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第四绝的天坑附近,一块铁板以极快的速度从低空掠过。
李忌蹲下身子摸了下脚下那块软温的铁疙瘩,有种无法形容的触感,戳不穿但能留下指甲印,听三哥说摸起来像刚熔好的银两,李忌没见过那种凡间财物,住在红雀楼的时候倒是把玩过一些银器,但都出奇的硬,没法做个比较。
装作内行人端详了番,他仍旧没看到钟信的这个本命法器有何厉害之处,出城前他望见钟家家主拍了拍腰间的泥葫芦,随即从里面淌出一团漆黑如墨的铁水,姓曹的糟老头还叨叨着说啥土生金生水,故而泥装铁常为水的诡言诡语。
唬得李忌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会变成什么宝贝,没准能变换成跟朝天大阙相当的法器呢,结果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铁板,也就比沙城的铁栅门能多挡点风。
钟信不知道李忌的腹诽,不然估计会将少年一脚踹下去,他本来不想御器低飞,太引人注目,偏偏李忌这小子不知好歹,非嚷嚷着要沿路看看风景,钟信跟他不太熟,不准备要将就他,但念及少年单薄双肩担着拯救苍生的重任,又觉得没法子拒绝,只好不太乐意的答应了他。
不眠不休的赶了四天路,几人总算临近柳家秘境的边缘地带,到了龙门关附近,李忌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姬凌生,他在此处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顺路探望一下。
钟信明显愣了愣,显然知道李忌不肯安分守己,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这位近千岁年龄的钟家掌权者眉头紧锁,连忙给姬凌生狂使眼色,在他印象中,姬凌生要算是三兄弟里最明事理通世故的,应该不会冒着激怒他的风险去任由李忌耍性子。
九寸和尚早习惯了李忌这突然的自我,不作言语,曹朝则坐在地上看戏。
姬凌生明白他俩的意思,李忌大概是不想逆来顺受的直接进入柳家,稍加思索后,姬凌生想起叶城剧变后段城主托付给他的事,又记起关乎逍遥派的传闻,那掌门名叫段皮,兴许就是段淳的独子段丕,可以去打个招呼。
他给李忌简明扼要说了下这号人物,李忌立刻喜上眉梢,拍着手说务必要会会此人,忙叫钟信收了法器,去下面转转。
钟信停住飞梭如燕的本命法器,额头依稀冒出几条青筋,用了几息时间平息怒火,随即降下法器落于平地,全程没说半句话。
李忌没看他隐隐铁青的脸色,纵身跃下铁板,几人随后跟上。
他们落在一条狭小山沟里,两边是通背的山脊,仅有东西两个出口,李忌不会飞行,三位老前辈只能将就着他,脚踏实地的从东口步行出去。
没到出口,除开李忌之外的四人都察觉前头有蹊跷,曹朝捻着短须轻咦一声,讶异道:“看来咱牌面不够啊,竟能让劫匪给惦记上。”
姬凌生和李忌饶有兴致的盯着前方山口,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初生牛犊,有两个天玄境保驾护航,他都敢捞上一票,脑袋找不到地方放吗?
不消片刻,五人便见到了那位正主。
他们刚闲庭信步的踱到山沟出口,就发现外面风云变色,骤然出现滚滚雷声,山间万雷天引,道道雷光劈在众人面前,烟尘弥漫中,一条无角的紫龙探出头颅,向着众人沉沉咆哮。带着吐沫星子的腥风扑打在脸上,几人皆没有开口说话,静静等着劫道的正主出现,若说光是这条未成道行的螭龙,显然不太可能,它的灵智还没达到那种程度。螭龙喷完口水,逐渐平静下来,此时从石坡后出来一个衣袍松垮的少年。
他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神情却极为自信,两年的漂泊生活磨去了他的胆怯羞涩,他都快忘了自己是如何被人掳到中土,只记得危在旦夕的时候幸亏遇到了小淑,多亏了它这两年才得以存活下来,也借着它的本领,有惊无险的打劫来了这身家当。
望着不为小淑龙威所动的几人陌生人,难道遇上小淑也摆不平的高人了?少年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想让小淑再吼两嗓子,不行就直接跑路,大人物们一般不会跟孩子计较,所以这招欺软怕硬的伎俩,他向来屡试不爽。
不料螭龙一眼望见人群里的姬凌生,逃命似的缩小身躯,躲在少年长袖里。
姬凌生哭笑不得,这条胆小的螭龙,不就是当年大战严卜时,从他手里溜掉的那条吗,今天冤家路窄居然遇上了。
少年见状立马知道了情况不妙,讪笑了下挪着步子准备溜之大吉。
但曹老前辈无疑比他快得太多太多,眨眼就到了他身前,伸出鹰爪般的枯瘦手指,一把捏住少年手腕,正好抓住了那条紫色螭龙,然后翻出来细看。
少年痛呼一声,却挣脱不开,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以为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好不害怕,自己还没向逍遥派掌门报仇呢,两年前他想拜入师门寻求庇护,目光瞄准了最好进的逍遥派,他思来想去打好了腹稿,先说自己养了条蛇,然后对方就会问及后续,结果那有眼无珠的逍遥派掌门一句话让他滚,导致他不敢再去碰壁,难道八道灵根在中土很常见吗?那为何掳走他的南地修士当他是颗摇钱树呢。
曹朝仔细端详着那条挣扎不停的螭龙,越发觉得眼熟,不由回头瞥了眼姬凌生,姬凌生摇摇头,以他玄宫境的修为本事,按理说造不出这条灵性非凡的神物,说了也没人信,索性不承认。
见姬凌生否认,曹朝面色不改,这类神通所化之物对修炼并无裨益,至多算一桩怪谈,既然派不上用场,那少年八道灵根他也看不上,便想将一人一龙顺手杀了。
姬凌生见少年命悬一线,忍不住出声喊住了曹老前辈,曹朝回头冷冷的道:“这小子跟你有关系?”
姬凌生只说有点缘分,求老前辈能不能大人有大量,钟信私以为这性情乖僻的糟老头子会断然否决,没想到他竟然真放了人。
那少年从鬼门关往返了一趟,早已是大汗淋漓,种种心绪充斥心田,呆愣了会没说出话来。姬凌生上前拍了他肩膀,也没想收回那条螭龙,既然他俩有这缘分,索性就顺水推舟了,他甚至没说螭龙的来历,也没问少年的名字,只嘱咐他见到横着走路的要躲远点,下会指不定有这运气了。
直到几人抽身离去,少年才逐渐回过神来,他遥遥望着姬凌生的背影,信誓旦旦喊道:“我叫陆离,救命的恩情我会还你的!”
姬凌生听见了但没回头,李忌连忙怂恿道:“三哥你倒是理理人家啊,没准风水轮流转,将来会是你的对手呢。”
姬凌生不以为意,奇怪的是,这句话另外三人都信以为真,姬凌生看不出那少年身怀八道灵根,他们却不是瞎子,只要不走弯路,以后明显要比四道灵根的姬凌生走得更远。
半个时辰后,几人完全踏进东山的门派集聚之地,郁郁山林中藏着数以百计的宗门,有时一处不起眼的石头缝里,或者一个参天大树的树冠上,没准就藏着一座容纳小天地的洞府,全都是仿造柳家秘境来建的,只可惜形似神不似,他们只是将宗门缩小纳须弥于芥子,而柳家秘境则是真正做到了虚实无界,既是又不是,所以无数慕名而来的人,兜兜转转数十年仍旧找不到进入秘境的办法。
东山修士的耳目还算灵通,至少要比那个笨拙的打劫少年强很多,知道钟家家主带着两个天玄高手亲自造访东山柳家,无人敢去做拦路虎,甚而连上前攀交情的都寥寥无几。
李忌找路人问了逍遥派位于何处,那人让三位大人物的威势摄得战战兢兢的,话一股脑全掏了出来,根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差点把祖宗八辈的名号都翻了出来,吓得李忌急忙打发了他,再多问几句怕他突然暴毙猝死。
问清楚了住所,几人朝逍遥派的山头阔步而去。
路上,姬凌生忽然壮着胆子,打探了下曹朝为何要跟他们同行,在钟家共住了半年,大伙都隐约摸清了这位老前辈的秉性,典型的只顾己身私利,不管他人死活的小心眼,此外架子还大,脾气也不小,说话也没个准数,更称不上勤快,唯独对天人之境极为热衷。如此看来,阴阳灵源没了着落,他似乎没必要跟着几人出来闲逛。
曹朝微微愣神,过了会撇嘴说道:“你以为老夫跟你们出来玩的?这世上最大的道理就是,要懂得机会要自己寻,出路要自己找,老夫苦求天人境数千年,始终求而不得,甚至天玄第二劫都遥遥无期。老夫猜得不错的话,只可能本身气数不够,须得找他人来借,你们几兄弟个个身负机缘,承蒙老天爷垂青,所以老夫也试试能不能沾光。”
几人顿时了然。
到了寒碜到极致的逍遥派,姬凌生略微傻眼,这只简单造了几栋小楼、连座牌坊都没有的地儿,能叫一个门派?山门处也无人把守,只有几个女子四下走动,有位姑娘瞧上了姬公子的俊朗仪表,像老虎闻见了血味,提着裙角过来招呼。
姬凌生微笑着问了句,“段掌门在么?”
女子皱起鼻头,哼哼道:“那王八蛋早带着小姨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