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云峰山巅上枯燥乏味日子继续的时候,思岳国早乱成了一锅粥,皇帝岳明修死于不知名强者手中,连地境强者岳北峰都未能幸免,两班大臣尚且能坐得住脚,民心却是难安。
思岳前任国师自戕前曾留下两句谶语,不出二十年王朝内就会掀起狂风巨浪,五十年内南地必定会开启战端,祸事的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百年前的五国乱战。如今皇室两代皇帝和未来储君统统暴毙,尤其当紫茗公主自尽深宫的消息传出后,骚乱越演越烈,不少聪明人开始暗地里推波助澜,抓住机会在德王登基前聊表决心,以求得到几分赏识。
思岳彻底改朝换代,国师的第一句话得到灵验,那第二句还会远吗?
朝野上下提心吊胆,德王不以为意,浩浩荡荡地厚葬了先帝,也就是兄长岳明修,白绫在思岳城头挂了俩月,期间德王每日都要去皇陵吊唁,时时摆出黯然神伤的样子,随后又披麻戴孝整整十月,连处理朝政都是一身缟素。
皇室分支只剩一族,德王自然顺理成章搬进了皇宫,抛去了摄政王名号,正式登基,将天下人垂涎的那方玉玺收入囊中。德王称帝后,立刻指出先帝的种种不足之处,呈言大赦天下,推出新政,力求励精求治,造福于民。
御令一出,天下哗然,本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小老百姓都喜上眉梢,将皇帝功德牢记心中,大批寒士皆欢笑于颜,笔走龙蛇,信手拈来一篇颂词,扬陛下美德。此举还赢来了几位大学士不怕辱没斯文的慷慨陈词,赞誉德王有情有义,他若为帝,百姓有福。
姬家和皇室接连被灭,有百姓说那日在皇宫上分作恶的神仙人物和姬家书呆子长得极像,难免有风言风语,太学堂一个意气书生与同窗睡前议论两事是否是德王操控,次日一早便进了文字狱被处以极刑。也有操心之人怀疑是别国意谋不轨,索性夜扣衙门,上言忧国之根本,望圣上明鉴。更有皇室与姬家内斗的言论传于市井,诛心言论直指德王,但这些话也只是闻于耳,止于口,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没有哪个忙着生计的小百姓会想因为说话被杀。
几月过后,从小王爷变成太子的岳之安昭告天下,贴告示以刺杀太子岳云幽的罪行通缉姬家余孽姬凌生,消息一出,百信舆论更大,所有矛头直指姬家意图造反,最终才导致与皇室鱼死网破,家破人亡。
太子死因落在姬草包头上,使德王松了口气,御书房桌上的奏章也少了些。
这些苦修静心道的姬凌生并不知情,估计就算知道,了无牵挂的姬家少爷也不当回事,毕竟他已经没了再回思岳的打算。
在崖边死坐七天之后,姬凌生饿晕了过去,青云子不慌不忙地把他丢进屋子,修养了两日,姬凌生好了大半,可还是异常憔悴,蹒跚着到了绝壁悬崖处继续打坐,要把这十几年敷衍的修行给补上。
暮色苍白,姬凌生脸色更白,眼睑微敛,抓起酒壶猛灌一口,借着那股入喉的烧心灼热提神。
眺望着夜幕的尽头,种种光影交错,变作一张张人脸。
姬凌生再度合眼,磨炼磐石心境,青云峰主人毫不意外地又出现在他身后,姬凌生心中微微波动一下,眉头跟着一皱,本悄无声息的青云子沉声道:“你心神乱了。”
不肖徒弟立刻收敛心神,稳住呼吸,将心湖泛起的涟漪抹平。
青云子走到姬凌生身侧,见姬凌生神色淡然,正色道:“你虽拜我为师,但我不教你一式神通,不教你一篇功法,只传你这平心静气道,你要记住,无论到了何种境界,万般功法难求心中片刻宁静。”
坐在地上的姬凌生不动如山,将这些话听了进去,记在心中。
“你可知我为何会收你为徒?”,一脸神秘笑意的青云子扬声问道,姬凌生闭着眼摇摇头,表示不知。
脾性古怪的青云子收住笑容,缓缓道:“当初收你入我门下,有一半是因为玉儿。”,姬凌生皱眉问道:“另一半呢?”,青云子看了眼愚笨的徒弟,说道:“另一半是因为你爷爷有求于我。”
姬凌生多少有点赧颜,敢情当时的肺腑之言完全没有打动他,倒是浪费了不少口水。轻轻吐出一口气,姬凌生再次屏气凝神,让心境不为外界扰乱分毫。
青云子离开悬崖,留下一句话,“你下山可以说是我徒弟。”
······
时光匆匆,青云峰一如往日的蔽天遮日,撒下大把阴凉供山间野兽解暑,也挡住了冬日时从南边吹来的刺骨冷风,高大山体上,除去到半山的绿荫,就剩光秃秃的石壁。
到了冬季,连山腰以下都见不到绿意,彻底变成了一座石山。
峭壁之上,常年盘膝坐着一人,默默忍受着夏热冬寒,狂风涌来,吹得动他的发丝和衣袖,吹不动他的心境。
山的主人出去过一次,带回来一堆散发着奇光的药草,然后在另一面绝壁上凿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在姬凌生的不解猜测中,青云子带着那些药草钻进了山洞。
后来姬凌生便坐在崖边,再没有动静,不吃也不喝,一年来未曾移动过一步。
他只觉得自己进入到一个玄妙状态,无思无忧,魂魄似乎脱离了身体,游离在十万大山中,仿佛能看见在山上潜修的无名修士们,看见了思岳皇城普天同庆的声势,看见了山腰处的几座孤坟。
思岳国号改后即入春,地处思岳国境西边的思岳第一雄峰自然也如此,本应春雨贵如油的景致,到了这边反倒不要钱的下个不停,连绵阴雨打湿了整片山林。
在五千丈的高度上,稀薄的空气没能让生命绝迹,绿意点点的春草便是最好的证明,被青云子削去近千丈的山顶上平整得难有积水,但还是生出一些青青草苔,让这看起来严肃无比的山顶多了些三月春风般的柔和。
青云子浮在平台中间,神情肃穆,体内不断发出轰鸣之音,身子一动不动,在这惊蛰时节却蛰伏起来。房屋朝着的悬崖边,仍旧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姬凌生脑袋微垂,连睫毛都不曾颤动,身上蒙着一层莹莹白光,奇怪的是一年过去,他衣物上竟未染任何尘埃。
两人一上一下、一内一外,似乎形成了犄角之势,青云子时不时会睁眼看一下这天资奇差的徒弟,而姬凌生仍像个死人一样不动分毫。
在抒情才子的脉脉情诗中,春寒无声消弭,留下湖畔的痴情佳人们翘首而立,等待着意中人的柔情以待。
山顶的姬凌生没这般风流心思,现在的他像是化作一尊磐石,巍峨不动,任烈日灼心,清月抚身。
远远飞来一只青色小鸟,与姬凌生的青衣道袍颜色一致,鸟儿飞到姬凌生脚边,小爪轻踩,朱红色的尖喙在地上富有技巧的点着,鸟儿眼珠瞄了下眼前这尊庞然大物,似乎分不清到底是死是活。
叼起一条小虫,青色小鸟振翅而飞,留下原地一尊石头人。
秋天到了,在光洁的山顶上是没有落叶的,只有一些枯黄的草根,姬凌生的身躯依旧一尘不染,透出微弱的荧光,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清醒又或者已坠梦境。
而青云子体内发出的轰鸣声变得越发沉重有力,他万古不变的淡然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如大敌当前。
到了冬天,这声音已经快如打雷一般,有风雨欲来的迹象,不远处的姬凌生未受到任何惊动,继续保持打坐的姿势,像被铁钉给钉死在崖边。
隆冬时分,姬凌生身上堆满积雪,这可以冻死生人的寒冷到了他这儿倒想没事一样,若不是全身在风雪中依然坚强不息的荧光,真会叫人以为他死了。
山中无甲子,一年、两年······姬凌生又静坐了四年,加上第一年,已经枯坐了五年了,只有平缓规律的呼吸显示了他还有一丝生机。
仔细数下来,他来这已经六年了,似乎还没细细体会过时光流逝,六年就弹指而过,这本应是一个依旧平凡无奇的日子,忽然有了变化。
这一日,风雨大作,此地所有的黑云和怒风被集结到此,从山下望去只有满天的乌云和电花,尤其以青云山巅最为密集,那儿的天空像淤泥一般浓稠,道道闪电如成人手臂般粗细。
姬凌生神色不动,神志却极为清醒,静坐了五年,再大的风雨他都见过,他的心志坚如磐石,轻淡面对这青山雷雨。
这次的动静比以往更大些,但无法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焦虑,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
天上传来超过雷声的话语,“这是我的天玄第一劫,只要不被吓尿了裤子就对你有莫大裨益,细细观摩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