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1976·4月·中
英国的春天来的比较早, 四月的伦敦,风不大, 室外游玩只需穿件t恤和轻薄外套就足矣。
不过,雨水却是让人有些头疼的问题。
因为习惯下雨, 很多英国人下雨都不打伞。假如是比较注意仪表和难以忍受雨水的人话,通常出门就会带上伞以防万一。
刚刚在酒店安置好,熟悉了附近的环境,坐上驶往海德公园的出租车不久,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击打在车窗上,发出错落有致的声响。
他望了眼空空如也不存在雨伞这种东西的身侧,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举动, 好心的提议:“先生您不常居英国吧, 伦敦的天气变化无常,很难捉摸。您需要改变一下下车地点吗?这个时候去露天的海德公园,先生恐怕会被雨水打湿。”
他笑了笑,答:“多谢, 那就劳烦你停到那附近的一家名叫‘time’的茶吧。”
“先生竟然知道这么不起眼的小店?”司机好奇的问, “那家店不大,而且还在很角落,我也是从前别人告诉了才知道。”
“在那儿约了人。”
再问下去显然涉及隐私,因而司机适时的打住这个问题,转而称赞那家店:“那是个不错的店,精致小巧,很有情调, 你的朋友眼光不错。”
“谢谢。”
如是打住,车内的气氛归于宁静。
车轮缓缓停止转动,付清车费,他打开车门,冒着不大的雨,疾走几步推开玻璃门进入店内。
下午四点,正是正统的英国下午茶时间。
只不过随着时代的推移,下午茶的种类变得丰富许多,各式各样花样喝法被发明出来。冬天,有些英国人甚至会喝一种把威士忌倒入滚烫的热茶做出的‘鸡尾茶’。
此外,在这个愈来愈忙碌的社会里,想要再如从前那样,在自家庭院里开个小型茶会,邀请朋友来聚聚的事也变得稀有。因此,绝大多数人选择自己在办公室里简单的泡一杯,或者到街上的小型茶室里闲坐。
这个时段的“time”顾客量比较大,因为店面小,基本上没有空余的座位。
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的压低声音交谈,在角落里三角钢琴发出的悠扬琴声里,整家店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安静的。
下雨,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即使有也是行色匆匆,这与店内一个个静坐品茗的人形成强烈发差。
他走近一个靠窗的双人座。
两个位置,一个空着,另一个坐着一个约六十出头的老绅士,正边喝茶边看摊在桌上的泰晤士报。
“您好,请问这里有人吗?”他挂着得体的微笑问。
老绅士闻言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微愣片刻,然后平静地点头:“请便。”
“打扰了。”他歉意的致敬,无声的拉开座椅坐下。
服务员动作迅速的拿着菜单走来,用不大但是顾客刚好能听到的声音问:“您好先生,请问要点什么?”
“一杯大吉岭红茶,谢谢。”
“需要点心吗?”
“不必。”
“好的,请稍等。”
茶吧的一角很人性化的放置着一些供人随意取阅的书籍和报纸。茶点还未呈上,他趁着这段间隙就去取了一份每日邮报。
这段时间英国发生最大的事件无非是3月25日,蒙哥马利将军去世,即使过去了近两个星期,还能看到追悼的内容。
至于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就是四月五日中国发动的“四五运动”。
他眯起眼,在记忆里翻找了好一阵才回想起这段历史。写在教科书上的文字比之亲身经历而言,多少欠缺些。
1976年的中国不是个太平的年份。
既周恩来逝世后,张闻天,朱德相继去世,紧接着就是那场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在接下来,毛泽东逝世,四人帮粉碎……
多事之秋……
他目光落在黑白的照片上,示威的人群举着周恩来遗像激愤的表情,不由的发出长叹。
“一代伟人。”对面的老绅士放下端起的茶杯,开口,“当得起联合国降半旗。”
他抬眼望向对面,那是一个长相威严,但不会令人畏惧的人。坐姿很端正,即使是闲暇的品茗,背也挺的笔直。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军人的威仪。
当然,和资料上的长相也分毫不差。
他勾起笑容,道:“您说的没错。”
“中国……大概还要乱上一阵。”
他注意到,前方泰晤士报的头版同样是报道这次的‘天安.门事件’。
“不过总会平息。”
老绅士略略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已经伤了元气。”
“破而后立……这个教训大概会被他们的领导人记上很久。”多少能听出些许的讽刺意味,他故意忽略,只是换了角度回答,既未附和也未反驳。
“可惜了……一个人的力量在大的社会趋势里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可他把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最好。”
“假使他不在中国而在我们英国,境遇必定不会是这般窘迫。”老绅士指着报纸上一段描写周恩来晚年处境的话,言语间带上了不算犀利的锋芒。
“假使他在英国不在中国,那他也不会是一个周恩来。”他浅浅饮下少许热茶,然后补充道:“丘吉尔在二战后没能带领保守党赢得大选……不是充分的说明了,在英国这样的国家,永远无法缔造一个在人民心中受到如此敬爱不朽不灭的周总理的形象,不是吗?”
老绅士眉头一挑,接着嘴角露出笑意:“年轻人,你说的没错。”
“不过我不同意那句‘对他们的伟大人物忘恩负义,是伟大民族的标志’……不过是单纯的社会体制和传统思想造成的差异罢了,想来当时的丘吉尔说出这番话,多少有些自嘲和自我安慰的意味吧。”
“现在会去想这些的年轻人可不多。”老绅士笑着道。
他只是转着茶匙,脸上没有半分骄傲的神色,谦逊的说:“您不嘲笑我的想法天真就好。”
老绅士掏出胸前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眼时间,便招来服务员结账。付完茶费,老绅士拿起搭在一边的宽沿帽和手杖及雨伞,整理好衣冠,向还坐在原地的他伸出手:“和你的交谈很愉快,期待下次见面。”
他没有迟疑的与之交握:“我也是。”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他看见老绅士走到离门不远处,不过多时,一辆黑色的轿车驶来停在其面前。老绅士打开车门,端正的坐好。
黑色轿车载着这个一直未说出自己名字的威灵顿公爵驶远,消失在街角尽头。
他取出置于公文包里的一份文件以及因时代所限,笨重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很好……资料上写的日常行程表没有差错,托人帮我置办一套阿普斯莱府附近的处所……是的,要通过正常途径……当然……要符合我的身份……一个意大利来的留学生。”
挂断语音效果很差的电话,他翻查着已经很熟悉的这份手下收集来有关刚才那位老绅士的资料。
“eorlson·vittorio·wellesley(1911— ?)
父:vittorio·wellesley
母:elizabeth·wellesley
妻:catherine·wellesley
独子:charles·wellesley(1932—1961?)死亡
居住地:阿普斯莱府沃尔默城堡威灵顿庄园
……
charles·wellesley,生于1932年,17岁卷入伦敦地下黑帮斗争失去踪迹。1961年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发现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经查,确认为十二年前失踪的威灵顿公爵之子。
与尸体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一具年龄相近的女尸,因容貌无法辨认,且无相近的记录在案的失踪报告,身份至今未知。
……
自第一任威灵顿公爵渐渐失去在内阁的位置起,包括他的两个儿子及其子孙在内,均未能在政坛方面有所建树。
继承了威灵顿公爵名号的eorlson·wellesley选择重新向军队发展,并在二战时期展露头角,借由战功重新回归政坛。
然而,在1950年开始的朝鲜战争,由于其政见与主流的支持美国的英国绝大多数政员相佐,被再次隔离出政治核心。
尽管朝鲜战争结束之后,1955年、1957年、1963年的英国首相均是由保守党出任,组建内阁时也都邀请了他加入。
不过因苏伊士运河的关系,他与1955年上任的罗伯特·安东尼·艾登关系紧张,之后又与哈罗德·麦克米伦在货币政策上发生分歧,而接任者亚历克·道格拉斯是一个没有什么建树的首相……
随着工党逐渐又掌握了政权,eorlson·wellesley的政治生涯走向了低谷,处于严重的困境。
……
日常作息时间
…… ”
他的视线落在“在伦敦期间下午四点会光临一家叫‘time’的茶吧”下面一项“牛津大学名誉教授,每月十五号会受邀做一次演讲”。
往后翻了一页,牛津大学心理系研究生的入学证明端端正正的夹在文件夹里。
“还有九天……茶吧数次相遇加上大学偶遇,以及长相……”他合上文件,满足的饮下一口大吉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