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云破月与少女灵儿之间所行之事的确有些草率。虽然事发偶然,又归于必然,最后顺理成章,符合一般意义上哲学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过程。
但是草率就是草率。
虎头蛇尾。
仓促而含糊。
尽管当事者缄默不语,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这件事说到底,毕竟属于个人行为,私密性很大,不同于写小说,时时刻刻要对万千读者做出交待。如果非得云破月坦白,给出一个合理地解释,那他大概会叹口气,无奈地说:“当时我们太年轻。”
年青不是理由,确是很好的借口。
谁没有年轻过?
这世上又有哪个年轻人不是精力旺盛,拼命表现,永远充满了做事的冲动。无休无止地变革一切。
尽管实际上可能把什么都干得一塌糊涂。
但人家毕竟热情付出了!
有付出就要有回报,这大概是所有年轻人做事的直线思维,或说惯性逻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可是万一种谷子得稗草,种下希望,当你满怀信心去收割时,却发现了满地荒芜?又怎么办?
错误自然是别人的,自己永远正确。
或者说,除了天灾、即是人祸,而当事人只是无辜的受害者。
又或者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挡我者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所以能为了区区的一点房租涨浮,就把女主人诱骗到旅馆,残忍杀掉,然后肢解,装进手提箱,抛尸河中。
为了二百块钱,就能杀人灭口,将人家十几岁的孩子拖进山洞,浇上汽油,烧成焦炭。
为了追求一个女孩,付出点时间、金钱和感情,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就往她脸上泼硫酸,或拿她如花似玉的身体当练刀的靶子,或勒住咽喉让她在窒息中活活死去,或者怀揣凶器、理直气壮摸去她家搞血腥的灭门惨案……
云破月人到中年,在明白这个道理后,和那些涉世未深、活蹦乱跳、偏执违拗的年轻人合作,心中充满了警惕!
凡事总要有过程,谁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长大。
要允许那些年轻人犯错误。
这种宽宥的论调则是在大明邮政局当差期间,老局长潘达瓦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云破月可谓耳熟能详,倒背如流。
有一次在会议上,他听了老局长唾液横飞、热情洋溢的讲话,禁不住胸口发热,偏转身子,凑过去对身边的同事说:“老局长心胸宽阔,高风亮节,为人真是不错。”
同事淡淡应了声,用鼻子哼了哼,过了半会儿,才说:“扯淡。”
又停了一会儿,大约还觉得不解气,才低低道:“放屁!”
云破月一愣,顿觉百思不解。
后来他经过仔细观察,才晓得老局长潘达瓦在讲这些话时,确实很有针对性。按照当时红头文件上的时髦话,叫作“有的放矢”。具体到个人,比方新来的面如桃花、模样娇俏、喜欢穿一条瘦瘦的发白牛仔裤的女大学生小雨,两眼飘来飘去身子滚圆屁股如一轮明月的收发员小琴,和那个虽然干瘦,长相却不乏风韵,走路如风摆杨柳,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香粉,一面走路一面扭臀的局长助理“一枝梅”蔡金花。
这些女人在工作中有了失误,犯了过错,潘局长一般不会暴跳如雷,而是大咧咧地走过来,态度和蔼,口气亲切:“凡事都要有个过程,谁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长大。”
边说边用一只肥厚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对方肩膀(有时候捏手):“要允许年轻人犯错误。”
有时候说:“不要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当交学费了。”
临走时又再三叮嘱:“这些事呀,可大可小。说大不大、说小就小,说大就大、说小不小,你一定要认真反思,写个检查。下班之前交到我办公室来!”
邮政局的全体员工都知道老局长的毛病,一看到哪位女同志被叫到办公室,或单独谈话,大家背后就相互挤眉弄眼:“看,谁谁谁又要被□□了。”
这当然是个暧昧而晦涩的说法。
含义却心知肚明。
尤其每到年终评职称、定工资,潘局长更是应接不暇。
忙的不可开交。
男职工一律靠边儿站,哪儿凉快哪儿呆,由隔壁局长助理蔡金花负责接待。而只要局里差不多长得有点模样儿的女职员交上来的材料,不论是个人简历、申请报告,亦或检讨书,潘局长大笔一挥,批示永远相同:
关于某某同志(调整工资、评定职称、检讨、请假、报销医药费用)报告收悉,批复如下:
第一,上面两点比较臃肿。
第二,底下部分略有些毛草。
含义不明,主线不清。
望酌情修改。
大明邮政局。
洪武元年七月二十六日。
然后是修改,修改,再修改。
不通,不通,还不通。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汝欲果学诗,功夫在诗外啊!
个别悟性高者,自然心领神会、融会贯通,最后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直到老局长潘达瓦满意为止。
圣人曰: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不明白领导意图的下属,绝不是好下属。(甚至可能被黄牌罚下)
但是在云破月当差之时,对于局里的内部纷争,一向淡然处之。这倒不是因为他品格高尚、性情淡泊,而是人微言轻,只是个临时工而已。
本来就不在体制之内。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所争何来?
况且囿于性别之分,云破月也不可能像那些女同事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争先恐后地围在领导身边,绞尽脑汁去向上级邀宠献媚!
他只不过每天吃饱穿暖,用心干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了。
午前去“首创一号”富贵山庄送邮件,中午回食堂吃饭。午后要是不忙,就骑着两个轮子的木制脚踏车,再跑一趟城北的十二橡树庄园。
完事大吉。
收兵回营。
晚上没有事,他一个人去夜市逛一逛。花上两三文钱,在小吃摊上买上一包盐水煮花生、或是青毛豆,而后坐在路边,跷着腿,望着道上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手里剥着花生毛豆壳子。
相对于三餐不继的偏远乡下和形同牛马般的伐木场。
云破月很满足于现状。
满意眼下。
在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他在夜市的小摊上,经过讨价还价,为自己置办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件白衬衣,藏青色裤子,和一双八成新的旧皮鞋。
当云破月返回宿舍,对着墙上的镜子换上这身行头时,他不觉大吃一惊,简直已经认不出,对面那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究竟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