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气很快笼罩这块墓地。
高乘感到一阵恍惚,若有若无间,他似乎听见了从迷雾中传来了阵阵的声响,杂乱而轻微,就像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是当高乘去侧耳细听时,那诡异的感觉声音立即消失,他正奇怪着,却没注意到,浓浓烟尘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也裹挟了进去。
高乘只觉得视线变得无比模糊,仿佛置身于数十年难得一见的迷失海雾之中。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怪异之处不仅于此,虽然那根黑色古香烧出来的烟雾,大的惊人。然而并没有常见的香火中出现的那种刺鼻味道。截然相反的,烟气弥漫间,带着丝丝缕缕的清爽,如薄荷般的味道,令人精神一振,顿感耳清目明。
虚空中的窃窃私语声又响起来了。这一次,高乘可以确定,绝对有人在说话,而且不止一个。因为他的耳中,嘈杂的人语之声此起彼伏,这绝非错觉与幻听。
他暗暗运气,在悄然间将一身内气聚集到手掌上。不知为何,此刻,高乘诡异的听到,耳畔传来一阵难得一致起来的哄然大笑。
他心中一紧,骤然发作,双掌猛地外翻,内气齐出,竭尽其所能,施展出翻浪掌中号称杀力最强的一式——叠浪九重,轰的一声打在身前的空中。想要驱散烟气,顺便借住掌风,打灭那根被掩在烟雾中,即将看不见的怪异黑香。
不得不说,高乘的反应与胆识,于同龄人中算是十分出色的,然而接下的一幕,还是在少年紧绷的心弦上,狠狠的扯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打到,甚至连眼中那支香的踪迹,也失去了。
高乘感到束手无策,心里开始变得恐慌,甚至浮现一丝的绝望。
可是耳中的嘈杂声,又一次突兀的静了下来。
接着,烟雾开始汇聚在一起,逐渐呈现出一张人脸。
人脸在烟雾中逐渐清晰。高乘看得出,那是一张苍老的面庞,左眼上仍然模糊不清,隐约凹陷出一个坑洞,像是瞎掉一般。
人脸开口说话了。
“你是岛上谁家的后辈”
这一句话,很轻,但格外清晰。听得高乘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由自主的惊颤,咬牙稳定住心神,开口道:“家父高浪,为本代乱波岛岛主。小子高乘,今日前来,只为祭奠亡母。”高乘慌忙解释道,说完,似乎是觉得有所不足,又哆嗦着补充道:“若有不周之处,冲撞前辈,还望、还望海涵。”
苍老的人脸,漂浮在空中,并没有搭理高乘,转而向虚空中望去,说道:“天时有变,灵机斗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争夺那一线生机。”
那一侧的虚空中,空无一物,然而弥漫的烟雾却诡异的来回晃动着,像是有人躲在帷幕之后一般。
苍老的人脸陡然间一阵扭曲,面容变得狰狞可怖,仿佛在与人争吵,言辞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嘶吼道:“一群只知道尸位素餐的蛀虫废物,有何资格与某常蛟争辩。海怨集聚,阴气倒灌,你们难道察觉不到吗?再不动手,就真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似乎是气恨至极,烟雾聚集成的苍老人脸剧烈颤动着,五官都模糊了。
一旁呆立的高乘,心头却陡然响起一道炸雷。
“常蛟”
这个名字,在任何一个乱波岛民的心里,都有不可忽视的地位。
千里海领,漫长的岁月史册中,这是个璀璨如星的
名字。
回想起面孔上模糊不清的左眼。高浪心神剧颤:“居然真的是他。”
乱波岛近千年以来唯一的一位九重境武者,据说还在那个境界里走的很远。
在那段已经埋入风尘的黄金岁月里崛起,别号“乱波蛟龙”,与连云岛的另一位天之骄子并称连波双雄,联手制霸海领三千里。
常蛟是乱波岛曾经的一代岛主,更是翻浪掌的集大成者,高乘曾修习过的嫡传窍穴图,正是在常蛟的手中,真正得以完善。甚至还有传说,常蛟在晚年之时吹毛求疵,于翻浪掌的基础上登峰造极,进而演化出一门更强的武学。
瞎掉的左眼是常蛟的标志,这是他深入大海,以一己之力搏杀覆岛巨鲸而留下的伤痕,是一种极限武力的证明。
常蛟,近乎化为了乱波岛海民的一种信仰。
这里是乱波岛历代强者的陵园,常蛟死后自然有资格葬在这里。
高乘的心头除了慌乱,只剩下万分的震惊:“那根香居然真的有用,打通了阴阳,并联生死。传说也是真的,祖先的灵真的留存岛上的陵墓,在冥冥中庇佑子孙。”
想到这里,他暗暗升起一种侥幸般的期冀,既然祖先的灵能够在保留在岛上,那母亲呢,那从未谋面过的母亲,也葬在了陵园中,她是不是也还在。
思绪在高乘脑海中一闪而逝,既然知道是乱波岛上的祖先,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而后定心静气,尽量从容地望向苍老的人脸。
烟气翻滚渐渐平息,但常蛟之灵的脸上,怒容未退,面色阴沉。
苍老面孔转而面向高乘,开口道:“你说你来看望亡母,就是你身前的墓里的那个女子吧?”
高乘略一点头,想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常蛟之灵就抢先说道:“你不必费功夫了,那个女人的灵太弱了,现在还沉睡在墓里,靠着阴灵冢苟延残喘,过不了几年就会消散。你来了也是白来。”
常蛟之灵,似乎认为高乘听不懂,又紧接着补充道:“非八重境武夫不得葬入陵园。你以为祖上的这规矩是白瞎的?武道修为不到八重境,意志精神的修行淬炼不到家,纵然葬进这天造地设的阴灵冢又能如何,只不过以魂魄变得浑浑噩噩的代价,在天地间上晚几年消散罢了。你母亲更不堪,修为太低,魂魄连醒都醒不过来,坐等着日积月累,逐渐消散。”
高乘一听,心中大急,连声问道:“那有何解?”
常蛟之灵似是早有预料,回道:“天地轮回,万物兴替,如何能逆。除非施加以外力,例如远走千里海领之外,去寻找传说中的海生花,此花汲取大海之精以生长,既可温养生魂,又能壮大精魄,甚至点化海兽灵智,妙用无穷。若能得之,救下你母亲的灵自是不成问题。
然而,此花之珍奇,近乎稀世罕见,一有发现,即为万海生灵共逐。
世上因此花而爆发的惊天大战,数不胜数。就连蛟年轻之时,远走外海,也曾听说所此花的大名。
当时就曾因为一条关乎海生花的消息,引发外海上三位八重境武夫的混战。据说后来甚至还有九重境,乃至十重境的绝巅武者下场参战。
海生花固然珍奇绝世,但也得有资格去拿。不管怎么说,你一个连八重境都还遥遥无期的人,根本不可能得到此物。”
高乘默然,浅声地问道:“那要多强,才能找得到海生花。”
常蛟之灵言道:“除非能有武夫,踏破十重境之
绝巅,万法同归,内气返元。踏入到那不可言说的至高无上境界。届时依仗那逆悖天地的大能力,世间有何物不可得?”
高乘听闻之后,低头沉默不语,许久之后,骤然抬头,目光灼灼的问道:“此话当真?”
常蛟之灵陡然发出一阵轻笑,揶揄道:“连乱波岛上祖宗的话,都不信了?”而后语气一转,豪迈地说道:“蛟生前豪杰一世,死后亦不会自堕名声。”
话音刚落,常蛟之灵的嘴角突然勾起一阵诡异的笑,而后烟雾的人脸在猝不及防间突然撞向高乘。
高乘下意识的拿手去挡,却毫无作用,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凉意瞬间席卷周身,直冲天灵。可是接着,他并未发现任何不适,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里莫名的多出了一篇窍穴图,印象尤其深刻,简直像是烙铁印上去的一般。
耳边再度传来常蛟之灵的声音:“你若真有救母之心,攀登武道极巅之志。这就是蛟赠给你的礼物,记住,莫要辱了腾蛟踏海步的威名。”
此时,高乘的眼前,浓郁的烟尘悄然散去,陵园里开始变得清明,高浪的墓前,那根奇异黑香已然焚尽,只剩一地余灰。
高乘感觉一阵恍惚,仿佛大梦春秋,如隔一世。但是脑海中那副窍穴图却又清晰可见,高乘自知事关重大,小心的将黑香的灰烬起来,而后匆忙转身离开。
只是匆忙离去的高乘并未留意,陵园之中丝丝缕缕的烟气尚未散尽。
待他走后,这已经四散的稀薄烟气又一次聚拢在一起,凝聚成一张虚幻至极的苍老面庞。正是先前当着高乘面散去的常蛟之灵。一侧,稀薄的几缕烟尘又是一阵抖动,仿佛有人在说着什么。
常蛟之灵,瞥了一眼那处的虚空,转而望向高乘离去的方向,嗤笑道:“蛟毕生也不过止步九重境,最多只是堪堪摸到十重境门槛罢了,在某这个穷乡僻壤里,又何曾能领略归元境的风采。
海生花?天晓得海生花是什么东西,蛟不过是生前在一页残破古籍上见过的名字而已,借来激励一番那个后辈孩儿罢了。
如今,危机蛰伏,阳世之人还不自知。若再不抛出一个引子,布置后手,待日后大难临头之际,乱波岛子孙何以自保。而且,万一日后那孩儿跻身归元境,得了大神通,自能寻到别的办法去救其母。”
常蛟之灵默默的盯着高乘离去的足迹,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缓缓说道:“蛟之武学,尽传于你,你若真是气运所钟的天命之子,想来日后自会逢凶化吉,归元之境,未尝不可一求。也算成全了蛟生前的夙愿。但……”
常蛟之灵的话突然间顿住了,他的面孔再度变得诡异狰狞,又复言道:“但是,你倘若是个不堪造就的平庸之辈,那就休怪常蛟,为了我乱波岛日后的安危和大业,图谋你的阳间肉身了。”
一阵风突然吹过,彻底的驱散了陵园中的烟尘,常蛟之灵亦在风中真正的消失。陵园里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山径上,高乘步履匆匆,可他的心神却格外宁静,变强的意志,从未如此的清晰。他并不是十分的相信常蛟之灵的话,即便他因此得到了一卷似乎比翻浪掌更强的窍穴图。
他想救回母亲的灵,想找到海生花,还想成为在常蛟之灵口中,那种强大得无法被言语所形容的归元强者。
常蛟之灵的话,在少年的心里,打开了一扇面向无垠大海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