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强势掌控清凉山,兼并白云山,压得金华剑派被迫低头这一系列事情,就发生在冬月节前后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之内。
临川侯府中,本已暂时抛开秦毅的昭阳公主听说后兴奋到整晚睡不着觉,这才是值得她喜欢之人,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可惜妹妹唐安和他搞上了。好吧,昭阳公主想,你占了他的心,我总得先抓住他人吧。
新年假期结束,因秦毅的离开本已不打算再回门派的公孙朝阳决定先去找一下唐安。
王城里面规矩太多,不如门派说着话方便,必须要和妹妹摊牌了,自己已经二十岁,也该到嫁人的时候。
人生就是这样,人们总爱说一念之差,没有一念之差,决定人在什么时候会怎么想、该怎么做,决定这“一念”因何而生的每一次临时裁定早在过去的经历当中就已经注定,人只是时刻在做着自己以为最正确的事情。
就像赵东城,心血来潮去到杨花巷,送掉一条命,他可以后悔,但没资格说一念之差。
公孙朝阳便也是这般,她性情难测,自以为能掌控感情,轻易戏弄别人……
这些就像天工阁精密搭建起来的陷阱,早早就布置在了未来的路途上,而二十岁新年假期结束到太初剑宗去找妹妹唐安这个偶然间做出的决定,只不过是正好走到了陷阱边缘。
大概公孙朝阳早都忘了那姓王的剑士吧,而这人可没忘记她。自从被她诱骗到失去唐安,剑士的恨意就从未减退——对唐安也一样。
极端男子半点不曾责怪自己负心,却只一味埋怨朝阳的狡诈和唐安的绝情,尤其是每到练习剑法,当他把写着她们两个名字的草人劈砍得粉碎之时,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剑士找到了救赎自己的方法。
王姓剑士和李丰还有不同,李丰对朝阳只有憎恨,而剑士在劈砍唐安草人的同时,发现自己仍对她抱有充满仇视的爱。所以目标只有公孙朝阳一个,杀了朝阳,唐安也许就能明白自己有多么爱她了。明白他如何后悔上她姐姐的当,如何远远躲藏着追逐她的背影,又是如何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准备好迎接她的谅解。
然而,秦毅的冒然闯入改变了一切。他再劈砍唐安草人的时候总忍不住歇斯底里发作一番:“贱人!我对你一片痴心,你竟然这么快就背叛了我,去死,去死!”
已经没必要继续等待时机暗杀公孙朝阳了,王姓剑士有了新的打算,就将这对不知廉耻的姐妹一起送去聚窟洲吧,也为天下所有那些如自己般痴情的男子做件好事,以免他们再受到伤害。
心理扭曲之人的故事尽量往短说,总之王姓剑士苦等的时刻终于到来。
他看到公孙朝阳和唐安并肩走在冰融未消的鸳鸯湖畔,仿佛两只穿着新衣裳的草人,血往上涌,剑士紧握住剑柄迅速从后靠上去,“死吧贱人!”他带着狰狞的面孔和一腔怨气拔剑出鞘,叫骂着提醒二人看看他是谁,“去死吧。”挥手劈下长剑。
虽然实力垫底,但朝阳和唐安好歹也是中级剑士,对内气和危险的感知能力多少也有,因此她们察觉到了不妥,在王姓剑士骂声出口以前就先回转身去看。
唐安一眼认出剑士,恐惧和震惊让她陷入短暂的滞顿,也因此救了公孙朝阳一条小命。
王姓剑士先砍的唐安,是因为他对她的身影太过执着,多少次,砍向草人时他总要埋怨对方不解释也不辩驳,不肯给他回应,而现在草人活了,看着她的脸,往日的美好瞬时拥上心头,剑士也愣住,他想收回剑气,后悔了,不砍你了,我在做什么,我怎么能对心爱的人挥剑相向?有这么会儿工夫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儿什么是爱。
原来一念之差是这个意思——没处后悔。热血飚到脸上溅落栏杆,王姓剑士也呆在当场。
公孙朝阳来时穿着宫衣没有佩剑,她认清楚剑士的一刻就顺手抽出唐安腰间的长剑,同时击敌自卫。
唐安已经倒下,朝阳慌乱中的一抹划伤了剑士的腰干却也重新刺激了他,这下连唐安的死都要算到朝阳头上,可想而知剑士的滔天恨意何等狂暴,使着不要命的招式猛去砍她。
公孙朝阳防护之下身上多处被伤,尤其是脸上和当胸的那两绽剑痕,割得挺深,日后只怕不好见人。所幸最佳的追杀时机已经错过,周围远近弟子看见早奔过来阻挡凶手救护朝阳,而那剑士自知无法再杀她,大吼一声,反转过手腕一剑就割了自己的脑袋,追着唐安去了。
这种事情在各个门派中屡见不鲜,围观弟子们送医、报案,处理起来也极为熟练。
两死一伤,这是通常三角恋中最悲惨,却也是最简单的结局了。
秦毅的初恋还没有轰轰烈烈展开就要去埋葬,便是他要面对的,未来情路陷阱中的第一道机关。
然而,在命运这条大路之上,唐安的死也未尝不是帮他减掉许多牵绊,让他可以没有负担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三月冰河重开,四月杨柳飘絮,楚琪挺过了危险的伤春时节,病情逐渐好转。
这是因为楚河山骗她说秦毅答应了麒麟阁的提亲,一离开病榻,恢复差不多了楚琪就换起春装,从此放下武艺,专门聘请宫中的礼官来教授自己宫廷女子的礼仪习惯。
事实上,何雷甚至连秦毅的面儿都没有见到,他先后三上清凉山都被曾兆先给挡了回去,那时秦毅正在为唐安的死而伤神,哪会考虑这种荒唐提议。
从礼制上说,定亲到成婚这段时间内男女双方不得再相见,这也就使得谎言短时间不会被揭穿。
亲眼看着女儿的转变,看到楚琪对未来的憧憬,楚河山几次想要说出实情都不敢开口,他真怕巨大的起落会让女儿瞬间垮掉。
事情就这么拖着,昭阳公主身上的剑伤也慢慢愈合,却在脸上和前胸上面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更难弥合的是心灵创伤,对于妹妹死亡的愧疚和所受到的惊吓就像一道时刻都在流淌鲜血的口子,而照镜子也不过是给这口子上面再撒把盐罢了。
东楼国不过五月节,然而确实是在五月节那天,生洲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北方的战争结束了。比近江当初最乐观的估计还要提早得多,随着梁国和肥宇国的全境陷落,联盟国位于西连平原背后的昙城总部在被围仅第三天就向东楼大军投降——生洲从此一统。
这就是近江雷霆战法创下的奇迹,一旦从相持转入进攻就会势如破竹。
近江法度:大军围城三日内放弃抵抗者全数赦免;五日内归降,仅斩守将;超过五日便不再纳降,城破之日尽屠守军。
不难想象这个规定的可怕之处,围困初期城中就会军心不稳,到了第三天如果守将还不肯投降,那部下为求自保多半都不再听从他的号令,开城出逃以至于发生叛乱都是常有之事。
不过此法也有一点不足,碰上意志坚定上下齐心,超过五天还不肯归附的城池,守军知道求生无望往往都会拼命死守,这时再想攻克难度就将翻倍。好在这种情况也并不多见,毕竟有机会活命谁都不想死。
昙城归降,近江振奋之余亲自到城下受降,完全不顾一封由飞来驿直递给他本人的书信上的劝告。
从饮食到军帐防卫,近江平日里已足够小心,几乎不会给刺客留下任何的可趁之机。而谁又能想到,十六位盟国首领有半数都替换成了光影杀手,递交降书的一刻图穷匕见,影法展开,卫队瞬间大乱,储计身遭毒刃第一时间就齐肩砍断自己臂膀,得以保住性命,而近江的另一名亲信副将却当场身亡。
虽然很快就将刺客尽皆杀灭,但作为首要目标,近江身上也有数处被创。光影门的刀刃上都涂抹了剧毒,哪怕近江内气深厚,也只能是暂缓死亡,让他有时间回国交代一下后事。
军中之事暂由储计代管,他即时下令,对昙城进行了不分军民的无差别屠杀,而已经归降尚在东楼大军监管之下的联盟军士也一体处死。
这样也好,联盟军不复存在。他们以为除掉近江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这才答应配合光影刺客,却不想近江没死,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军心涣散,而储计的报复又如此迅猛无情……
内乱骤起的十六国相继被东楼军占领,打下来的要比谈下来的可靠多了,东楼国的版图扩充将近一倍,看起来争夺天下的时机已经成熟。
东楼国内一片欢腾,磨石城更是如此,好战的东楼人拿出了全部热情来庆祝胜利。正赶上五月,报名参加各门派的子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不少州府都竖立起了近江的雕像。
在公孙义的暗示下,包括陈国在内的其他结盟国家都送上了贡赋,东楼国忽然沉浸在一种富足的假象之中,磨石城的街道上到处丢着好好的用细面蒸出的剑士面人,切碎果脯粘上的鼻子眼睛栩栩如生,平日里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现在连野狗都吃腻了,无聊时一爪拍扁解闷。
秦毅在南城随手拾起一枚久久站着没言语,已经回到清凉山的张三跟在身边问他怎么了,半晌秦毅才说出一句话:“城里的乞丐们,这两天该高兴了……”
一旁的黑瞳听到,灰色的瞳仁又闪出那种既敬服又难解的浊光。
从国内的来信看,父王交给他一项特别的任务,而难得吴先生也单独写信给秦毅,提醒他离开东楼国的日子不远了,让他早做准备。
眼下还有个麻烦事,就是处决许山。原本是想等着许晶回来见完最后一面再办,结果许晶天天去看望祖父,也天天来找秦毅求情。
但曾兆先看着呢,身边其他人也都看着,如果犯下背叛罪的人还能被原谅,以后就是鼓励这种事情发生。
“求你饶过他吧,”许晶又来了,“他已经很大年纪了,把他赶出门派不行吗?”
秦毅摇着头,说道:“不行,放了他,如何对胡教师交代,如何对桑门主交代,又如何对清凉山的其他人交代?恐怕就连死去的祝行这些人也会不服吧。”
许晶流着泪说:“可人都死了,你就是剐了他死人也不会复活,求你,”她说,“放了祖父,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也愿意。”
秦毅惊讶于她说的话,有些动摇,却很快又硬起心肠道:“别说了,许山必须要死,你去问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许晶早领教过这人的无情,知道再说也无益,扭头走了,而心中也对秦毅生出了隐隐的怨恨。不止为许山,也为她自己。
执行处决的是曾兆先,用的是敬绶提供的毒酒,这样痛苦最小,也能留下个全尸。
当天晚上,许晶准备了长剑短刀,好几次来到门主居所想要刺杀秦毅——侍卫不会防着她。可最终,想起清凉盛境中的一幕,想起他斩杀卢光为自己报仇,许晶狠不下这个心。
第二天,许晶失踪了,独自离开门派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众人都知道原因,也就放弃了寻找,希望她过些日子能自己想通再回来。
值得一提的是唐静,这姑娘跟随兄弟班出征回来竟然和张三好上了。张三一回门派就向秦毅禀报这件事,而秦毅也没问原因,只送上了朋友般的祝福。
“好好待她,”秦毅说,“最好陪她回家祭奠下她的妹妹,多安慰安慰。”
“现在就到人家里还早吧,”张三笑道:“等等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时间真的不多了。随着近江归来,东楼国已经走到辉煌的顶峰,它就像把长剑一样,即将出鞘,挥斩出波澜壮阔的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