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三章,碑林煮酒
周围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开始都是他熟识的门中弟子,不过后来更多的都是些新入门的弟子,一时好奇地向人堆之中张望。
“他就是大师兄么?”
“是掌门以前那个...不过好威风的样子。”
“别乱说话,如今本门加入了神农谷的天下盟,据说大师兄还是天下盟的领头人呢。”
“啊,那他不是比掌门的职位都大?”
“...”
与中央那些资质较老的弟子来说,一些新入门的并不如他们对史云扬的感情那般深切,出言挽留之际都是面带泪痕。不少女弟子七嘴八舌地小声谈论着,有的面带倾慕之色,有的心生敬畏之意,有的则在相互猜测,此人的功力究竟能有多深。还有不少人将话题转移到了方才虽他入山的狼王身上,成百上千人聚在此处,几乎水泄不通。
不管他们怎么说,看着这些新旧面孔,他们都应该是自己的同门手足,只不过情随事迁,如今自己也难以再忝列门墙,虽然不愿,但与他们的缘分却也只能到此。
“大师兄。”人群之中走出了两人,史云扬都是熟识,一人是胥雪,一人是胥东。当年在西域大战精绝女王之后,第一次见到的玄圃堂弟子便有胥雪,后来进入禹王神墓试炼,他们二人也始终与自己同队。胥东更是自己乾堂的师弟,情同手足,只不过他天生资质平庸,在玄圃堂中不甚出彩罢了。但是同门同堂之谊,也却是真切。
“你们?”见这二人结伴而出,而且眼含情意,史云扬心下明白,想必这两人已经是一对眷侣。
胥东道:“我们成亲了。长安大战之前,天幸我活了下来。”
史云扬拱手一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只不过那时我尚在门中,却仍没能喝到两位的喜酒,实在是遗憾。”
胥雪道:“我们的命都是大师兄救的,若不是师兄,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大师兄,你怎么能走呢?那时候是师兄主动要求的,我们都亲眼见过,如今真相大白,师兄何必再委屈自己。我们去求求掌门,你要重新入门,绝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
场中弟子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应和。连新入门的弟子都开始帮着说话。
史云扬淡淡一笑:“如此岂不是让掌门留下了做事绵柔,反复不定的话柄。掌门乃一派之主,万不可让人轻视,这可是关乎玄圃堂声誉的大事。”他望向众多弟子,说道。
“诸位。”他一面向众人说话,四周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史云扬向四面的弟子拱手,诚声道:“上官承枫承情了,咱们师门缘分虽如流水,友谊却坚如苍松。上官承枫在不在玄圃堂,并不重要,这个门派少我一人也无足道哉,有你们,门派一样能够长盛不衰。天涯路远,今后在场众位若有任何事宜,在下必定瘁心竭力,与各位共度难关。”
“这个门派不会少了任何人,你也不例外,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师兄,谁也代替不了。”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史云扬转过头望去,只见长阶下方的人群忽然散开了一片小道,一男一女从中走出,到了他面前。两人赫然便是晴语和追风。
史云扬有些讶然,道:“是你们,能在这里见到你们,说明你们二人已经放下了成见,如此甚好。”
追风道:“是啊,回到玄圃堂,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时间空间都和以前重叠了。虽然许多师兄师妹都不在了,但是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让我们无比怀念。有些成见是必须要放下的,我们做到了,现在到你了。”
史云扬笑了一笑,道:“此事以后再说吧。熊战,还有你们二位,能否陪我走一趟后山?”
熊战三人义不容辞的点了点头。晴语说道:“你们先走吧,我去酒窖中拿几坛好酒。”
史云扬笑道:“还是晴语姑娘心细,多谢。”
晴语微微皱了眉,道:“大师兄,这称谓...”她看了看追风,只觉得心里有些堵,一声不吭地转身去了。
半个时辰后,后山。
由于后山靠近禁地的缘故,平时门中是禁止弟子私自前来此处的。不过玄圃堂的墓园也在此处,许多想要来洒扫祭祀的弟子便需得先向当日执勤的弟子登记,之后方可前往。不过史云扬既然已经得了允许,便也没有再有那么多麻烦。
与前山的热闹对比起来,此处便显得十足的冷清了。当年史云扬在此处亲手埋下冯涯的时候,在他身侧的墓碑其实并不算多,然而如今再来此处,放眼望去,大片横竖排列的墓碑已经成了一片碑林。
这都是近几年来堂中不辛身亡的弟子,有昆仑之巅那场战斗中丧生的,也有被林炎杀害的,以及后来出战长安牺牲的,玄圃堂像是一个多舛的悲者,不断地折损着膝下的儿女,如今冰冷石碑筑满雪山,腊月飞絮,满目尽是萧瑟。
冯涯、白莹、雷石三人的墓碑都靠在一处,史云扬走近,便现三人墓碑之上的雪层要薄上许多。他抬头看了看熊战,熊战挠头道:“我上午刚刚来过,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又积了这么厚了。”
“你每天都会来么?”
熊战讶然道:“你咋知道?”
史云扬道:“今日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你选了今天前来祭扫,定然不是临时起意,想必是重复得多了,成了习惯。”
熊战笑道:“师兄厉害。”他走过去拍了拍雷石墓碑上的雪,道:“雷石是个孤儿,以前玄圃堂里也就数他跟我最要好。他以前也不怎么爱说话,门中能跟他聊得来的也寥寥无几,现在他一个人在这里,若我不每天来看看他,这小子该有多寂寞。”
他点了点头,道:“雷石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说罢,他将熊战手里的常青树树枝接过,亲手将三人目前的雪一点点扫去。
在那时分,风雪竟然骤停。
史云扬笑道:“天公作美,看来今天果真是我们师兄弟团圆的日子。”四人一起动手,在三人墓前清扫除了一片干净地,就近拾了些干枯柴火,在墓前生起了一团大篝火。四人和三块墓碑围火而作,就地煮酒,几人便在这雪地中大笑畅饮。聊些过往趣事,欢声笑语之间,时光恍惚又回到了几年以前,门中八人齐聚,虽然并无大兴,却也是难得的安宁。
他似乎也太久没有这么放纵地大笑狂饮过了,时时刻刻的小心翼翼已经让他太过重视每一个细节,重重叠叠的纷繁事务也让他心生困倦,也只有在这里,对着他们几人,没有高瞻远瞩,也没有怅惘回还,只有举杯无忧的当下,满壶冰心,杯盏相碰之间,洋溢四溅的都是斩不断的兄弟情分。
过了许久,史云扬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向晴语问了一声,晴语给他指了指方向,史云扬端着一碗酒,来到其中一块墓碑之前,他扫去了其上的覆雪,只见其上露出了几个醒目的朱砂红字。
“玄圃堂胥辈弟子胥华之墓。”
史云扬轻轻拂过那墓碑,只觉得指尖阵阵冷。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他也想起了曾经在玄圃堂中的时光,那时候胥华对他当真一往情深。虽然自己从未向她表过态,但是她一心对自己好,自己却斩断了她心里的一切情愫,终究她也为了自己而死,回望种种,此生终究是对不起她的。
“或许在你心里,我早已是一个薄情之人。我的谢也不值得你收下,但你救了我的命,我永远都不会忘。师妹,望你来生一世平安。”说罢,一碗酒慢慢洒在她的墓前。
或许他不曾察觉,在他回身的一刹那,那墓碑上忽然有一点微光渗透而出,向他走开的方向微微动了半分,随即无声的消散了。
酒尽火残之际,时间竟已是半夜。四人埋了火炭,再将墓园之中所有墓碑上的雪都扫除了一遍,这才下山去了。从东门而入,几人各自分散,史云扬心中挂念冉倾珞伤势,便也匆匆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到了房间门口的广场上,只见罗啸成仰卧在一尊石狮子头上,一个人正在喝酒。史云扬走近,道:“身中有伤,少喝酒为好。”
“屁话。”罗啸成道,“罗某人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哪次见我断过酒,对我来说,这是治病良药,不是穿肠毒药。”
史云扬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罗啸成笑道:“死不了就行。”他大饮了一口,忽然说道:“这地方虽然是你的地盘,不过我倒还真喜欢这儿,来了也有一两次了,到了这里,总觉得什么都那么平静。和咱们过的日子啊,两个世界。”
史云扬闻声,便也倚着栏杆坐了下来,道:“就是不知道这种宁静还能持续多久,我有种预感,或许不出两年,也许更短,我们所担心的就要来了。如今四大星宿之力之差最后的白虎,到了那时,我想魔族定然不会听之任之的。”
罗啸成点头,道:“山雨欲来啊。”
两人都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宁静,彼此沉默着呆了一会儿。罗啸成道:“你就别跟我在这儿耗着了。去看看倾珞妹子。说不定这会儿该醒了。”
史云扬点头,转身便向穿堂之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