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山镇每次随着水月的出现,都会掀起一片波澜,宛如轻盈小石投在湖中,点起一片片涟漪开去,可是这次的涟漪却开得很大。
近几日的丘山镇委实不平静,随着水月要嫁给顾家顾流风的消息透出来后,整个小镇的眼球似乎都挪在了这件事上。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这场作为丘山最大门户的婚嫁自然不会平凡去,各路采备商贩喜着去数银钱,可是丘山的许多公子哥就不满了,都喧闹开,其中就数陆家的那位最牙痒痒,实实地被顾流风给摆弄了一道。
可这不满又能如何,他顾流风心思手段具是不弱,水月的阿弟早早被救了回去,瞒着水月。顾家与那位皇城来的将军关系可不差,祖上认识的,仅仅只是要个小人物,哪里还轮得到他陆家做主,不过是跟陆家打声招呼罢了。
陆家公子自然追上门去骂过他顾流风,连醉音坊都去闹过,可顾流风没骂出来,自己倒被他爹给禁了足,好生丢脸去。
“水月姐姐,我大概能救他。”小乞儿看着眼前沉默了许多天的人儿,认真道。
他这段日子一直都住在水月家,听她的等喜酒,可还得有几天时间。
水月疑惑抬起头看,眼中却没有小乞儿想象的光彩来,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摇了摇头,她没问过小乞儿身份,自然不知晓他的家世背景,可他一个人终究做不了什么的。更何况真就因为自己阿弟被扣了,所以不得不嫁吗?
水月不想去细细琢磨,许多事,都不容易的。
三天前的丘山镇,沉沉看了大半晚烛火的水月还是带着小乞儿去了醉音坊,先是见了顾流风,后又去顾家见了收留自己的阿娘。
“没想到最后这娘家啊,反倒成了婆家。”和蔼的老妇人拍着水月的手,笑着看眼前的人儿,嘴角的欢喜始终都停不下来。
水月是和顾流风一起来的,阿娘要拉着她说些女儿话,便支呼着顾流风出去了,小乞儿也等在外。
“风儿这些年你也看在眼里,心中念你念得紧,打小就跟我说要娶水月回来做夫人呢。”
老妇人眉眼中喜滋滋的,说了许多,可那身旁坐着的身影却有些沉沉的。虽然嘴角也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可是作为一手撑起整座醉音坊的掌事,老妇人又怎么看不到她眼中那抹黯淡忧伤呢?
“怎么?有心事?”
“没。”水月摇了摇头,抬起眼看着老妇人,目中也跟着嘴角挤出些笑意来。
“你打小这难过就不会写在脸上,全都藏在眼窝子里的,阿娘可明白着。”老妇人抓着水月的手轻柔地摸了摸,“担心阿弟了?”
水月没回答,只是把头低了下去,不想让身旁的老人看见眼里的神色。
“放心,过几天他伤势就好得差不多了,赶得上婚嫁礼节。”
水月闻言,低着的眼眸中缩了缩,却又很快绽开,“月儿知道,流风和我说过的。”她再抬起的目中有丝丝笑意荡出来。
“就是你爹那边,哎……”老妇人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水月的目光看着她,却突然不移开了,“阿娘认识我爹吗?”
“为什么这么问?”老妇看着水月的目光很疑惑,可那抓着水月小手的手掌中漏了的一顿,却是逃不去的。
“我跟阿爹说要嫁人的时候,阿爹很高兴。”
“哪有父母知道自己女儿有了个好归宿不开心的。看着女儿嫁出去,要给心底最好的祝福,这些我们老一辈懂的。”
老妇人笑得很慈蔼,水月便不再问下去了。
可是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个好的归宿呢?
水月和那妇人聊了许久,可那妇人似乎因为水月的那一问,之后显得都有些寡言。
“月儿先回去了。”她朝着妇人施了一礼,便退出去。
“喜欢便好。”老妇看着水月将要消失的背影,赶忙喊了一句,正走的人儿脚步一僵,回过头,眸子里清清的,笑盈盈,牵着妇人嘴角的皱纹也爬了起来。
水月掩上门出去,跟着退下去的还有老妇人嘴角扯起的那抹笑意,独自坐着。
都已经过了好些年了啊!
屋中似有沧桑的叹息声传来,似沉又轻。
她的确如水月所说的一般,和她阿爹是旧识,这事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老妇人是和水月同个村子的,离着她家近,儿时便总与水月的阿爹玩在一块。这小孩子也是有感情的,有时候总是让大人觉得那情感好笑,但确实是极单纯,只不过还年幼的他们也不明白这与“喜欢”二字有什么不同。
可这种感情终究没能发酵,随着她一家搬去镇上后,就再也断了。但是妇人忘不了,从她独自一人到撑起了整座的醉音坊,她心里装着还是旧时的昔日少年。可少年总归是少年,健忘得很,在某一天她得知他已经有了妻子,那眼中的期待便再也提不起了。
作为醉音坊的一介女流,她强势地摸爬滚打没错,可这世界上终究有些东西是自己所不能够去选择的。她家不过只是搬来丘山镇不多时的农户,被顾家看上可算是坟头冒了青烟,一时黯淡的她便卖了自己,给一个心中从没装过的人。
一晃许多年,家道不断衰落的昔日少年找上了她,请求她收留自己的女儿,只要口饭吃就行。她心中对那男子藏着许多埋怨,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情分终究还是忘不去的,便把那小孩留了下,甚至当作自己女儿去看待。
在水月身上,更寄托了一份她的情感啊!
并不是说如今的她不幸福,顾家人对她极好,这是在她嫁去顾家后才慢慢有的感情。夫妻相敬亦是喜欢,更是爱,但年少时的记忆与选择还是会留在脑子里的,这并不矛盾,所以才有人她与水月说的最后一句话。
喜欢便好。
她知道水月父亲高兴的意味,应是更多带有一种道歉在里面,抚去心中的那片遗憾,这从水月父亲当初还来找她时,她便想明白了……
老妇人愣愣地看着窗户,并未推开,却似乎依旧能看到许多风景来。她年轻时的喜欢是场遗憾,又不是遗憾。遗憾的是没嫁给喜欢的人,不遗憾的是嫁给了她所爱的人,也爱着她。
……
水月婚嫁消息才刚刚传出,整个丘山镇转瞬便腾了起来,这自然也躲不开那一伙山匪的耳朵。
“老大,要我说直接把小娘子抢回来就行了。”那日被青年训斥的大汉站在一旁,扬着手说,看向面前立在山巅望了许多日风景的男子。
青衫男子自从水月家回来后,就总是站在这,看山脚那片村庄。大汉刚来与他说水月的消息,将那男子的衣摆间说得荡起一片山风来,卷着衣袍翻飞。
青衫沉沉摇了摇头。
“老大,这些年我们可都听你的一套,许多兄弟都感受到了以前心中羡慕的东西。黑狗我不会说话,但既然老大想要的,那兄弟们就算再被村里人痛骂去,也要抢回来。”那自称黑狗的男子看着眼前的人儿,目中很认真,带着豪爽的味道。
青年来这匪山有四五年了,当初一别丘山镇许久,最终又回来做了土匪头子,他终究没成为自己口中的那个秀才。当年一路考过去,在一众童生中也算是小有名气,许多人都说他是中秀才的好苗子,可最后他考了好些年院试,从少年成了青年,却依旧吃不上官家粮。
并不是说他学问浅了,当真是这世道容不下真才识的人,具是银两金钱的大气勾当,讲不得真,却又真得很。
他一再名落后回了丘山镇,成了山林里的土匪头子,再也没有去见过那女子,却总是派着手下的人去醉音坊听曲儿,回来给自己讲。
可是他不看那女子,又一直看着。
顾流风的心思他自然也知晓,但土匪都是傻得糊涂,回来就与他说那流水风月间甜腻腻的眼神暧昧,不懂得深入去看。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一天天都等着,或许有一天水月不再喜欢他顾流风,那他就等到了。
这一天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他等不住了。在知晓水月竟是山脚下的村户后,便派着人上门提亲去,自己不敢露面的。
可是那土匪哪里懂得提亲一说,愣愣地冲进去抢人,这人还没抢着,又把老丈人给撞了,害怕老大责骂,只好灰溜溜在村外蹲着。后来好不容易蹲着水月,又被小乞儿搅了,这才有青年自己上门提亲去的一晚火光。
可不见倒好,见了后,水月眼中那一抹耽溺确实骗了他,那便只能放下了。
目色沉沉的青衫男子又摇了摇头,“不好。”
“老大,咱们是土匪啊!就算抢了,谁敢说个没道理出来!”身后的大汉焦急道,眼前的青衫就是太吃书中的那一套了。
“你不懂的。”
“黑狗是不懂,但只要老大喜欢,黑狗就懂。”
汉子目中灼灼的,义气要掀起云去,可面前的青衫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