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初,孙朗带着一家老小回乡祭祖,怀仁要出远门,自然要拜祭一下先祖。
七月流火,天是一天天的凉了,马车在乡间的小道上晃着,晃了两个时辰才算是到了李家村。青果儿第一回来到李家村,自然十分的新奇。孙家的宅子在李家村如今是十分的醒目,马车放在村口,一家人慢慢的走回去,早些年的荷塘,如今更是繁茂了,只是季节已过,如今湖面上的残败的荷叶甚是寂寥。
“娘,这就是咱家的荷塘么?”青果儿好奇,李家的后院也种了两个大水缸的荷花,却没有这样的空旷,靠着黑黄的田埂,有种天地的大气。
“咱家不过十亩荷塘,其他的都是村子里别家的。挨着咱家的是你四叔家的荷塘。”柳月娘指点着荷塘,告诉这边是哪家的,那边的又是哪家的,甚是开心,“其实我也很久没回来了,但是边上的水田是定的,我只看着是哪家的地,边上定就是那家的荷塘了!”
“娘的记性好,要是我早就记不住了!”
“你啊就是嘴甜,我哪里是记性好,那时候日日都在地里,不记得都艰难了。你是不愿意记得这些事情,要是你拿出看医书的劲头来,你早记着了。”柳月娘挽着青果儿的手,拍着她的背,含笑说。
怀仁是村子里走出去的唯一一个官身,李家村的人自然是敬畏的,那黄口小儿都被爹娘拉在怀里,指点着,那是孙家的二孙子怀仁,可是有了大出息了,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是官老爷了。
孙老爷子年事已高,也早就让人扶着到村口的大榕树下等着了,高氏更是唾沫横飞的指挥着众人。当了官的二孙子回来了,高氏也高兴啊,总要风风光光一回。
“快回家去吧!你爹娘真是的,回家么就早早的赶紧回家,去什么地里面,弄的孩子一脚的泥。这好好的衣裳,不是糟蹋了?”高氏埋怨着,扬着声音教训“不懂事儿”的儿子儿媳,颇有几分架势。
青果儿红了脸,脚下沾满了黑泥的绣鞋赶紧往回缩了缩,裙摆上沾着的泥土倒是弄不掉了。怀仁抓住了她的手,偷偷的伏在耳边轻声说,“没事儿的,我奶奶就是个假把式,众人面前发发威风,你看我娘笑着认错,哪回真的改了的?”
青果儿偷偷的抬眼望去,果真,婆婆的好功力,笑着哄了太婆婆进屋,其实一点儿悔意都没有,只嘴上说着好话。“好了,娘,您回去再教训我跟阿朗不迟。外面起风了,还是赶紧家去吧,我听着爹怎么咳得更厉害了?”
高氏看了孙老爷子一眼,老爷子立马配合的咳了两声,高氏心下担心,跟相熟的婆子约好了有空了来耍,弓着身子随着一家老小回去了。
进了院子,孙田正躺在藤椅上,腿上盖着薄毯晒太阳,这许多时候没见,脸色说不来的苍白,瘦骨嶙峋的,哪里还有了以前鲜活的样子?柳月娘看着都心惊。估摸着,夏天的一场病,怕是真的受了不少的罪了。
“小田?”柳月娘忍不住唤了一声。
孙田悠悠的睁开眼,看着月娘,光晕中有一丝恍惚,呢喃着,“嗯?二嫂子,我想吃鸡蛋葱花饼。”
鸡蛋葱花饼配着小菜,是多年前孙家奢侈的伙食,柳月娘总是在厨房偷偷的给几个小的打打牙祭,只瞒着高氏,孙老爷子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时候的孙田很懂事,知道帮着哥哥嫂子分担些家务了,知道照顾好弟弟妹妹,那个时候也不混账。鸡蛋煎饼都是自己撕了一小口,别的都省给了孙中和孙叶,自己只看着咽口水。
柳月娘觉得眼角有点酸酸的,进了一边的厨房,打鸡蛋和了面,拔了院子里的香葱涮了涮水,切碎了,在热锅上煎了一张鸡蛋煎饼,找了家里的咸黄瓜,夹了一根。
“给你三哥送去吧!”柳月娘眼睛红红的,勉强的笑,“多久没生过火了,倒是不习惯了,一不小心就呛了眼睛,难受死了。”
孙叶拿了葱花鸡蛋饼出去,犹豫一下,还是递到了孙田的嘴边,“二嫂子给你做的,三哥,吃一些吧!”
孙田难得的没有在一家人聚会的时候发火,只淡淡的扫了孙叶一眼,安安静静的自己拿了饼一口一口的啃着,吃的分外的香甜,好像人间美食一般。只是吃了一半,就被身边的高氏把饼收了,“少吃些,早上才吃过的早饭,一会儿积了食。”孙田行动不便,如今也排便也十分的不易,有的时候,好几天都拉不出来,只能让大夫开了泻药才成。
孙田分外的乖顺,没有吵闹,也没有发火,任由着身边伺候的人擦了手,又安安静静的晒太阳了。
“这是我三叔!”孙怀仁这么介绍,但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为什么成亲第二日见面的时候见到了三婶婶,却没见到三叔。
“三叔好!”青果儿规规矩矩的跟着孙怀仁给三叔磕了头,也算是全了礼数。孙田缓缓的看过来,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呆呆的点了点头。
“小田怎么了?”柳月娘很不习惯这样了无生机的孙田,就算他是无理取闹的,或者是怒火燃烧的,总比现在无欲无求的样子好的多。
“不知道,娘说,小田这样已经很久了。”孙朗苦恼的摇头,叹息,不知道他是想明白了,还是真的心如死灰了。
现在,孙田看到吕素儿的时候,也不再大吼大叫了,总是能好好的相处了。但是怀根并不喜欢这样的爹爹,他对爹爹的回忆只停留在年幼时的不快乐。或者,怀根跟希望没有这么一个爹爹的。
“找个人好好的照顾他。爹娘的年纪大了,要不等怀仁他们走了,我们接了小田回去,也给他散散心,会不会好一些?”月娘问,透过窗子的格子看到外面的境况。
“好,这事儿啊,等怀仁他们走了再说。”孙朗点点头,爹娘的年纪确实大了,就算是这边吩咐了人照看着,总归是放心不下,也不见得那些人就真的会尽心尽力的照顾。
怀仁回乡祭祖是大事儿,怀林几个小的今日也都请了假没有去学堂,怀林带着几个小的在外面玩的疯疯癫癫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只有怀根一直跟着吕素儿,在孙朗面前也表现的十分的谦恭。
当爹靠不住的时候,怀根总归要找到一个能够依靠的人,很显然,孙朗就是那一个能够被依靠的人。只是因着六月的事情,孙朗对怀根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只是不咸不淡的应着,那孩子倒是不在意,依旧是热脸贴冷屁股。
“这孩子,像他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他想得到的东西,总是巴望着我能照应着他们母子才会这样。当初我来的时候,他跟大哥剑拔弩张的时候,我想想都觉得一阵后怕”孙朗如是跟柳月娘说,这个孩子知道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并能够不惜一切的逢迎。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太可怕。
孙老爷子被众人抬着去了后山带着子子孙孙去祭祖,几个媳妇儿倒是热热闹闹的坐着嗑瓜子吃点心。花小青如今正当年,张氏已经头发花白了,吕素儿这些年一贯的安静,于是,今日最活跃的自然是花小青了,忙着招呼着两位姑奶奶。
“二嫂子,我有件事儿求你帮忙!”
柳月娘正跟孙红咬舌头,说着她家的孙子着实可爱,吕素儿倒是开口了。这么几年,吕素儿都尽量让自己是个透明人,没想到这个时候开了口。
“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若是我能帮得上忙的,自然是要帮的。”柳月娘跟吕素儿并没有什么愉快的回忆,如今看着她勉强的讨好,也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只是有些时过境迁。
吕素儿明显也不习惯,讪讪的笑,“听说怀仁要去扬州任知县了,我们怀根想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不知道成不成?”其实怀根当初说的是要跟着怀仁去当师爷的,不说是别人,吕素儿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怀根的年纪太小,而且,师爷至少也得学富五车,怀根虽说上了几年学堂,勉强能做文章,到底是连秀才还没考中。
柳月娘一愣,没想到吕素儿竟然是这样的主意,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张氏倒是帮着接了话,“老三家的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怀仁毕竟还是个孩子,虽说成家了,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孩子,第一回离家,月娘都不知道怎么担心了,再带上怀根,两个孩子,岂不是更让人担心?”
花小青忙着端茶倒水的,倒是也没闲着,连忙就接上了话,“要是怀根真的要出去见见世面,我今儿看着怀根跟怀林倒是玩的不错,不如去历阳上几年学堂,也算是见了世面了,月娘还能照看着。两个姑姑也靠的近,总归能有人照应着的。”
“小青这话说的在理。怀仁现在是官老爷了,月娘虽说是亲娘,也不能干涉他官场上的事儿。听说,府上带什么人走,不带什么人走,如今都是怀仁定的,他们两口子可是什么话都说不上了。”孙红哪里不明白的,自然应和着,“我看着怀根是个好孩子,要是素儿怕他跟着怀林闹腾多了,住在咱家也是好的,承云大了,承文承武在他们干爹干娘家的多,要是怀根在家里住着,我也能多照应些的。”
三个姑嫂一台戏,都没要柳月娘动嘴,三个人都已经把事情说好了。吕素儿张了张嘴,拒绝的话终究没说的出口――要是真的去了历阳,那里学堂的先生定是比乡下的好得多,说不得,怀根受了点播,也能有了功名,那不是比寄人篱下好的多?
吕素儿堆了笑,“那样是再好不过的了,等怀根回来,我再问问他可愿意?”
“也好!”柳月娘这个时候才笑着搭话,也看了花小青跟张氏一眼,果然,花小青眼睛斜着正张望呢,花小青惦记着两个儿子去历阳上学堂的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我看啊,几个小的都去吧!兄弟几个一起热热闹闹的,也有人作伴!”
但是月娘绝对没有想到,怀根这么一个让人头疼的谁都没办法的狂妄小子,在后来,居然会被怀林这个不着调的臭小子收服了。
青果儿一直跟在柳月娘的身后,中规中矩的,时时笑脸相迎,倒是博了不少的彩头。
倒是临走之前,青果儿特意留了个方子,“我看着三叔这样也不是办法,抓了药回来,每日煮了药汁,热乎乎的泡脚,早晚两次,治不了腿疾,总归会舒服些。”
有了腿疾的人,行走不便,动的少了,难免血脉不畅,经常泡泡热水就好,要是弄点活血化瘀的药水泡一泡,那效果就更好了。
自此,青果儿在高氏心里的形象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被划为了真正关心孙家长辈的人,事事都高看一分――孙田是高氏最担心的儿子,以后终老了,还不知道孙田会怎么样。但是,有二孙媳妇儿惦记着,孙怀仁今后总会照顾孙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