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的绍兴山阴县城外的一个集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对衣衫破旧的小两口沿街卖唱。拉胡琴的是个小哥,神情萎顿,面色沧桑,一身的补丁衣服浆洗的都快看不出颜色了。他拉着琴走在前面,嘴巴里阿巴阿巴的呼喊着,原来是一个哑巴。路过的大姐大婶有的就心生了怜悯,忍不住摸出两三个大子。哑巴小哥身后跟着的是个姑娘,衣衫也只比哑巴好一些,还能看出是件花布衣衫,补丁也没哑巴的那么多。但也是很旧了的。
更让阿姨阿姐们觉得心疼的是,这花衫姑娘模样儿周正的很,可惜却是个闭眼的瞎子,手中点着明杖,跟在胡琴小哥后面踉踉跄跄的。叫谁看了不惋惜。
走到集市的当中,胡琴小哥扶着他的瞎子妹子找了个没人摆摊的空地,朝四周拱手作揖,瞎子妹妹也福了个万福。只听她道:“各位好心的大哥大嫂,大叔大婶。我们姐弟俩都是苦命人,初来贵宝地,卖艺讨口饭吃。求各位走过路过,不给钱场给个人场,帮我们一把也是行善积德,福佑子孙。”
开场白道完了,那哑巴小哥又对着周围人连连作揖,看他这幅可怜人的模样,早就已经有软心肠的大妈丢了些许铜板到地上,哑巴小哥也顾不得一一收拾,又是再三作揖,才端起胡琴,拉了起来。
倒别说那瞎妹子唱的还真好听,她先唱了一曲丐儿行乞时常唱的《讨饭调》,平时主妇们最讨厌自家门口立着个脏兮兮的乞丐打着竹板荒腔走板的唱着这个,可今天主妇们却都一个个听得落了泪,看来,这《讨饭调》也得分谁来唱,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唱的和一个黑不拉几的老头儿唱出来的效果确实大不一样。
一曲《讨饭调》唱完之后,瞎子妹又唱了一支《莲花落》,这是绍兴地区常见的丐儿调,一般用的竹制的“七件子”伴奏,哑巴弟便放下了胡琴,从自己背着的包袱里翻出两块竹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夹着打着给瞎子妹伴奏。
“唱的是落难书生后花园中会佳人,唱的是刘姐儿她一心一意追随那王公子,唱的是恶夫人要把女儿千金之躯换银钱,唱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开篇先说一番忠良话,男儿有义千金不换,女儿有情不换千金……”
莲花落的故事一般都是些劝人行善积德,警世教化的民间故事,在民间很是受爱听故事的大婶大妈们的欢迎,加上这唱书的小姑娘脸蛋俊俏模样周正,嗓子糯糯软软的格外好听,便都围住了细细听她讲那落难公子和官宦小姐在后花园里定终身的故事。
正在她唱到当间的时候,忽然有几个泼皮汉子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喂喂,你们两个,这里不许卖唱的不知道吗。”
领头的一个泼皮汉子袒胸露臂的,心口一块巴掌大的护心黑毛,看上去倒好像是个毛没退干净的肥猪站起来走路了一般。他肩上搭着一条褡裢,里面沉甸甸的,听走路时晃荡的声音似乎全都是铜钱。
在场的大多都是些妇道人家,见到这些泼皮来闹事都赶紧散去,只有些不怕死的、有闲儿的还留在场上,一时间这圈子顿时就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
哑巴弟见来人气势汹汹,赶忙作揖。泼皮汉子却伸出蒲扇大的手将他一把推倒:“阿巴阿巴,这里是我皮五的地盘,没我的话,谁敢在这里走江湖。你们难道是第一天出门的吗,家里没爹还是没娘,先拜码头的规矩也不懂?”
瞎子妹听到自己弟弟被推倒“哎哟”的声音,赶紧过去扶起他来,还不服气的对着那皮五道:“你,你又是什么人,我们不过是唱一个小曲,说两段书混口饭吃,与你何干。”
她这反问,反倒是把皮五给逗乐了,他周遭的泼皮们也都一个个跟着捧腹大笑起来:“哎哟,笑死我了。”
“皮五大哥都不认识,还敢来这里跑江湖,赶紧回家吃奶去吧。”
皮五大笑了一阵子之后:“我管你是唱曲的,还是说书的、打把式的,只要是在这个镇子上,想要跑江湖混饭吃,一律都要先到我皮五家来拜码头。这就叫规矩,打有江湖人那年就是这规矩。我皮五也是按江湖规矩办事,看在你们天残地缺又小小年纪不懂事的份上,这拜码头的事儿就算过去了。不过份子钱可是一分不能少。”
瞎子妹紧紧地抓住她弟弟的胳膊:“什么份子钱。”
“在这里讨得钱,二一添作五,拿出一半来给皮五大哥。”一个贼眉鼠眼的穿黑短衫的泼皮耀武扬威的说道:“收你们的钱,是保你们平安。在这个镇子上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要是不给的话,嘿嘿。”
瞎子妹气急:“你们这还不如来抢。”
“哈哈,小娘皮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黑短衫挽起袖子就要上来,这时候皮五道:“住手。”那黑短衫果然就停了手,乖乖的退到一边去。皮五自己走上前来,若有所思的看着这瞎子妹,伸手就要去摸她的粉脸,却被她灵巧的躲开了:“哟,好机灵的小娘皮。好好好,可记着,有你们来求我皮五的时候。到那时候,嘿嘿嘿嘿……”皮五淫笑着搓了搓手:“弟兄们,走!”
这一拨人又这么走了,留下这对苦命的姐弟在原地相互依偎着。看见那些人走了,方才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的人又都回来了。一个个都七嘴八舌的劝着他们兄妹。
“你们年轻小孩子,不知道那皮五是什么人啊,他可是本地的一个霸王。”
“人家在丐帮是记名弟子,你们出来跑码头的,不去他家,又不肯交保护费,还是赶紧走吧。不然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对付你们呢。”
“就是,人家丐帮势力大的没法想象。你就是能躲得过官府,也不定能躲得过丐帮。孩子,赶紧收拾东西走吧。”
就这样胡琴哑巴小弟和他那苦命的瞎眼姐姐在还没弄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之前就已经被推出了集市,连着胡琴和竹板一件都没少,再摸一下身上,似乎还多了些铜钱。
“我们去路上来的那座山神庙吧。”瞎子妹拍了拍弟弟的手:“路上有卖吃的买点儿。”
“阿巴阿巴。”
在这集镇外约两里地有一个小山丘,山丘上有座不知道哪一朝哪一代修建的山神庙,但却是早已经废弃了的。门槛没了,好像是缺了门牙的嘴一样,走进去,到处都是散发着烂稻草的味儿。哑巴小弟扶着瞎子妹走到神庙中央,伸手扯掉厚厚的蜘蛛网,拿起一个破败不堪的垫子拍了拍灰递给她:“阿巴阿巴。”
“你坐吧。”瞎子妹倒是叫他先坐下来,然后自己跪坐在他身边,从怀里摸出一把木梳,伸手为他解开发髻,细细的梳着。
哑巴小弟把路上刚刚买的两个烧饼翻出来,递给了她一个:“阿巴。”
“姐不饿。”瞎子妹又把他的发髻束好,小心翼翼的将梳子收在怀里:“你自己吃吧。”
她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一声淫邪的笑声:“哟,吃饭啦,别吃了,干粮有什么意思。我家皮老爷请两位去家里吃大餐。”
听到有大餐,哑巴小弟一下子眼睛亮了,抓住他姐姐的手,阿巴阿巴的叫了起来。瞎子妹却摇摇头:“多谢好意,我们粗茶淡饭惯了的,有烧饼就够了。”
“嘿嘿。”一群人涌进这破烂山神庙,打头的还是刚才那个贼眉鼠眼的黑短衫:“皮大爷要请客,谁敢不去。来啊,把这小娘们带走,哑巴带到别处去。”说罢,他做了一个刀头划过脖子的姿势。
几个精装的家丁马上就扑过去,不由分说的将这对姐弟分开,不顾那瞎子妹如何扑腾挣扎,三下五除二的立即给她捆了个结结实实,嘴上塞了抹布,然后整个人往给麻布口袋里面一套,外边拿麻绳扎了一个活扣,一套流程一气呵成,显然这几个家丁早就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买卖了。
另外两三个家丁,两个分别拖着哑巴弟的胳膊,还有一个抬着他的腿往后面走去,其中一个还微笑着和黑短衫打招呼:“景爷,您放心好了,活儿保证做的漂亮。”
“嗯。”黑短衫哼了一声,招呼家丁们道:“把包袱什么的都带上。别落下东西。”说着,他踱步走到那被人扛在肩头的瞎子妹身边:“别挣扎了,没用的。我们家皮五大爷看中的女人没一个能跑掉的。恭喜啦,十四姨太。”
说罢,手一挥,便带着人扛着这麻布口袋除了神庙,为了怕人看出这绑票的破绽,还特地准备了一个青布小轿,由家丁们抬了到山下去不走大路,小路七转八绕的,终于到了一处庄园,打偏门进去,落了小轿。家丁们再把那麻袋扛出来一路直接送到后宅外,交给早在那儿后者的几个老婆子。
老婆子们对这一番倒也是见怪不怪了,几个人合力就把还在不停挣扎的瞎子妹抬到了一间房子里面,解开了绳索,扯下了塞在嘴里的抹布,就要给她沐浴更衣。
“啧啧,这姑娘真俊啊。老爷今晚又有福气了。”
“性子可真野,到了这儿就认命吧姑娘。跟了老爷以后就是穿金戴玉,吃香喝辣的福气。比你现在这身可是要好多了。”
老婆子们一边劝着,一边试图把瞎子妹那一身破烂的花衫给换了去,可没想到人家虽然是个瞎子,却灵巧的很,等闲一两个人还捉不住。幸亏老妈子们人多势众,一齐涌上去才把她给捉住了强行扒了衣衫,好好的洗刷了一遍,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或许是挣扎的累了,等到老婆子们把她押到梳妆台前描眉点红的时候,瞎子妹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老婆子又劝道:“姑娘,你要晓得,女人总是要有这一遭的,与其在外面嫁一个庄稼汉,还不如与老爷为妾。虽然名分上差了点,但实打实的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比在外面过苦日子好了许多”
瞎子妹只是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老婆子看她这个痴人态,也不由得都同情了起来,一边唠叨着她天生丽质,却可惜瞎了眼睛,又一边说瞎了眼还能得到老爷垂青,真是天大的福气,絮叨了半天,等把她打扮成了新嫁娘的模样,一个婆子不由得拍手跌足道:“真是再俏也没有过了的,就凭这幅模样,前面几房的姨太太,老爷是再也不会拿正眼瞧了。”
众婆子见瞎子妹不再挣扎,也不哭不闹的,都道她是已经想通了关节,便给盖上红盖头,送入到一间新收拾出来的房子里,叫她好生在这里等着。门口自有两个婆子把门不提。
瞎子妹在屋里静坐了许久,心算着时辰,估摸应该是酉时末刻到了,不由得轻轻的叩了扣床板。
房梁上传来一声细微的蟋蟀声音。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伸手对着空气中勾了勾小手指,只见梁上一个黑衣影子悄然滑了下来。
“师姐,怎么样?”李潇左右看看,悄悄地来到瞎子妹——熊绮的面前:“你的计划果然行得通。”
“是邹师姐的计划。”熊绮低声道:“帮我把盖头掀起来。”李潇“哦”了一声,伸手就去掀起了她的红盖头:“师姐……你真美……”
“是吗?”熊绮嫣然一笑:“邹师姐和我说的时候还没有这一节。李三儿,我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李潇还想说什么,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他赶紧道:“我先藏起来。”
“嗯。”熊绮也把盖头再盖上,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沿上。
果然不多一会儿,一群人来到了房门口,皮五的声音最大,问了几句里面的情况,又把陪客给哄散,这才进了门来,顺手还把门给反扣住了;“我的小美人啊,皮五大爷来亲热你了。”他邪笑着就朝这端坐在床沿上的新娘子扑了过来,可就在将要近身的一瞬,那新娘子冷不防抬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向后一扯,然后她人顺势便已经绕到了他背后,一记手刀砍向脖颈,这狗熊一样粗壮的汉子就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躺在床上晕死了过去。
李潇从隐身处出来:“师姐,委屈你了。”
“快把他捆起来。”熊绮伸出手:“药瓶子给我。”
“门口那两个我用迷香迷晕了。今晚不会有人进这个院子。”
“大功告成。”熊绮拔下头上插着的簪子:“长夜漫漫,我们可以和这位皮五大爷好好玩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