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落日熔金。</p>
程海棠,靠在连云宫的紧闭的宫门后面,渐渐的支撑不住自己,顺着宫门一点一点向下滑坐到地上。</p>
刚刚那一杯毒酒,谢睿杬没有喝,反而一滴不剩的灌进她的嘴里。海棠只想叹一口气,她的医术是救人的,下毒毕竟还是不擅长。</p>
谢睿杬终于连掩饰一下都不肯,用程海棠亲手制的毒,送了她一程。一起送走的,还有她肚子里怀了五个月的孩子。</p>
半年以前,谢睿杬如愿以偿的登基做了这天下之主,封海棠为丽嫔,海棠就在这黄金牢笼般的宫殿里,盼着天亮,又盼着天黑。</p>
毕竟这皇宫里除了她,有皇后,还有嫔妃。新帝登基,他将数个高门贵女尽数揽入后宫,说是不能厚此薄彼,各方势力不平衡。</p>
海棠回到京都不到一年,献王谢睿杬请旨将她抬进了王府,府里的明争暗斗,让她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整天闭门不出,装聋作哑。好在海棠的医术救过献王妃,也帮助过杜侧妃,她们都对她网开一面。让她从献王的夫人,做到太子的夫人,再到现在的丽嫔。</p>
霁儿被海棠送去边镇照顾父亲,毕竟霁儿跟在她身边几年,医治外伤已经得心应手。父兄率领边军在宣府镇守边关,霁儿的医术,能让海棠稍有一些自欺欺人的安心。</p>
若不是师傅意外摔下山崖尸骨无存,海棠应该还会在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岭南山村里,快乐生活吧?师傅、冯叔、铭泽哥哥……后来铭泽哥哥哪儿去了?海棠问过谢睿杬,他说在军营里,不便与外界联系。除此以外再也没有过多的解释。</p>
海棠每天在府里,感觉自己就像在好吃好喝的等死。</p>
谁都不熟悉,哪都不能去。</p>
谢睿杬带她回来不久就做了太子,程海棠更是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他。她只有一遍又一遍,看师傅留下来的医书和医案,铭泽哥哥送给她那几个形状各异的机关锁,她拆开又装起来,早就谙熟于心。</p>
她想,等谢睿杬当了皇帝之后,应该就会好了,他说过,他要教她下棋、骑马,还要带她去逛京都,他说京都每年都有斗医会,他会陪她去参加……</p>
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海棠进宫做了丽嫔。各种仪式礼仪总是让她闹笑话,所有人看她都像是在看一个笑话。</p>
还好,她怀了皇上的孩子,这多少让她有些安心。她问有没有向程府报喜,皇上点了点头。海棠就没什么好说了,宫外的生活,她一无所知。</p>
她的家人,是她跟着谢睿杬回京都才认回的,之前她在襁褓中便被师傅抱走,在岭南跟着师傅长大。师傅养了她十五年,教她一身医术。</p>
他们的邻居是个打铁的冯叔叔,他的手艺特别好,会打农具,也会打刀剑,冯叔的儿子就是铭泽哥哥,冯叔教他打铁,还教他做各种带机关的小玩意。</p>
回京的时候,谢睿杬把冯铭泽也一起带上,他说带冯铭泽见见世面。其实冯叔是想让铭泽哥哥跟着过来,好照顾她,怕她被人欺负。只不过,到了京都铭泽哥哥就被谢睿杬安排去军营了,海棠再也没有见过他。</p>
海棠每天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等皇上。可是自从谢睿杬知道她怀孕以后,只来见过她一次。</p>
毕竟,现在宫里的孩子已经很多了,有六个皇子,两个公主。和海棠同时怀孕的,另外还有两个嫔妃。</p>
皇上好美色,又勤耕不辍,这在他是献王的时候便是如此。</p>
两天前,海棠在宫里待着实在没劲,就带着婢子到御花园溜达。远远看见听雨阁放水了,她不禁朝着听雨阁走去,想把那个喷水的机关看个究竟。</p>
刚进宫的时候,谢睿杬跟她介绍过,这个听雨阁装有抽水的机关,能把亭子下面水池的水,抽到亭子顶上,再顺着瓦楞流下来,就像下雨一样形成雨幕。</p>
海棠好奇的围着听雨阁边走边看,正想找找机关在哪里,不想却听到两个男人的声音。她听出来,其中一个,是皇上。</p>
海棠脸上不禁泛起了笑容,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p>
“皇上,现在神机营、五军营上下都是我们的人,九边重镇虽然废掉了一个程煜,大部分也已是我们的人,余下一两个,兵力已不足为患。”</p>
“嗯。三千营可以缓一缓,他们都是雇佣兵,人数也不多。程煜父子是浪费了,只不过,那件事总需要个人顶罪,否则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可惜了。”谢睿杬似乎在敲着棋子,他淡淡的说。</p>
海棠愣住了,废掉一个程煜?她怎么没听懂?</p>
只听皇上问:“丽嫔的胎还好吧?”</p>
“回皇上的话,丽嫔胎相稳定,一切安好。”这是满福在回答。</p>
“嗯。满福,你交代下去,看好丽嫔。我还需要留着她。冯铭泽那个乡巴佬,居然是个死心眼,没了丽嫔,我怕他会办蠢事!现在制神机火炮还需要他。等丽嫔生了孩子,安心留在宫里,冯铭泽也会老实些。”</p>
“是,皇上。”</p>
海棠怔怔的呆站在飞檐下,雨幕被风一吹,飘到海棠身上,不一会儿,半身都湿了。</p>
“程煜……是不是我爹爹的名字?”</p>
她扭头直直的看着身后的宫女,这个婢子叫采莲,进宫后才分来跟着她。</p>
采莲离她三步远,并没有听清屋里的对话。</p>
“程煜程总兵……是娘娘的父亲呀。”采莲觉得丽嫔问得奇怪,讷讷的回答。</p>
“我爹爹……我哥哥……铭泽哥哥……他们都怎么了?”海棠脑子一片混乱,脚下一软,扶着肚子坐到了地上。</p>
“娘娘!丽嫔娘娘!你怎么了?”</p>
采莲的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很快,满内侍、皇上和姬川姬大人都从屋里走出来。海棠脸色煞白,她努力让眼神聚焦在皇上的脸上。</p>
“皇上!你说我爹、我哥,还有铭泽哥哥……他们怎么了?”她很想大声质问,但声音却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语不成调、泣不成声。</p>
“丽嫔,你先回去,过后我会向你解释。满福,你把丽嫔送回宫。丽嫔的婢子未服侍好主子,拖下去乱棍打死!”皇上既未回答,亦未多看她一眼,负手转身走了。</p>
早有旁边的两个小太监过来,拖了采莲就往外走,采莲不知怎么回事,吓得失了声,竟也忘了挣扎。</p>
“满内侍,你说!他们到底怎么了?!”海棠仍然坐在地上,仰脸执着的盯着过来扶她的满福。</p>
“娘娘,您就别逼我了!”满福一脸委屈的说:“您只管好好养胎,一切都有皇上呢~”</p>
满福和一个小太监把海棠从地上拽起来,半扶半推的把她送回了连云宫。</p>
找来采芹、采薇,把采莲的事交代了,让她们好生看住丽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