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开始的时候,高竹国使团离开磨石城南下归国,而和离却并没有和他们一道走。
同时留下的还有伶官、祁山跟关吉,此外当然也做了其它一些周密的布置,和离直接给秦毅送去口信相约会面,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把他来到东楼国的事情泄漏出去。
会面地点选得非常绝妙——临川侯府。两人都知道,秦毅现在的一切举动定然已在公孙义的严密监控之下,因此只有探望未婚妻这个理由才能让他不被怀疑地走出清凉山。
身处在敌国的王城之中,和离竟还饶有兴致地翻弄起了西花园内,秦毅旧时居住院落里早已荒废的土地,这就让熟悉他的祁山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他们将要实施的是怎样一个荒唐透顶的计划啊!仅仅靠着巨额贿赂买通侯府的管事,然后扮作装修婚房的工匠潜入进来,单等秦毅露面就利用伶官高超的武艺制服卫士将其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把他塞进车里运出磨石城……
这也太过儿戏了吧。公孙义会考虑不到秦毅可能逃走的办法吗?他的身边会否有潜藏的高手保护,车子离开侯府时也有可能遭到盘查,而一旦和离的身份暴露,又有谁救得了他们?
关吉这会儿反倒是无所谓了,你一个太子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既已许身和离,关吉在了解这头猛兽的行事风格之后便早把身死置之度外——早晚的事儿。
只有伶官,他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支短笛,专心观看和离劳作。
和离这时停下锄头,直起腰抬头看看天色,笑着对伶官问道:“师父,你说他会来么?”
“会的。”
伶官也笑道:“从他在东楼国弄出的这些动静上看,这人也和你一样,身上不缺胆子。”
“我也是这么想。”
和离吸一口气接道:“还真想见见他,清凉山门主、东楼国第一剑士,他一个质子是如何做到的。”
伶官没说话,和离又问:“你还不打算给我讲讲他师父的事情么?你说过的,他也有一位厉害的师父,有多厉害?”
伶官摇摇头,面容随即变成为一张带着崇敬神情的纸人脸,“天下无双。”他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哈哈。”和离大笑,说道:“那他们师徒可不够走运,因为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伶官毫不迟疑地也把钦佩的目光投向和离。外人听到这话会以为和离是个狂妄自大的呆子,但只有他这个师父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徒儿有多了不起。
和离的自信可不是来源于他对对手的轻视,相反,和离从来不会低估对手,因此他总是谋定而后动。
祁山和关吉当然不会知道,秦毅只要一来就再逃不出他们的手心。这绝不是儿戏,负责王城关防的几名将领,他们的家人已落在和离手中,城外也有巨阙军的一支骑兵接应……
而这些,和离就连最为信任的祁山都没有告知,可见他是怎样缜密小心的一个人。
踏着铺满街道的冬日余晖,秦毅的车驾停在了临川侯府的大门前。
骑马跟随护卫的还是由黑瞳和王福带领的门主卫队,这个时间正合适,公孙礼还没有回府,秦毅先去拜望过昭阳公主方才以检视婚房的名义去到西花园。
后来注定要被载入史册,改变十洲天下格局的东瀛双雄第一次会面就在临川侯府西花园、秦毅初来时居住过的小院当中开始了。
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和离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他像个久违的老朋友那般,见面就对秦毅说:“看起来你在这里生活得不错嘛,了不起。不过秦毅,我等到了你而不是东楼国的禁军,就说明你是个眼光长远之人,跟我走吧。”
秦毅有些惊讶地瞧着和离,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这人凭什么相信自己不会告密,又凭什么以为他能跟着他走?
“理由?”
和离笑笑,“我以为不必解释的。”他说,“东楼国以为吃定了我们,公孙义会带兵南下,首先吞并比香国,其次是高竹。你猜猜踏过沃海关的军队能有多少,巨阙、开河,还有生洲别的国家组成的联军,有没有五十万?比香国挡不住,高竹国一样挡不住,因此我们只能合力对敌。”
秦毅摇头道:“也许不止五十万,你还没算上比香国。”
“哈哈哈,”和离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你说真的?”
他问秦毅:“你父王难道就是这么和你说的?你们打算投靠东楼国了,然后替公孙义卖命?”
“我看不出有何分别。”秦毅面无表情地说:“东楼国不在了,一样是高竹国说了算。”
和离很生气,“你在戏弄我吗?”他大叫道:“只有公孙义那样狂妄的蠢货才会以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夺取整个天下。结盟是大势所趋,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当然,我也不会给你任何许诺,但你们必须信任盟友,吃肉喝汤是以后的事,先一起把猎物打到手再分不迟。”
这时秦毅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高竹猛兽确实难对付,他有真诚这样武器,不在乎将自己的情绪连同想法一并展露在别人面前,相对于成天面带着虚伪笑容的公孙义来说,这样的盟友会更加可信。
“难道没有和谈的可能了吗?”秦毅问。
和离明白他的意思,缓缓摇着头说:“不可能了。东楼国要让我做人质,然后由我父王起倾国之兵辅助他们北进——想都不要想。”
顿了一顿和离又问:“你呢?秦毅,继续留下吗?公孙义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比香国看做盟友的,他给你们开出的条件不会更好,所以跟我走吧。”
“你带不走我。”秦毅肯定地说。
“那试试?”和离笑问。
秦毅摆手,“第一,”他说,“不管你做了怎样精巧的安排,这里是磨石城,东楼人不会让我离开的。因此,第二条,我不会拿我国家的命运陪着你疯,你若非要尝试,我那伙计张三此刻就在王宫里面,他会马上向国君禀报这件事。”
和离重新打量起了秦毅,眼前这质子比他还要小几岁,竟能够把威胁的话语说得和讲道理一样,不得不承认,打从领军征战以来,自己还从没有遇到过这般对手。
“来之前你就知道我想带你走?”
秦毅点头,“谈判用不着找我一个质子,只有把我带回去你才好说服我的父王。”
“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你。”和离自嘲地一笑,问他:“但你就这么肯定我躲不过公孙义的监视?你知道,我们不是敌人,我想要的就是把你安全地送回比香国。”
这时秦毅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如果张三在旁就定会觉得似曾相识,因为吴先生也曾这么讲过。他说:“虽然我不肯定,不过我们能想到的别人也一定会想到,所以为了心中所想不被人识破,最好就什么都不要想。”
和离仔细地品味这句话,惊讶于秦毅甚至比他还要谨慎,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是个劲敌,不过若论选择盟友,此人同样也是最佳之选。
于是和离首次摆出盟友的姿态说道:“我确信自己布置得万无一失,秦毅,我们尝试一下,你不回去你的父王就无法放开手和东楼国决裂。”
“是的,大家都这么想,”秦毅说,“东楼国君也这么想,所以我留下才至关重要。”
“什么意思?”
秦毅不答,反而问道:“你是高竹国太子,对弓箭一定非常熟悉,可你知道机关弩吗?”
和离不明白秦毅为何有此一问,但他还是耐心说道:“没用,弩箭劲道虽强,然而全凭机关发射,无法施加内气,几十步内也许能和我们的狙击箭媲美,可一旦超过射程就再无用武之地。我知道比香国装备了一批弩兵,不过这在东楼骑兵面前就是活靶子。”
秦毅点点头,又问:“近江院主新近辞世,如果东楼大军南下一定是由国君亲自坐镇,你们没想过派遣竹枝射手伏击吗?”
“国君,”和离重复着,他感觉秦毅不直接叫出公孙义名字的礼貌态度很有意思,说道:“我们的神射手又不是神仙,怎可能在几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取来主将性命?更何况公孙义本人也是剑客,通常射程内的狙击箭都会被他察觉躲过的。”
秦毅站立起身,冷漠地说道:“那也就是毫无胜算了。同你们结盟也无法对抗东楼国,你回去吧,比香国已经准备好听从东楼国君的命令,对你们全面宣战。”
和离不解地望着秦毅,惊异于他的突然转变,也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近前,将一页薄纸交在自己手中,“这就是我们的战书。”秦毅说,跟着他就直朝门外走去。
打开粗略一看,和离先是疑惑,而很快他的眼中就闪烁出强烈的光芒,猛然转身瞧去,刚走到门口的秦毅也正好扭头看来,两人便在这目光交接的一瞬间里同时都对彼此产生出几许敬意。
“原来他留在东楼国真的很重要。”和离想,“那样比香国就能取信于公孙义,毫无顾忌地进攻我们高竹了。”
没等到公孙礼回来秦毅就离开临川侯府返回了清凉山。
他交给和离的东西是一幅图纸,那是吴先生专门从比香国传递来的,“毅儿,你见过高竹太子以后,如果确信他可以成为你的盟友,就把东西给他。”
吴先生在来信中这样写着,自然这也是秦有道的意思,秦毅认可了和离,比香国也就准备孤注一掷地去同高竹国结盟。
伶官没有收到和离的信号,便任凭秦毅从眼前离开,“怎么,改主意了?”他问和离。
“他