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在一场萧索西风中悄然离去,一年里剩下的小半时光也不值钱,寒冬更是眨眼而过。
转眼间,姬凌生来青云山上呆了一载,一年的时光青云子始终没露出一鳞半爪的指点,没教他什么东西,唯一收获就是把上山的捷径摸出数条,但终归只是些顺脚踩点,爬上来依旧费力异常,捡不了多少便宜。
来的时候是秋季,但山顶极为炎热,姬凌生时常埋怨被火辣阳光茶毒不轻,过了一个年头,这份怨念才消去不少,原因是相比春冬两季夏季可显得要仁慈多了,至少没听说有人被热死过。
刚入冬的时候,青云山顶像是变了张脸,满山的积雪把余秋的凉爽全数掩去,只留下刺骨寒风。雪玉拉着姬凌生袖子让他别跳崖上山了,然而豪气干云的姬大公子哪肯认怂,脱掉棉衣就跳了下去,先咬牙挺过了空中的刮骨冰风,最后让满湖的冰碴子染了伤寒,剩半条命爬到山顶,这才悻悻摆手。
蛰伏过了冬日,姬凌生大病初愈,不顾雪玉的反对又跑去跳崖,比之那些他见过缠绵在崖边的轻生之人可要干脆许多,这一跃他又吃亏了,春天万物发生,连湖水都带着暖意,这并无什么不妥,可春雨淅沥泥泞,青云峰原就险峻的山壁冒出了片片青苔,加上雨水更显湿滑。
姬凌生在山壁上奋力攀岩了几十丈,然后抓着满手的带青淤泥摔了下去,在山坡上滚了好一段距离,最后昏厥的姬凌生被一脸泪水的雪玉带上山顶。
一路行来满是荆棘,姬凌生吃了不少的苦,却也有让他宽慰的回报,在不断刺激下,身体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陡然加快,他顺利的进入到黄道八星的境界,打开了右臂和右肩的黄道旋涡,现在还剩下胸口、双腿、双脚等五处位置。
经过一年的打磨,姬凌生脱去了小白脸的嫌疑,白皙的肌肤被晒成了麦黄色,身高长了半寸,身上增了些腱子肉,看上去健硕不少。
此时,顶着烈日,姬凌生在空地上挥舞血色的镰刀,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呼呼风声,看起来霸道凌冽,他不会使这种稀罕武器,但每天他都抽点时间来练练手,摸索出一些蹩脚把式。
他发现由于镰刀沉重,双手来回舞动太过耗费体力,最好是以身体的回旋来带动镰刀游动,且讲究一口气息含在口中,用毫不停留的挥动来施展出连绵不断的刀势,其中气机一旦不接,就会使挥刀力度大减。
练了一会,姬凌生缓缓收刀,由于上半身的黄道旋涡几乎全开,姬凌生对镰刀的重量完全适应,不会再出现心动刀不至、心停刀不止的情况。休息了会,姬凌生能感觉到充沛的灵气在四肢百骸流动,流转间似乎能爆发出无穷神力。
擦掉汗水,姬凌生抬头眯眼看了太阳的方向,才刚到正午,它的热情还不会消退,姬凌生问过青云子为何应常年积雪的山巅总会热得没个消停,性情古怪的师父只会随意解释道,天下无奇不有,有一处怪峰不算稀罕。
眼睛被晃得花了,姬凌生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雪玉,挤挤眉毛道:“看爷这几个招式威不威风,小娘子可有倾慕之心?”,雪玉默默把头转向一边,意义不用多说,姬凌生也不觉尴尬,拉过雪玉的小手,笑道:“看来我三五年之内就能到黄道到玄宫的瓶颈了。”
雪玉秀丽的眉毛聚了聚,摇头道:“有点悬,黄道虽然只是积蓄灵气,但越到后面突破所需的灵气就越多,即便你一年内突破了两个黄道,最后五个速度也必然减缓不少,三五年,有点勉强。”
姬凌生嘴硬道:“人总是逼出来的嘛,现在就说丧气话还早。”,雪玉闻言莞尔一笑,不再打击他。
要是让思岳城的百姓知道姬凌生现在的状况,估计得惊得挖出眼珠子,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姬公子也能吃得了苦?毕竟在全思岳人眼中,姬凌生是个外表金玉腹中草莽的姬家废物,每日去挥霍家财、寻欢作乐才算合情合理,咬牙去拜师学艺那是万万不能的。
世人哪知道这个骄横公子哥最是能吃苦,从小吃到大。
远远瞅了眼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姬凌生皱眉问道:“师父在屋里吗?”,
雪玉冰块似的话语吐出,“不知道。”
姬凌生叹息一声,故意挑个话头还是没能讨好,轻声问道:“你们这得闹到什么时候,就没有个和好的机会?家和万事兴嘛”
雪玉眉头平成一条细细的线,没有任何波动,头也不抬地说道:“不会。”,姬凌生闭口不语,雪玉看着他又轻声说道:“你不用操心我和他的事了,我知道事已经过去很久,但我不是好心肠的人。我忘不了我娘拖着消瘦身子天天靠在门前等他回来,天天叮嘱我别去恨他,最后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还在念他的名字,凭什么,不就是个破修士?我娘的情深义重,他不配!”
一向镇定的雪玉无法在此事上平静,姬凌生将可怜猫儿拉入怀中,任她在怀里轻轻抽泣,姬凌生神色微苦,喃喃道:“我也是修士啊。”
将雪玉送回屋休息,姬凌生独自来到青云子房门前,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有叹息口吻。
进去一看,青云子坐在椅子上,喝着一杯苦茶,苦得他脸上也是这种颜色。姬凌生知道以这个不称职父亲的修为,屋外的事恐怕早就一清二楚,姬凌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不去和她好好谈谈?”
青云子极少见的叹息摇头道:“想过很多次了,到了如今,也就没脸去了。”
姬凌生怒道:“不都是你造的孽吗?既然要当远走高飞的修士,还贪恋什么世间情欲?娶什么妻?生什么子?这不是糟蹋人吗?”
青云子喝茶不语,姬凌生怒极,摔门而去。
姬凌生坐在悬崖边,望着夕阳西落,脸色苦闷,对着青云子怒骂一通并没有使他好受,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滋味。
大骂师尊的原因一半是因为心爱的女子,另一半是什么他也不清楚,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己还没得来得及尽孝,两个长辈就已撒手人寰,现在见了这种父女隔阂,让他心里莫名的揪得慌。
在悬崖缝隙中看见一株偷生的花草,姬凌生扯下一片叶子扔在嘴里,细细咀嚼,让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夕阳像是喝多了,红晕醉了满天,又像是人脸一样笑了,恍惚可见泛白的长胡子。
伸手摸向胸口,摸到一块硬硬的小东西后姬凌生放下心,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他每天的惯例,从不例外,生怕无意间会丢失。从衣领处取出一块色泽莹润的玉坠,把玉坠对着火红夕阳,玉坠子透出荧光,与落日相映。
把玉坠小心放回原处,姬凌生朝身边的雪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个错过花样年华的女子总是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悄悄闯进他的心底,他们两人如此顺其自然,就像天作之合。
雪玉笑道:“我不来姬大公子岂不是要哭死在这里?”,姬凌生赶紧用力抹了把脸,没摸到湿润触感后才知道这是玩笑话,于是耍赖道:“这崖边好大的风,有点迷眼睛。”
雪玉轻轻一笑,也不点破,柔声劝道:“你别和他闹了,你可是要拜师的,整天板着脸怎么行?”
姬凌生奸诈笑道:“你们俩和好我便去上门认罪,怎么样,我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雪玉轻声说好,姬凌生不信,追问道:“真的?”
雪玉丹凤眸子轻轻眯起,缓缓点头,钻空子道:“很多年以后算不算?”
姬凌生哈哈大笑,“算算算!”,他知道让她放下仇恨不太可能,这个很多很多年的期许就是天大的让步。
自认有愧的姬凌生歉意道:“不知不觉欠了你这么多,早知当初和你一起远走天涯也好。”
见缝插针的老板娘娇笑道:“现在也不晚啊。”,姬凌生不说话了。
雪玉知道他心中对天上几人的厚爱和亏欠,也不强求,只是展颜一笑。
最后姬凌生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修行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你真愿这样不安定的飘着?”,雪玉用手捋起被微风吹落的发丝,一手抚上姬凌生的脸颊,眸子中有种光彩,深情款款道:“我不是说过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吗,你去哪我就去哪。”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不是英雄,更过不去。
夕阳下,女子看着男子眼中的光亮胜过了红日,浩瀚如海,滴水含情。
“不能说是这贼老天的恩赐,它不会给我这种好运,应该是月老做好,帮忙牵线。”
“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世上千千万万人,唯有我俩最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