威猛的白衣长身中年汉子,手持一把接近四尺长的唐刀,刀法凌厉,变幻莫测,如狼入羊群,眨眼间就劈倒了几名帮众。
商啸天记得这人昨日就杀了不少自己的帮众,寻思道:这人是谁呢?刀法如此高强者,武林中绝对不会超过十个!这个莫非就是那神刀堂堂主“惊涛骇浪”白展鸿?
背上插满飞刀的曲风钢刀左遮右挡,被白衣汉子洪涛般的刀势迫得不住趋避,好在他轻功卓绝,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飞身避开,一时倒还有惊无险。有两名属下见他吃紧,忙舍了对手,挺了兵刃上来相助,交手不几合,一名属下被一刀劈掉头颅,鲜血飞溅。
“黄飞!”曲风目眦欲裂,“刷”“刷”两柄飞刀电射向白展鸿。“铿”“铿”声中,飞刀被磕飞,曲风凌空扑下,一刀封住对手拦腰暴斩的一刀,只感臂麻胸闷,他顾不得调息片刻,左手已扣住白展鸿左臂,运起十二成断金碎玉的分筋错骨手,欲将他臂骨捏碎,却感觉如捏在一根铜柱子之上,大吃一惊。
绚目的刀光劈面而来,曲风忙一刀险险封住,倒纵而出,背上已惊出一身冷汗。只要迟得片刻,他这颗项上人头就要被劈为两半了。
西、北两面的缺口也相继被冲开。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壮汉子虎吼连连,一对流星锤舞得“忽忽”风响,如电掣星驰般狂砸猛扫,挡者披靡。这人,自然就是‘飞星传恨’滕海鸣了。
范卫也是以膂力见长,手持狼牙棒,与滕海鸣的流星锤硬磕硬碰,但他功力稍逊,招式变化也不如对方灵动,二人一对一的斗了十余招,范卫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倒退,根本无力还击一招。
一名三十余岁的白面汉子手舞双剑,身周泛起道道森寒的剑光,转眼间就撂倒了数人,这人乃是‘寒剑漫空’冷经天护法。柴敬手持云头刀相抗,但他的武功中规中矩,哪敌得住对手变幻莫测的剑招,战不几个回合,左臂上已挂了彩。但他甚是勇悍,也不裹伤,仍咬牙浴血奋战。
小半个时辰后,对手已完全攻入了岳阳楼总舵。岳阳楼的弓箭手们纷纷弃了弓箭,下来迎战。二千余名楚湘盟帮众将五百来名岳阳楼帮众团团围在这片圆环形的地带,以五比一的悬殊力量绞杀,没多久,岳阳楼帮众又折损了数十名。
商啸天见众属下抵挡不住,正欲跃到敌阵中杀敌,忽见姚远和窦行空双双赶到,便停了下来。
窦行空见白展鸿猛恶,“刷”“刷”两刀向他攻去。白展鸿挡了两刀,只觉手臂微麻,心下一凛。陡遇强敌,于是抖擞精神,一连三式绝招“黑云压城”、“腾云驾雾”、“拨云见日”,排山倒海般向窦行空攻去。
窦行空见敌手如此强悍,心下连呼过瘾,大喝声中,展开孤雁穿云刀法的绝招御敌。只见刀光纵横,石走砂飞,二人战了个难解难分。
姚远见游远江血迹斑斑,几人围攻对手也讨不了半点便宜,于是挺双锏奔向骆俊风,一声不响地劈头盖脸向他攻去。
姚、骆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无论骆俊风手中的链子枪如狂风暴雨般的猛攻,还是电光火石般射出三刃菱尖偷袭,姚远都纹丝不动,双锏纵横劈扫挡架,将来招一一化解。
酣战中,骆俊风硬挡了一锏,链子枪险些被磕飞,心下大骇,忙暴退三尺。尚未站定,一道厉电似的寒光直奔眉心而来,不及遮挡,一个倒纵退出一丈开外,那锏如形附影,劈面扫落,骆俊风勉力挡了一锏,手臂如中电击,再也抓不住枪身,“当”的一声被劈飞。眼看着再也挡不住流星般的来招,“铿”的一声,一根熟铜棍架住了姚远的追身一锏。
姚远抬首一看,见来者是名五十余岁的黑衣高壮老者,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老者冷笑着大声道:“‘棍魔’田鲲鹏!”
※※※
“哈哈哈!商楼主,久违了!”得意的笑声传来,对商啸天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话声未落,一名俊雅中带着冷酷和霸气的紫衣高瘦中年汉子不疾不徐地走进场中。商啸天循声望去,微露紧张而兴奋的神色,他等了这么久,就等着此人现身。此人当然便是上官雄了。
在他身后的左侧,跟着一名手摇破蒲扇的穷酸书生模样的人,约莫三十二、三年纪,商啸天见过他的画像,认出他就是马名山;但右边那名面目阴鸷的中年白面汉子,却不认识。
“啪”“啪”“啪”清脆的拍手声中,上官雄号令帮众住了手。正浴血奋战的岳阳楼帮众忽见敌人停了手,一时不明所以,喘息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继续出手,还是停下。
商啸天朗声喝道:“住手!”
于是楚湘盟帮众仍是将岳阳楼帮众团团围住,但双方均住了手。
商啸天面罩寒霜,厉声喝道:“上官雄!如今,是你挑起的祸端!你如此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就不怕天下武林同道共同讨伐!”
上官雄别了别嘴,冷笑道:“这个问题,倒还不劳商楼主挂心!上官某心中有数。”
顿了一顿,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道:“来,商楼主,给你介绍几位我盟的新朋友。”指着持棍老者道:“这位田兄弟已经自报了名号,就不必介绍啦!”接着指着身旁那阴鸷汉子道:“这位是‘勾魂摄魄’奚风烈兄弟。”又指着白衣汉子道:“这位是“惊涛骇浪”白展鸿兄弟。”
商啸天目无表情,向三人一一抱了抱拳,冷冷地说了声“久仰”。三人也分别抱拳还礼。
“这两位老先生好功夫!”上官雄微笑着向姚、窦二人拱了拱手,“请问高姓大名?”
姚、窦二人不理他,别过了脸去。
上官雄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介意,自嘲似的笑了笑,抬首向商啸天问道:“商楼主,没想到你居然不声不响地收罗到了如此高手,能介绍介绍么?”
商啸天迟疑了一下,指着姚远道:“这位是‘震三湘’姚远姚老英雄!”又指着窦行空道:“这位是‘夜盗千家’窦行空窦老先生!”
上官雄向二老一一抱拳见礼,姚、窦二人见商啸天理会他,不好再不理睬,也抱拳回了礼。
上官雄似乎对窦行空特别感兴趣,兴奋得双目放光,笑咪咪地盯着他道:“窦老先生,您不但武功奇高,盗技更是冠绝武林。听说连号称武林第一世家的南宫世家,也被先生盗去了一批盖世奇珍,至今非但没能寻到那批珍宝,更是没能找到先生的下落!没想到,先生却栖身在了岳阳楼!上官某久闻窦老先生大名,长恨缘浅,不能一睹风采!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呀!”
众人均没想到上官雄居然对窦行空如此客气,心下诧异。
楚湘盟的人均想:盟主爱才如命,而这窦老贼有一技之长,已令盟主又生了爱才之念,想要将他招抚吧!
包括商啸天在内,岳阳楼大部分帮众也有此想法,一时间,全都望向窦行空那张疙疙瘩瘩的马脸。
窦行空一时也有些尴尬,忙拱手道:“上官先生谬赞了!窦某这点雕虫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顿了一顿,续道:“古话云:‘士为知己者死!’这些年,蒙商楼主收留,让窦某又苟活了十几年,鄙人是感激不尽,一定会粉身相报的!”
上官雄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赞道:“好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上官某佩服之至!……楚湘盟下众人听着:今日之战,绝不可伤害窦老先生的性命!”
窦行空闻言面色一寒,冷笑道:“上官先生,别假惺惺的了!窦某绝不会领你的情,也绝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的!”
上官雄冷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姚远老脸上阵红阵白,心里蛮不是滋味。他见上官雄对窦老贼礼敬有加,却一点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时心里又有些悲哀,远离江湖近三十载了,原来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头,如今竟然早已被淡忘了。他心里暗暗发誓,等会儿一定要跟这上官雄大战一场,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商啸天看着上官雄莫测高深的神情,心下又怀疑起来,觉得他刚才对窦行空的一番言论,应当不仅仅是想要招抚他那么简单,而是别有什么深意……但究竟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吩咐帮众不可伤了窦行空的性命?……难道是想活捉他,以后再慢慢劝降?拟或是另有其它的用途?
正胡思乱想间,猛然自省:商啸天呀商啸天!大敌当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干嘛?得打起精神来,与敌人奋力周旋才是!
上官雄似乎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再理会窦、姚二人,抬首向商啸天正色道:“商楼主,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商啸天冷冷道:“请讲!”
上官雄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上的商啸天,缓缓道:“如今,你们已经被我们重重包围了。你觉得,双方继续激战下去,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呢?”
商啸天冷笑道:“你是威胁商某吗?”
“不,”上官雄摆手,“我只是要商楼主实事求是地告诉我应当会产生的结果。”
商啸天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面色难看,别过脸去。
上官雄慢悠悠地道:“我来推测一下:继续激战下去,我方还会折损三、四百名兄弟;而你方,则会全军覆没!不知商楼主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商啸天气愤地道:“上官雄!你别得意!商某何尝会在乎这条性命!但教有一口气在,也要跟你血战到底!”
上官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是不在乎你的性命!可你的兄弟们呢?……你我均是一帮之主,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为自己而白白送死?”
岳阳楼和楚湘盟帮众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便都疑惑地望向上官雄。
商啸天大喝道:“上官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那象个娘们儿似的唠叨不休了!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爽爽快快地说出来吧!”
上官雄面色如古井之水,遇风不波,缓缓正色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要跟你一对一的决斗!若是我胜了,你得任凭我发落,你的兄弟们得归降于我;若是我输了,我也任凭你发落,我的兄弟们也归降于你!商楼主,你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